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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9)無人知是上元時

青羅點頭道,「我這樣心思將軍自然能夠體諒,若不能確保懷慕于我一起走出松城,我是斷然不會出手的。何況如今看來,昌平王對我還是有諸多忌諱防範,既然是這樣,將軍囑托的事情,一時之間也不好貿然下手,還是要等待時機,有完全把握之時再行事才好。將軍試想,萬一事情敗露了,我一身一命不足惜,只怕高世子一生之功也就隨我夫妻一起葬在此處了。所以將軍也替我向高世子傳一句話,若想彼此心願得償,也不要急于一時,只敬候佳音便是。」任連雲听了青羅此話,覺得十分有理,便點頭道,「公主金玉之言,末將自然代為轉達。」青羅微笑道,「想來高世子遠在敦煌,若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將軍也自然能替高世子做主的,只請將軍隨機應變,莫要錯失良機才好。」青羅語畢,果然見任連雲神色間有了一瞬凝滯,方才淡淡道,「末將自然一切事情都遵世子之命行事的,只是公主放心,此事謀劃已久,不會有什麼差池的。」青羅見他神色,心里更是肯定高鴻亦在松城,心里更是定了幾分,微笑道,「這樣最好,我也安心了。」又往前瞧了一眼道,「想來前頭就是驛站,將軍有要務在身,自然也不需多送,我自己走幾步就是。」

任連雲想來也是不願再多言,對青羅行了一禮便退下。青羅瞧著任連雲慢慢消失在街角,不過轉眼,那些沉重的兵甲之聲,就又在耳邊響起,一聲一聲迫人,像是隨處都埋藏著殺機一般。青羅心里的不安愧疚在這刀兵之聲里反而淡了,她想起方才任連雲雖說的一句話,所謂狠毒,也不過是為了活命。就像在戰場上,殺人不論罪,不過是因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死不休而已。而在王侯之家,何嘗不也是這樣?殺人不見血,爭的搶的,雖然是名位權力,何嘗不也是生死之爭呢?得了,便是活,失了便是死,因為若是別人活著,便也容不得你,所以活著的時候也不敢容著別人。

青羅默默地往前走,只覺得那些刀鋒樣的眼光落在身上,卻也不以為意。立在驛站門前,也並不進去,反而轉回身去望向那暗沉沉的夜巷。看著被街上兵士們手中零星的孤燈照的蒙蒙亮的雪夜,這樣安靜恬然,卻也埋伏著多少黑暗的陰謀。雪夜里每一個靜坐的人,心里都在算計著自己的生,和別人的死,只看到最後,是誰比誰多算了一步去。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又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後一個?懷思以為自己算計的是懷慕,卻不知後面還有高逸川算計著,高逸川以為自己算計了懷思,卻不知後面還有自己的兒子,高鴻以為算計了自己的父親,又不知自己和懷慕又在算計著他,竟成了這樣一個循環的結。自己以為懷慕和自己是這最後一環,以為別人的生死都在自己的手里,故而不忍,然而誰又知道身後再沒有別人?若是自己手軟心慈,這一道環,就會斷在自己這里。她不能心慈手軟,否則賠上的就是自己的性命。青羅閉了閉眼楮,手中的那個瓷瓶仍舊是冰涼,像是沁到了心里。

青羅正出著神,忽然听見門扇吱呀一聲,回頭看是倚檀迎了出來,看見青羅,像是長長松了一口氣。青羅略點一點頭,便扶著倚檀的手進去。松城雖是西疆要塞,卻並不以富庶繁華成名,驛站之中也是冷冰冰的簡單,不過是一所前後兩進的小小院落,外頭作為接待之用,內里居住,除了尋常驛館的布置,空蕩蕩的再沒有什麼裝飾,甚至于園子里一株尋常的梅花松柏也無。昌平王顧及青羅的身份,打掃的倒也干淨,如今正是新年,也還布置了一番,門上窗前也都貼了幾個福字,院子里掛著一串大紅宮燈,添了幾分喜氣。或者是為青羅留幾分體面,亦或者是對監控這一行人胸有成竹,外頭雖然戍衛森嚴,內里卻並沒有昌平王的人,由得青羅幾人自由走動。雖然知道這也只是粉飾的太平,終究也是覺得舒心一些,至少不用時時處處瞧著人的臉色。

