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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蘭進了清風樓的事,很快傳遍了曾家大院。

消息最先是曾賬房說出來的。火把節那天,正值劉大麻子的閨女滿月,曾家的下人,都被請去喝滿月酒。酒過三旬,曾賬房臉上的酒糟鼻更紅了,半眯著眼,抱起襁褓里小閨女逗弄著︰「還是丫頭好啊,只要生得俊,一輩子就吃喝不愁了。」

「跟著他爹,也就是在火房里喝風的命!」劉大麻子家的女人低聲咕噥著。曾賬房圓睜了眼楮駁斥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吶!想當初,木蘭也就個火房里的小丫頭,你看現在,做了二少爺的大丫鬟了,月例十兩!整整十兩啊!」轉頭拍著余管家的肩,語氣就有些忿忿了︰「瞧瞧,老哥你我,在曾家干了七八年,累得老骨頭散架,也沒掙到這個價呢。」

下人們听到十兩銀子,無不震動,紛紛議論起早上木蘭穿戴簇新的俏麗模樣,儼然是主子氣派。余管家倒了杯酒遞過去,道︰「各有各的命,老哥莫要抱怨了,來,接著喝酒。」曾賬房接過酒杯抿了一口,模著頜下的短髯搖頭晃腦地道︰「虧得當初得了高人提點,我可沒薄待過木蘭,但願這丫頭懂得記恩吧。」這話讓余管家上了心。當晚,曾賬房喝得燻然大醉,是被余管家親手扶回家的。

木騰和淳于,救出黎駱公連夜進蒼山了。那一把大火,成功擾亂了軍營,木騰一行換了軍營服色,大模大樣地挨間查詢,果然在地牢里發現了黎駱公。這個可敬的老人,自從落入敵手起,立即毒啞了喉嚨,刺穿了耳膜。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段沐風再有手段也是枉然,多年來拿他無可奈何。出了牢籠,擺布亦從大火中尾隨而至,見著主人耳鬢廝磨地好一陣親熱。黎駱公熱淚滾滾,當晚,在茅屋內從金絲猴體內取出了一枚玉瓣。自此,玉菩提五得其三,復國大計終于露出了一線曙光。

隔日,紅姑喚了成衣鋪的人來,按大丫鬟的份例,為木蘭重新制了四季衣裳,又賞了環佩首飾等。院子里的下人,相互露出會心的神色︰木蘭更為姨娘,那是早晚的事。

「這丫頭,是個一點就透的伶俐人兒。」四夫人在二夫人面前夸獎說。木蘭確實不一樣了,在院里,嬌花嫵柳般逶邐穿行,胸腰挺拔,身姿妙曼。她不再掩飾自己的美麗,一任輕羅繡裙飄搖,落落大方地面對各種驚艷注目。就連每日的習練,亦由被動接受,變為主動探詢,從梳洗到穿戴,從儀態到談吐,無不一點一滴地仔細揣摩。仿佛……有什麼在少女體內成長,綻放出別樣的光華。

午後陽光晴好,木蘭帶了櫻桃到芳春庭,紅瑪瑙般的櫻桃,盛在白玉盤里,顆顆沁人心脾。四夫人雪白的指尖拈起一顆,放到唇邊,若有所思地道︰「我怎麼覺得,你突然就開竅了呢?」身後為她編發的木蘭,嫵媚地笑了︰先是長睫一掃,水晶似的眸子些微斜睨,透出兩泓瀲灩水光,慢慢才彎起唇角︰「夫人不是說過,男人的心,最是善變。我若不下功夫,如何能討得二少爺的歡愛?」

