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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一節

野路,倦馬,破車。

北風吹過,絨片般的雪花卷動著,飛揚著,打在馬身上,人身上,車身上,那車原已破舊,車蓬車罩只是個樣子,根本擋不下,濾不住,空看著點點銀白挾風勢長驅直入,撲在人臉上手上,被熱氣一溫,旋就化了,只余下幾滴能讓人冷進骨子里去的晶瑩。

雖然冷,但車內的氣氛還是熱烈的很。

年關將近,該是回家的時候了,四方游子,行腳客商,離鄉織女,游歷文生,都要回家了︰在漂泊了一年之後,很快就能坐回家里那溫馨的小桌前面,又能看到那親切溫暖的笑容,把一年辛苦換來的銀子和年貨放下後,在熱熱的火堆前把已快冷透的心和雙手一起溫開,向長者親人傾訴完一年的得失哀樂之後,用幾掛響響的鞭炮把一年的煩心都給炸走。

一念及此,再冷的天,也不算冷了。

輔鏡良懶懶的靠在車尾,懶懶的看著這些人。

這已是他離開墨家的第五天了。

這車要去那里,他並不知道,那時,他只是見這車上有空,便徑直上了。

朱伯陽給他的那個小包袱里有兩張銀票和一點散碎銀子,雖不多,但對輔鏡良這種自幼艱忍慣了的人來說,至少可以讓他在一年半年的時間里,不用去謀衣食稻梁。

因不滿于朱伯陽的「影響」而離開,但與之同時,卻仍是依靠朱伯陽的「饋贈」而生存,每念及此,輔鏡良的嘴角,都會浮出一絲無奈而冷冽的苦笑。

五天來,只要未入黑甜,輔鏡良的每一時每一刻,都在思考著朱伯陽的「說話」和「道理」。

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以殺取義」這種事情,但與之同時,朱伯陽的「自信」與「執著」卻又在不知不覺間將他強烈感染。可每一合眼時,曹達那死不瞑目的面容又會浮現心前。

「相信」和「崇拜」了二十年的神祗,突然走下寶座,更揭示出自己腳上的污泥,對于輔鏡良來說,這實在是一個太過強烈的沖擊,饒是他心志堅韌,也不由得要頭昏眼花些日子。

若是朱伯陽會掩飾,逃避,甚至于去設法湮滅證據,到于輔鏡良來說,可能反而還會好辦一些,這樣的話,在一時的失望和痛苦之後,至少他還可以坦然的選擇離去,選擇他的「義」。但是,現在……

朱伯陽的坦然自信,朱伯陽的不掩不飾,朱伯陽的殷殷期望,每一樣也都在不住拷問著輔鏡良那本就已混亂至幾乎無法自持的內心。

(巨子錯了,還是我錯了?)

(劍也好,志也好,每一樣東西也都遠遠落後著他,我又憑什麼資格以為我偏就在這事情上有著比他更為正確的認識?)

如此這般的疑問,似巨浪般洶涌撲擊,一波接著一波,將輔鏡良的心靈不住轟擊沖撞,常人一生也未必品嘗過一次的心靈掙扎與求索,正自將輔鏡良緊緊困鎖著,無路可出。

「吁!!!!!!!」

長嘶聲中,馬車忽地劇震幾下,幾乎顛倒,車中人不防有變,前撲後仰,東西也掉了一車,好生狼狽。

而還未自這震動中回過神來,更大的「震驚」已經來了。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喊著半通不通的招牌口號,十余名衣衫破爛的漢子自道路兩邊一涌而出,將那正被先前置于路中的斷樹阻下的馬車團團圍住。

那車夫最是知機,早已一個跟頭翻下車去,抱著頭,縮的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那車主也只中人身材,不甚胖,著了身五六成新的紫綢褂子,甚是好說,一路上口若懸河,正自吹得天花亂墜時,忽地听到叫喚,登時啞在了那里,臉色慘變,喃喃道︰「這,這可怎麼辦啊……」滿車男女是早已亂作一團了。