倚檀引著青羅進了內院,在政務里坐下,環顧四周,也只有粉白牆壁,冷清清的。笑道,「我竟從沒有想過有一日竟是在這樣地方過了正月初一,倒也是別樣的經歷了。」倚檀倒了一杯茶來,也坐下道,「姑娘出身嬌貴,不比我們。那時候嬤嬤還沒有尋到我的時候,風餐露宿,什麼樣的苦楚沒有受過呢。就是如今這樣,也算是難得了安逸了。只是屋舍簡陋也都罷了,姑娘你听這外頭,處處都埋著殺機呢。不知姑娘如何打算?」青羅卻不答話,先問到,「怎麼只見你一個,侍書他們幾個去了哪里?」倚檀笑道,「先生和三爺都在廂房里商議,侍書妹妹說這里太冷清,要給姑娘下廚做幾個小菜呢。」

青羅笑道,「想來侍書以前在家中,也是金尊玉貴的半個小姐,何嘗做了這些?不過偶然興致上來,尋著幾樣細巧糕點做了嘗嘗鮮。雖說也會做些菜肴,廚房這樣腌地方,平日是斷不肯去的。到底是跟著我吃了些苦,又總擔心我不慣這里的飲食,竟也在這烹飪上下了好些功夫。」倚檀笑道,「到底是自幼跟著姑娘的,自然比旁人更貼心。」青羅只嘆道,「就是因為這樣,更是不忍心叫她卷進這些是非里來兩難。」說著取出袖中籠著的小瓶兒,在燈燭下頭一照,是孔雀翎羽一樣的藍紫顏色,似乎還帶著些莫測的銀光,伸手遞給倚檀道,「你且瞧瞧。」倚檀接了過去揭開一嗅,訝道,「這倒像是蓉城的雲夢,怎麼姑娘竟然有這個?」青羅笑道,「倒不想你連這些也知道。」

倚檀面上帶了幾分苦笑道,「姑娘有所不知,童嬤嬤安排我跟在二爺身邊這些年,除了照顧飲食起居,也唯恐有了暗害了他去,凡事讓我留些心。這些細作功夫,我雖然不是十分明白,也總是知道幾分的。何況這一種毒藥名字雖然柔和,性子卻最霸道,只因粘著一點便登時斃命再無回轉余地,並不是什麼掩人耳目的慢毒,故而也就不加遮掩容易識別了。」青羅點頭道,「難怪給了我這一樣,這是叫天下人都親眼瞧著呢。」說著便把方才任連雲所說的話給倚檀大略說了,又囑咐道,「此事機密,一時之間我也不知如何下手。何況走之前太妃和王爺都囑咐了,要盡量拖延得久才好,知道的人愈多,便愈容易落了痕跡。我一人只怕也不能周全,知道你是身邊諸人中心思最細的,這才告訴了你,如今只有你知我知,你也要小心別叫人瞧了出來。」

倚檀應了,卻道,「只是姑娘,此事都是任連雲一人所說,姑娘怎麼就敢信了他?若是被他反咬一口,豈不是一敗涂地。」青羅本不欲把昨夜與懷慕相見的事情告訴倚檀,只是如今這樣,不說只怕倚檀總是不能放心,也只好淡淡道,「你只管放心,此事不是任將軍一人所說,二爺自己親口告訴了我的。」倚檀一驚,抬頭見青羅雖然神色從容,眉眼間卻遮掩不住幾分羞澀歡喜,轉眼已是了然。心中自然是安慰酸楚諸味雜陳,卻也只是靜靜笑著點頭道,「既然是這樣,一切只等姑娘安排就是了。那麼為今之計,卻是如何?」青羅想了想道,「既然是要拖,就要做出一副處變不驚成竹于胸的樣子來,昌平王若是不知我有什麼打算,一時之間也不會如何,定要拿定了主意才敢有所行動。為今之計,該如何就如何,只作無事人一樣才好。」

倚檀道,「我這里倒是沒有什麼,一切都見姑娘做主就是了。只是侍書妹妹每日里也和姑娘一處起居,若是姑娘說了一句半句叫她听了出來什麼,只怕也都是難免的。姑娘先前叫三爺進來說話,都刻意瞞著侍書,如今這樣的大事,卻不知姑娘更有什麼打算?」青羅默然一時道,「侍書跟著我這樣久,雖然對先生有情,心里對我必定是忠心不二的。我只是擔心她在先生跟前不小心說了些什麼,澎淶是個最有心的,只怕就能猜出來。但若是侍書真听見了這樣要緊的話,她也是個聰明的,不會當真說了與澎淶听的,孰內孰外,她心里自然是有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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