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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五節

輔鏡良只覺再無話可說,也知一切虛言皆無意義,他本是個處事明快的漢子,當下長長一揖至地,恭聲道︰「既如此,弟子告退了。」

朱伯陽揮手道︰「你去罷。」

輔鏡良方走了幾步,朱伯陽忽又道︰「慢著。」

輔鏡良回身道︰「請巨子示下。」

朱伯陽將他喊住,神色卻又些猶豫,停了一停,眉頭皺了幾下,方才舒開,似是下了什麼決斷般,道︰「還有一事,一並說于你知道罷。」

「你既已盡學三絕劍,那麼,關于三絕劍的這個秘密,你也該知道了……」

輔鏡良心下大奇,想道︰「還有什麼?」

朱伯陽沉吟片刻,道︰「當日桐廬一戰中,天泣他用出的劍法,與我所傳的有何不同,你可能說清?」

輔鏡良于此節卻也早有懷疑,听他問起,便道︰「這個,刑師叔所用的劍法,感覺上,與巨子所授劍法本是同源,但運用之上,變化之間,卻又大為不同,確實是好生奇怪。」

忽地想起來,又道︰「對了,還有,刑師叔口中的劍招名稱,也不大一樣。」

朱伯陽微微頷首,道︰「不錯。」

又道︰「至于劍招威力,你覺得如何呢?」

輔鏡良猶豫了一下,終于道︰「這個,這個,卻似是刑師叔所用的更勝一籌。」

他本性稟直,不會偽言,卻又怕朱伯陽不悅,邊說邊偷眼看他神色,卻見朱伯陽仍是笑的淡淡的,並無不悅之意。道︰「個中原因,你可知道?」

輔鏡良低聲道︰「弟子不明。」

朱伯陽又道︰「典籍所載,這三絕劍乃是我墨家劍法之最,非資質絕佳者不能成功,往往數代始得一人練成,但現下咱們墨家卻已有五六人能使,這是為何,你又想過沒有?」

輔鏡良面現慚色,垂首道︰「弟子不明。」

朱伯陽嘆了口氣,忽地道︰「其實,早在百多年前,這三絕劍便已失傳,你今日所見的劍法,乃是我和天泣自創的。」

這一下卻大出輔鏡良意料之外,不由得好奇心起,細細相詢起來。

原來,墨家久經戰亂,匿跡千年,種種典籍早已蕩佚泰半,這三絕劍譜也未能幸免,早在百多年前的一次遷移中,便已毀去過半,所遺者,只是十數殘篇而已。

朱伯陽又道︰「那些殘篇跳月兌不堪,殘亂無序,只佔得原譜的兩三成而已,根本沒法照之修習了。倒是封面扉頁,沒什麼關緊的東西,卻是完好無缺。」說著已有苦笑之色。

輔鏡良心中一動,道︰「敢問巨子,那扉頁上面,可是有著當年先祖手書劍招名稱?」

朱伯陽面有贊意,笑道︰「不錯。」

輔鏡良心有定算,又道︰「敢問巨子,三絕劍的本來名稱,是否並非現下之名,而是名為‘殺生‘,‘有情‘和‘不攻‘?」

朱伯陽深深注視輔鏡良一眼,道︰「不錯。」

又道︰「想來你也猜得差不多了,但許多細節之處還未必明白。」

「莫再亂問亂想了,待我盡數說于你知道吧。」

原來,當日朱刑兩人心懷壯志,要重振墨家,這傳言中足可劍鎮天下的三絕劍,他們自然不甘心听任其久沉故紙,千方百計,要將劍譜尋覓出來。

墨家制度甚嚴,這三絕劍譜乃是最高要秘之一,收藏極嚴,兩人年輕時身份不足,自然不能得見,更不知道劍譜已然大半佚失之事。

到後來,一半是兩人百折不撓,一半是機緣巧合,一個極為偶然的情況下,兩人終于見到了這夢寐以求的劍譜,而當第一次見到那早已碎破不堪的劍譜時,兩人的失望,那也是可想而知。

但兩人俱是心志聰明遠勝常人之輩,那肯輕易放棄?商議之下,竟是決意兩人聯手,各盡其力,要將這絕劍重現人間。

輔鏡良倒吸一口冷氣,心道︰「好生了得!」

又想道︰「我和巨子他們,確是差距太遠了……」

又听朱伯陽笑道︰「現下想來,那時侯仗著年輕,好生的膽大無忌,若是現在要我們再來一次,只怕,只怕是連想也不敢想了呢!」

那時,兩人計議既定後,將殘譜記熟,細細琢磨研究,再以自身劍法印證推演,他兩人本就交好,一向也是一齊練劍,看在族中長老眼里,並沒什麼疑心。

要知這三絕劍雖是精奇非凡,但終究也是出自墨家十律劍法,兩人自斑求豹,溯流而上,雖是千難萬難,卻也是一途,否則的話,以兩人的絕頂才智,又豈會去行無謀之事?