「砰」的一聲,卻是那為首大漢跳上車來,嘿嘿笑道︰「快過年了,在下給各位道個喜,討幾文錢隨隨喜啊。」

忽地瞑目大喝道︰「識相的,就乖乖把錢都拿出來吧,莫教爺爺多費手腳了!」

這車上原也有幾個精壯漢子,卻沒一個敢動彈的,在那人目光逼視下,各各將身上包袱解下,推到前面,竟是沒一個敢不從的。

那大漢哈哈大笑了幾聲,車身忽地一晃,又有一人跳上車來,掃了一眼車上,在那大漢耳邊說了幾句,那大漢撓撓頭,笑道︰「不錯,還是你聰明。」忽又喝道︰「來呀,都給我下車!」

那車主見這人只求劫掠旅客,面色本已好了些,一听這句話,頓時面色如泥,一交跌倒,抱著那為首大漢小腿道︰「爺爺,小人這車,可是吃飯的本錢啊,求,求求您……」,「哎喲」一聲,卻是那大漢不大耐煩,飛起一腳,把他踢了出去。

後來上車那人嘿嘿笑道︰「年關近了,我大哥也不想見血,但若是有人總是煩三道四,教人不爽的話,嘿嘿嘿嘿……」笑聲未畢,那些人已是爭先恐後的擁下車去,只剩下那老板一個在那里篩糠了。

輔鏡良面無表情,跟著人群下去了。

他身無長物,一個小小包袱自收在懷中了,只一柄鐵劍負在背上,卻被他裹得密密層層的,根本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本來早該出手,可是,現在的輔鏡良,就極是「迷惘」。

當對自小「學習」和「相信」著的一切開始「懷疑」時,人的行動,就會改變,縱然是那些熟極了的事,當開始要想一個「理由」才做時,也常常會發現到再不明白是否該做和如何去做。

同情于這些將遭劫掠的人,輔鏡良本就打算第一時間內將這干強人教訓,可與之同時,他卻又在困惑︰若說該當扶弱,這些個強人衣衫藍縷如此,顯見得也是過得好生不濟,那未,自己又憑什麼去為了「扶弱」而去擊退另一群同樣「不濟」的人?

挈機。

這是一個很玄的詞兒,很多人都用它來笑談自己成功的原因,也有很多人會把自己失敗的原因歸因于它的不肯降臨。

而此刻,將本該平平淡淡的進行下去的這出「劫掠戲段」急速改變的,也是一個小小的挈機。

一名劫匪肩了兩個包袱,自車上大跳下,咧嘴笑道︰「老大,這次倒真拿了車肥羊啊……哎喲!」卻是樂極生悲,一腳踩空,頓時往前摔去。正是撲向輔鏡良。

也該著這群劫匪倒霉,若是平時,以輔鏡良的武功心智,早已知機躲讓,偏偏他此刻心事重重,渾然不知身外之務,直至那人撲至近前,方才驀地警覺。

這些個劫匪只仗著人多膽壯,手持凶器而已,那有什麼好手?縱已撲至身後,但輔鏡良方一警覺間,身子一擰,左手托,右手拍,早將那大漢遠遠的摔了出去。

那群劫匪立時哄然大亂。

他們原見輔鏡良身材也只中人,又長得瘦弱,更是一直默不作聲,並未怎樣將他放在心上,那想到他竟會突然發難?大驚之下,都將背上大刀揮出,聚到一處。

那些個旅客本來早已絕望,此刻現見異變陡生,都是又驚又喜,卻又怕方一他不是對手,反而惹怒這干強人,那時不免更糟,是以一個個非但不敢作聲,更加不敢相助,仍是乖乖的匍匐在地上篩糠,只幾個膽子大些的在偷眼去看輔鏡良,但一見那幾個強人目光看來,便都忙又趴下。

方才被輔鏡良摔飛的那條大漢此刻也已爬起,一瘸一拐的走回來,怒道︰「媽的,這小子把我腳弄傷啦!」

他雖知輔鏡良厲害,但看他只是一人,手中又無兵器,已方卻有十來人在,是以並不怎樣顧忌。

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仍是面無表情,輔鏡良慢慢的直起身來,自人群中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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