那樣刻骨撩人的笑容,就連四夫人都看怔了,含在嘴里的櫻桃久久不動,贊道︰「你學得很快……很好!」又拈起一顆櫻桃漫不經心地問道︰「听說,你家原是從揚州來的?」少女的語氣便隱約有了委屈,「我爹原也出自大戶,揚州望雲門外的穆家,開著好大的綢緞莊呢。可惜,我娘出身貧門,爹為娶我娘棄家出走,好些年沒音訊了。」軍師每年都花錢打點穆家,連遠房親戚都沒有疏忽,四夫人著人去問,也斷不會有破綻。少女又有些兒憂心地道︰「我爹身有秀才功名,可惜在大理時運不濟,又染上了頑疾,如今帶著弟弟去揚州投親了,但願……穆家還能顧念舊情吧。」

「你爹既有功名,想來你也識得字吧?」「爹只粗略教了我一點,大部分心思都在教習弟弟呢」。少女微微撅起了嘴︰「爹說,這里是南蠻荒地,不如揚州重才,這次回去也是為了給弟弟覓個好先生。」四夫人一聲輕笑︰「你爹說得對,大理就是南蠻末化,識字的女子很少。在京都,即使是青樓賣笑的女子,亦得有才情,巧妝扮,擅風月,缺一不可,否則在煙花樓台中就是微不足道的芥粒一枚。」

柳媚娘,絕不是那一枚無名芥粒,必定是群芳中一道耀眼光華。木蘭暗忖著,一絡絡烏發在手下翻飛,很快梳好了一個九鬟髻。鏡中人看著高聳的青絲笑了︰「怪道你比別人伶俐,原是和出身有關,省得我再教你識字了。」說罷裊裊起身,依次放下長窗上卷起的厚重緯幔。陽光一寸寸地消減,室內暗了下來,寬大明亮的寢居,瞬時變成了幽遠靜謐的夜晚。四夫人笑得媚意橫生︰「你該習練風月情事了。」

合歡香在鼎內氤氳,床上紗幔垂曳,空氣中彌漫著無限曖昧的氣息。四夫人點亮左右兩盞緋色荷花燈,須臾,牆上出現了那尊歡喜佛投下的巨大剪影,恍如一對真人大小的男女正行。頓時,少女滿面潮紅地不知如何自持。四夫人自箱齊中取出一個長形錦盒,小心地解開插綃,嗔道︰「你過來看仔細了。」木蘭眼波往里一掃,更是耳熱心跳地說不出話來。

錦盒絲緞鋪底,分作上下兩層,總共放了二十四對精致的玉雕人兒,姿態迥異地作各式之狀。玉雕僅半拳大小,縷刻得栩栩如生,面目,神情,姿態俱不一樣,處玲瓏浮凸,細致入微,讓人看得血脈賁漲。

四夫人的聲音悠遠迷離,仿佛自天際傳來︰「蘭房濕處兩鴛鴦,交頸為歡活生香。這套鴛鴦秘譜,取自《玄女經》二十四式,每對男女兩根湊合,有機可動,從中可見九勢,六狀,十動,五征。招式各有其名,謂龍翻、虎步,猿博、蟬附、龜騰、鳳翔、魚接……如今你還是處子,別的我也多說無益,拿了這套畫文冊譜自個揣摩去吧。」說罷從箱底取出一套發黃的冊子遞過去。

少女細不可聞地嚶嚀應了一聲,別有一番楚楚嬌羞的風韻。四夫人噗哧一笑,伸出縴蔥似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頜道︰「別怕,等你食髓知味,自然就能領會男女情事間的妙趣了,到時,恐怕還要來求教于我呢。」原想少女必定是囁嚅無話,不料,木蘭卻期期艾艾地抬頭道︰「奴婢……還有一事不明。每個月……咱們女子,總有幾天身子不方便……又該作何應對呢?」

「你這妮子想得長遠啊,倒叫我小看了。」四夫人笑得花枝亂顫,語氣卻大為嘉許︰「問得好!那幾天最是緊要,男人總是趁機風流偷腥,一旦嘗了別的滋味,心思就難收復了,此時的功夫至關重要。」指了床頭的幾案道︰「你去把那玳瑁紅盒拿來。」「

