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伯陽肅立不動,雙手微顫,呼吸漸漸粗重,輔鏡良伏于地上,不言不動,連頭也不敢抬起.
過了許久,朱伯陽氣息慢慢平順,輕聲道:‘鏡良?‘
輔鏡良肩頭一震,疾道:‘弟子在.‘
朱伯陽卻不立時作答,默然了一會,方慢慢道:‘你起來吧.‘
輔鏡良依言起身,心下卻仍是好生忐忑,偷眼去看朱伯陽面色時,卻見他神情甚是木然,非悲非喜,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見輔鏡良起身,朱伯陽輕嘆一聲,道:‘拔你的劍.‘
輔鏡良驀地一驚,道:‘巨子,這‘朱伯陽已截斷喝道:‘拔劍!‘輔鏡良胸中一震,情不自禁,已將劍執在手中.
朱伯陽微微頷首,將自己腰中寶劍拔出,目注劍身,出了一會神,忽地喝道:‘接招!‘厲喝聲中,劍灑如雨,已是罩向輔鏡良!
這一劍雖來的無痕無跡,但輔鏡良在劍道浸婬多年,早已深刻入骨,朱伯陽劍光方展,他早已本能的翻腕迎上,斜斜砍向朱伯陽劍鍔.
朱伯陽冷哼道:‘不錯.‘手腕一振,劍光急幻,原本已是疾如落雨的劍勢,竟又突地緊驟十倍!
輔鏡良原本已是勉力應付,這一下那里還瞧的清劍中變化,本來若是生死變化,這時他猶可和身滾進,力求個兩敗之局,但面對朱伯陽,他卻怎用得出這等招數?方一猶豫間,寒光閃閃,已是架在他頸上了.
朱伯陽冷然道:‘怎樣?‘
輔鏡良定定心神,坦然道:‘巨子劍法通神,鏡良拜服.‘
朱伯陽哼了一聲,將劍慢慢收回,看看將至腰間時,忽地又是一聲暴喝,劍光再盛,卷向輔鏡良!
輔鏡良這次已有防備,出劍比方才快了些,但兩劍一交,朱伯陽劍法幻動,早又將他劍勢蕩盡絞碎,轉眼已又將輔鏡良制住.
朱伯陽再不說話,輔鏡良也不再開口,兩人便默不作聲的如是攻防了數十次,朱伯陽每次也只是這一劍,但輔鏡良絞盡腦汁,竭盡所學,卻終是破不入,接不下這如夢幻劍,總是一招便敗,利劍加頸.
輔鏡良越斗越是心驚,想道:‘巨子,巨子他的劍法竟已精深如此了!‘
要知輔鏡良並非泛泛之輩,而是墨家新銳中最為出色之人,更已久歷江湖,經驗頗豐,這些年來四出行事,極少受挫.當今江湖中年輕一代的劍手中,能與他相若的當真已是廖廖無已,他雖是為人謙遜,但偶爾想起,仍是難免自得之情,卻那想到,自己便連朱伯陽的一劍也接不下?
忽又想道:‘我嘗以為,縱不是巨子對手,但總能走個十招八招,但此刻卻連一招也接不下,那未,我自以為巨子不對,我是對的,又豈知不是夜郎自大,夏蟲語冰?!‘他越想越驚,雖是數九寒冬,額上卻已沁出汗來.
高手比武,怎能有分心之隙?輔鏡良本就不敵,心意一分間,手上劍法更是散亂,轉眼已又落敗.
朱伯陽面現憾色,輕斥道:‘鏡良,怎麼了?‘
又道:‘這一劍,你不是接不下,好好想想罷.‘
輔鏡良愣了愣,心道:‘什麼意思?‘
方才兩人比劍,輔鏡良實已是竭盡全力,底袋盡出,那里還有什麼伏手?卻也知道朱伯陽決然不會虛言,正自苦苦思索間,忽地心中一動,想起一事來.
朱伯陽卻未容他細想,叱道:‘再來!‘手腕一抖,千百劍光早又幻出,掠向輔鏡良.
輔鏡良心道:‘諒我這點劍法也傷不著巨子,便試試吧!‘一咬牙,道:‘鏡良得罪了!‘反腕揮劍迎上,殺氣頓時大盛!
墨家殺劍,楓舞百里!