如是數月之後,兩人戮力同心,憚精竭慮,在失敗了千百次之後,竟當真將此等看似全不可能之事達成,絕跡人間百來年的三絕劍法,竟就此重現人間。

朱伯陽頓了頓,又笑道︰「在那天,我們兩人的興奮,當真是無法言說。」

笑說間,他似是想起了什麼事情,神色漸黯,嘆道︰「但也就是在那天,我們兩個,第一次有了分歧……」

又道︰「鏡良,你方才說天泣用的劍法,就勝過我之所傳,這原因,你現下該是完全明白了吧?」

輔鏡良低聲道︰「弟子大約明白了。」

朱伯陽仰面觀天,愣愣道︰「不錯,你也該明白了。」

又道︰「在當時,我有感于這套劍法威力過強,運使過難,以至往往數代一傳,于是決心將之簡化,以傳眾人,而天泣,他就很不同意我的這個決定。」

「現在想來,或許說,我與天泣的矛盾,在那時,就已開始了吧……」

「不過,很幸運,當日的我們並未得志,當很多意見還沒機會實行的時候,我們就還不至于去破面,而到最後,這個問題就以我們的妥協而告終。」

「我繼續進行著我的‘簡化‘,而天泣也執著于他的‘溯尋‘,同時,我更同意不去將這劍法的‘本名‘輕辱,亦是從那日起,楓舞百里,天痕千幻和雲山萬端這三個名字,現于人間。」

沉吟了一下,朱伯陽又道︰「兩路劍法孰強孰弱,這個問題,其實我們早已想過,不可否認,以天泣的才氣劍根,這‘本來形態‘的三絕劍無疑就能被他發揮出最大的威力,但我也相信,若是當真要全力一搏時,我這‘簡化‘後的三絕劍,就同樣能和他斗到不分勝負。」

說著,朱伯陽的臉上忽地浮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

「而且,鏡良,你知道麼?若有一天,我們當真走到不得不戰的時候,真正能夠決定勝負的,也絕對不會是三絕劍的。」

「三絕劍上,還有著更強更精的無敵絕技在啊……」

輔鏡良搖了搖頭,只覺得腦袋快要炸開了。

短短一個月中,他听到的秘辛和受到的震動,已是遠遠勝過了他這二十二年的年輕生命中曾經經受過的全部沖擊,也正是因此,原本來說,朱伯陽現下正在說著的事情,雖然也是極為驚人,但听在他的耳中,卻終是不能有他該有的「驚訝」了。

在當時,兩人劍法趨成之日,為怕誤入歧途,兩人再度冒險偷閱殘譜,也就在那一天,兩人同時想到了一個問題。

十頁九碎的殘譜,就算是僥幸保全的那幾頁上面,也已是縱橫斑駁,破舊不堪,但是,封面扉頁卻非如此,雖然同樣的發黃發皺,但奇怪的很,那上面就沒有任何的傷痕留下。而當起了疑心的兩人細細查究之後,他們更發現,這兩頁所用的紙質,竟本就異于其它頁所用紙張。兩人都是膽大心細之輩,緝查至此,那還有什麼好說?一不作二不休,竟是將之裁了開來。方知內里果然別有乾坤。

原來,六百多年前,隋唐年間,墨家出了一位驚世強者,二十九歲上便已將三絕劍大成的他,被公認為足可列身墨家史上五強之列,而與此同時,他更有著足以與之相配的頭腦與氣度,在那時,幾乎所有墨家子弟都認為,墨家重振之機,已然到來。

時值隋煬治世,民怨沸騰,眼見得大廈將傾,這人本就英雄蓋世,自然不甘寂寞,竟是有心帝位,于是潛名入世,結連四方豪杰,游歷天下險要,以備來日。

某日間,這人游歷到山西太原一帶,買酒登高,遇到三人游山,英氣勃勃,器宇不凡,他見之心喜,當下舉杯相邀,那三人也是爽快性子,當下移作一處,共把杯盞,痛飲竟日,暢論天下,極是快意。

後來,幾人說話漸漸放開,于是設酒賭勝,棋劍相搏。

朱伯陽說到這里,不覺嘆道︰「頁內所載,那位先祖劍法通神,是不用說的了,棋力也是極強,常常匿名棋會,雖不是天下無雙,但也堪稱國手,卻不料,那一天,他竟是大敗虧輸,比劍不敵,會文不若,紋秤之上,更是被殺了個體無完膚。」