紅盒四面縷刻著圖畫,細瞧,原也是各式奇巧︰馬上行素、賬底就勢、攀樹承歡……看得木蘭又是心頭突突一跳。盒子不大,入手甚為沉重,四夫人不緊不慢地打開,里面放了各式沒見過的物件︰絲綢和娟做的柔軟撢子,中空灌了水銀的金球,嵌著花環的螺紋短鞭……林林總總,想來不是什麼好物。

「這叫金剛杵,為密宗佛教的法器。」四夫人取出一件物事說。那根金剛杵圓柄尖頭,形如男根,頂端瓖了一顆碩大寶石。木蘭臊得臉色緋紅,她打小為柱兒沐浴換衣,其間的含義還是懂的。四夫人附耳過來,如此這般的解說一番,少女俏臉生暈,強忍了羞怯點頭稱是。

直至黃昏,木蘭才蹙著眉頭出了芳春庭,口腔里一陣火辣辣地疼痛,舌根似乎都要麻木了。這男女間的風月情事,竟是比梳洗妝扮難上了百倍。四夫人的習教十分苛刻,柔軟的櫻桃餃進嘴里,也不見她如何動作,吐出時已用舌尖在櫻桃梗上打了一個結,果肉卻晶瑩完好。木蘭試了兩個時辰,那櫻桃何其嬌女敕,在口中滑溜溜地滾來滾去,舌尖稍一用力,或是踫著唇齒,立時汁水四濺。少女帶來的一籃櫻桃都用完了,也只算勉強能成,難怪四夫人要吩咐她多買些來。並且,听那口氣,難學的還在後頭。

再難,她也要學!也許這就是將來自救的法子。火把節的一晚,徹底顛覆了少女的心性,木蘭再也不敢大意了,曾經的山盟海誓可以瞬時煙消雲散,誰能保證曾振南就會對她心無二鶩?段兆言為了復仇放棄了健全的肢體,她又有什麼不能為南詔放棄?即使是她的身體……必要時,亦可以成為最大的武器!上天給了她美麗的容顏,那麼,她應當把這份美麗當作武器發揮到極致,絕不做蒼空幻海中的一粒芥粒。

觀月軒的月洞門前,有個小身影在遠遠眺望,看見木蘭便飛奔過來,一頭撲在少女的懷里。木蘭嚇一大跳,急問道︰「可是院里出了事?」苗苗一句話不說,只是一串串地往下掉眼淚。木蘭隨即明白過來,小丫頭听說了她要去清風樓的事,正傷心得不行呢。

「不怕,不怕,我又沒離開曾家,見天就回來看你。」少女蹲,為苗苗拭擦著淚水,看著那哭得紅紅的眼眶,心里也是酸酸的。在這院里,她就是小女孩的依靠,是苗苗唯一的親情和慰藉啊!木蘭將那小身子攬緊一點,貼著她的耳朵邊細語︰「告訴你一個秘密,終有一天,姐姐會為你報仇的!」苗苗驚跳起來,啊啊比劃著,她不要木蘭去冒險,不準她接近那只野獸。

木蘭目光晶亮地看定她︰「苗苗啊,你要懂得,再強大的敵人也有弱點,就像打蛇要打七寸。姐姐去清風樓,就是為了找到這種機會,只要咱們耐著性子等待,總會有報仇的一天。你明白嗎?」。苗苗點著頭,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明白,淚水在眼楮里轉來轉去,卻強忍著不掉下來。「好孩子,姐姐以後還有好多事要你做呢。」木蘭小聲地一句句交待,苗苗仔細听著,小腦瓜像搗蒜般點過不停。

觀月軒里已用過了晚膳,琬玉正在書房打坐念經,木蘭便先退下回房了。喜鵲為她留了菜,少女舌齒俱痛,擺擺手說不吃了。喜鵲本來有話要說,見她一臉倦意,以為是在芳春庭里受了委屈,收了話頭關切地道︰「怎麼四夫人見天地使喚你?可是在那邊累著了?」