當日池州一役,輔鏡良與何月雪本是悉兩銖稱,各擅勝場,但輔鏡良殺劍一出,何月雪竟是全然不敵,一招即敗,此劍威力之大,可見一斑.當時的輔鏡良限于修為未逮,尚還不能從心應用,要先以樂舞佐助,方能出劍,但此刻卻已能隨心使用,劍法修為,顯是已又上重樓了.
朱伯陽神色微和,淡淡道:‘好.‘
‘好‘字聲中,連天爆響震起,鏗鏘之聲不絕,轉眼之間,雙劍已是惡拼數十擊!
嗆然一聲,兩人身形終于定住.
朱伯陽的劍,仍是架在了輔鏡良的頸上,但與方才不同的是,輔鏡良的劍,也已指到了他的胸前!
朱伯陽嘴角抽動了一下,道:‘很好.‘
又道:‘這一劍,你終于懂了.‘
忽又暝目大喝道:‘輔鏡良听令!‘
輔鏡良全身一震,未及思考之前,已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朱伯陽沉聲道:‘楓舞百里你已學得,天痕千幻你剛剛也見過了,現下,我便來傳你三絕劍的最後一式.‘
‘天下最強守招,雲山萬端,也該是傳給你的時候了.‘
‘因為,很快,你就就只能倚靠你手中的這柄寶劍了‘
輔鏡良猛然一驚,抬起頭來,未及發問,朱伯陽已又叱道:‘噤聲!細听!‘
直用了整整個半時辰,朱伯陽方將劍法口訣盡傳,他口說是傳輔鏡良最後一劍,但口說手比之際,于前兩劍也多有指點.
輔鏡良心下雖是好生狐疑,不明就里,但這三絕劍精妙無匹,深奧難方,早已將他心神牢牢吸攝,那里還有余心它顧?
眼見輔鏡良依言使劍,一招一式,已是大合規矩時,朱伯陽的臉上方現出了些些笑意,旋又褪去,慢聲道:‘明白了?‘
輔鏡良收斂心神,默默想了一遍,拱手道:‘弟子受教.‘
朱伯陽微微點頭,道:‘好,很好.‘
又道:‘你走罷.‘
輔鏡良愣了愣,道:‘走,去那里?‘
朱伯陽笑道:‘去那里?問我作甚?‘
說笑間,他已將一個小小包袱自背上解下,丟在了輔鏡良的面前.
‘自這一刻起,我已不再是你的巨子,你也已不再是墨家的一員了‘
他語氣和緩,但听在輔鏡良耳中,卻當真有如連串晴天霹靂,登時被震至六神無主,失聲道:‘巨子,您!?‘
朱伯陽擺擺手,道:‘莫急,听我說.‘
輔鏡良雖是震驚莫名,但朱伯陽的從容不迫卻就有著一種奇妙的效果,將他的情緒悄然平息下來.但朱伯陽的下一句話,卻又將他剛剛鎮定的懷疑再度震動.
‘其實,我本就打算將你逐走的‘
微笑著,右手虛按,將輔鏡良安撫住,朱伯陽淡然道:‘若不如此,我又怎能放心將巨子一位傳你?‘
‘若無當日的江湖歷練,我絕不可能有今日的一切,而天泣天泣他也絕沒可能有這樣強.‘
‘對我的行事與決策,你已有所懷疑,而我,就不願以巨子的身份勒令來你的服從.‘
‘因為,和其它人不同,鏡良,你就是我選擇來繼承墨家的人,終有一天,你必須要進行‘決策‘和發出‘命令‘,所以,你就必須培養出你自己的‘想法‘,你自己的‘意志‘.‘
‘去罷,鏡良,帶上你的劍,走向江湖,去觀察和思考之後,找到你自己的答案,當你可以下定決心,決定是否該支持我的選擇時,你才可以回來.‘
‘我希望你能想清楚,想明白,因為,當你再回到這兒的時候,我希望見到一個不再猶豫不決的人,一個已經可以擔起整個墨家的人.‘
‘你就可以支持我,也可以不支持,只要,那決定是由你自己做出的就好.‘
‘去吧,鏡良,去看清楚這江湖,去想清楚面對你的事實,去想一想,怎樣,才能更好的行義.‘
‘我也很希望你能想一想,為什麼,當年的一干鼠儒,可以將歷代帝王弄于手中,為什麼,那個當年被譏稱為‘聖之時者‘的人,可以成為威在天子之上的‘聖人‘.‘
‘理想是很好的,可是,在那之前,你必須先活下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