對這等志在天下的強者來說,劍只百人敵,文本詩酒事,那也罷,唯有棋之一道,古人看的極重,以為可擬兵戰,可狀軍伍,素有「盤上天下」之說,那人熟讀兵書,精擅棋道,一向好生自負,那想到會有這等事情,墨家又一向最崇天地鬼神之說,大驚之下,以為天意,竟就此揮去霸意,將一干地理圖形,人物風土等等資料盡數遺贈那幾人後,大笑而去,自茲藏身名山,不復涉足人間爭斗。

輔鏡良心下凜然,想道︰「竟有此事?」

又想道︰「斗棋不敵而棄天下,開唐之世,可就只得一人啊,難道,難道那人竟是我墨家先祖?」

朱伯陽察顏觀色,微笑道︰「你猜對了。」

又道︰「風塵三俠,虯髯最奇,那位識李靖,重紅拂,能進知退的天下第一奇人,正是我墨家先祖。」

又嘆道︰「人都說進取難,卻不知退身更難,能慧眼識得秦王異才,那位先祖真是了得,若非這等了得的人物,也創不出這等了得的劍法。」

「當日太原一會,先祖自知不敵,抽身而退,但他雖是絕了天下之念,卻終究斷不了武者之意,對在劍法上敗于紅拂女極是不甘,窮盡七年心力之後,竟能在三絕劍之上,另出新招,終于大敗紅拂,出了一口悶氣。」

「至于這一劍,便是‘天下‘了……」

輔鏡良失聲道︰「天下?!」

朱伯陽點點頭,道︰「不錯,正是‘天下‘.」

「我墨家最重天下生民,有道是苟利天下,雖摩頂放踵在所不惜,先祖以此意入劍,將‘殺生‘之攻,‘有情‘之幻和‘不攻‘之守盡數融入一招之中,名之‘天下‘,那也有著天下莫可匹敵的一股子傲氣在里面。」

「只可惜,,或許,或許是天妨英雄吧……」

「那位先祖創出此招後未及半年,身染怪疾,藥石無效,隨後未滿三月,便撤手去了。」

「而為了某些理由,他就沒有將那一劍傳下,而是將與之有關的一應事情,詳細記下,藏在了扉頁之中。」

輔鏡良奇道︰「什麼?」

朱伯陽道︰「奇怪麼?我也很奇怪,但直到看完全部記錄,我們方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原來,當日那人在彌留之際,自知已是無救,又眼見天下英雄無數,俱是野心勃勃,偏偏墨家那時又別無領袖之材。唯恐自己身故後墨家子弟不知輕重,踏足逐鹿之爭,那時無人統領,不免自取滅亡。于是遺下嚴令,教墨家子弟不得擅自介身世間之爭。而為防有人野心難自制,更是下定決心,將此劍隱起,不教人知。卻又心有不甘,于是細細著述,藏進三絕劍譜之中。那也是個「希有來者」的遺意。

輔鏡良听到此處,心下狐疑,想道︰「咦,不大對啊?為何當日刑師叔他未用這一招?以他和巨子的修為,該沒可能學不會吧?」

他神色一動,朱伯陽早看在眼中,笑道︰「怎麼,想到什麼了?」

輔鏡良如實說了,卻見朱伯陽苦笑道︰「這個,卻不大光彩了……」

原來,那人思慮極是深遠,生怕後世有不才子弟,偶爾見此記載,那時倚劍橫行,不免種禍,又怕觀者資質不足,不能盡使,反而累及此劍之威,竟是狠下心來,在寫完之後,又將相關圖譜盡數撕去了。

在他的心目中,留下這條記載,已是足夠。

真正出色的後人,憑此思路,已該能將他走過的道路尋出,而若是實力未夠的後人,那時也就只有空呼奈何,沒法可想。

朱伯陽說道此處,負手嘆道︰「如此英雄,如此智計,縱觀吾墨家三千年歷史中,這般強者,當真是不足一掌之數,若非是天不假年的話,或許,我墨家的重振早在大唐年間便可有成,也無須等到今天了……」

又溫顏嘆道︰「說來或許很慚愧,但的確,憑著我和天泣兩人的合力,再加上他的‘指點‘,還未能將‘天下‘重現人間啊……」

「而現在,鏡良,在知道了這段歷史後,這份擔子,你也就必須一並的扛起來了……」

「現在,你走吧,鏡良,像我們當年一樣的去走入江湖,去走出你自己的‘決定‘與‘意志‘來……」

「記住,我會一直等著你回來,回來將‘墨家‘從我手中接過的那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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