木蘭嘆了口氣,搪塞道︰「大夫人說二少爺喜歡音律,命了四夫人教我彈箏,以後才能為二少爺解悶哪。唉,明兒還要出去買箏呢,累死人了。」喜鵲听了,不像往日那般嘰喳取笑,反而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木蘭便瞪了她道︰「有話便說,難道你也和別人一樣,听說了我那十兩月例就生分了?」喜鵲不悅地撅起了嘴,「你知道我的性子,斷不會為了這個生分。再說,我早就知道你會進清風樓的,若是以前,我必然為你高興得不行……」正說著,苗苗進屋來了,比劃說琬玉找她。木蘭起身道︰「一會回來再說,我還要問你盧月的事呢。」喜鵲應了一聲,笑容分明有些兒勉強。

進了書房,琬玉先問她吃飯沒,木蘭苦笑道︰「裝了一肚子櫻桃,哪里還有吃飯的心思。」琬玉指了指火房︰「曲大娘特意釀了酸梅湯呢,保管你喝了開胃。」說著吩咐苗苗去取來。小丫頭一走,琬玉就壓低了聲音︰「今天余管家來了,說了一件奇怪的事。說是約莫大半年前,有人向曾賬房打听過你,還悄悄進府看過你的模樣。」「那人是誰?」琬玉搖搖頭︰「不知道,听曾賬房形容,是個穿戴講究的老頭,還塞了他一塊佩玉。」

「大半年前?那會我剛進宜香院,尚不知道你我的身世呢。」木蘭沉呤著,委實猜不出是誰,「可否讓余管家設法拿到那塊佩玉看看?」「曾大頭說賣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木蘭微有些失望。琬玉又道︰「此外,余管家照你吩咐,暗暗去了宗祠查驗,秘道的機關出口都灌了鉛,確是不能用了。段奕不可能天天著人守著秘道,只能封毀了之。對了,你在四夫人那邊如何,可有發現?段奕……果真是和她私通?」

听到這個名字,少女心里一陣反胃,強打起精神細述︰「四夫人如廁時,我大略察看過,床上床下都模過了,不像有機關的模樣,也許在別的房間。或者……我們的猜測錯了,她不是由房內的秘道出入幽會。」琬玉蹙起了眉頭,「奇怪了,余管家仔細盤問過守門小廝,軟硬法子全使了,都說那幾晚沒有任何人進出。若無外人相助,她如何出得了大院的高牆?」

木蘭想的是另一個疑問︰「四夫人不吝功夫,每日煞費苦心地栽陪我,是決心要我長留清風樓做她的耳目。我仔細琢磨過,她從天香樓艷開始下功夫,千方百計接近老爺子,又如願當了寵妾,幾年了還是沒拿到暗帳,一定是曾慧義防範得嚴密。你說,賬簿上能有什麼秘密呢,值得曾慧義這樣死守嚴防?」

琬玉神色也很迷惑︰「余管家也說了,他找曾大頭拿了賬冊仔細看過,跟四夫人說的差不多,每年只好二十萬上下的盈余,曾家存到錢莊的銀票也正好是這個數目。我實在想不通,老頭子為何要做兩本賬簿來隱藏收入,那些巨額錢財都用到哪里去了呢?」

「不知為甚,我有一種感覺,賬簿里一定有至大的秘密。」木蘭沉了臉色,聲音明澈堅定︰「柳媚娘,這個女人大有文章,當讓軍師派人到京都查她的來歷。你這就寫信傳出去,對了,囑咐軍師重新打點揚州穆家,務求穩妥!」

燈火下的木蘭,眉宇間儼然帝王氣度,簡單幾句便有讓人安心的力量。琬玉隱隱覺得,經歷了火把節的決裂,木蘭有了本質的改變,體內失去了某種柔軟,長出了更多的堅硬。仿佛從一朵清幽無名的雪蓮,化身為妙麗璀璨的罌粟,那感覺……復雜而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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