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三十八章 赴約

月亮碧玉盤似的掛在天空,夜色中隱隱有薄霧流動,宛如煙波浩渺,給大地披上一層神秘的銀紗。

月光下的四方廣場沸騰了,到處都是鼓聲舞影。獅舞,草龍,社火等各色游樂陸續登場,紅亮的篝火映照出一張張快樂的臉龐。健壯熱烈的擺夷兒女正在揮灑生命和熱情,盡情享受著一年中最美好的時光。

木蘭望望天色,心里仍是沉甸甸的緊張,暗想著木騰這會該出發了吧。北邊的鼓樓已經敲過了三聲,戌時就要到了,她早就打定主意不去赴約。段兆言到底是何圖謀不得而知,許是覬覦她的美色,貿然前去只會自投羅網。如今的情形容不得她只身冒險,尤其是今晚。

廣場正中的獅舞剛剛開場,繡蘭幾步沖到前面,木蘭牽著小豆子隨後跟著。隨著咚咚的鼓響,一只威武雄壯的大獅子竄到場中,獅頭圓大,眼楮靈動,大嘴不時張合,舞出一個漂亮的騰空躥跳,既驚險又勇猛,引來一片連天價的叫好聲。鼓聲咚咚急響,後面又滾出一只憨態可掬的小獅子,先抖了抖身上的錦毛,隨即做出舌忝毛、搔癢、打滾、洗耳、打瞌睡等動作,圍觀的人的無不嘖嘖稱贊。

「哎呀呀,真是活靈活現啊!」繡蘭看得又跳又叫,獅子舞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小豆子畢竟也是孩子,頭回見識獅舞,一雙眼楮睜得大大地東看西看,最後不得其解︰「神仙姐姐,這真是人扮的嗎?怎麼找不見舞獅人呢?」木蘭笑呵呵地模了模他的頭,「大獅雙人舞,小獅一人舞,他們都穿著和獅身同色的綠獅褲和金爪蹄靴,所以你自然看不見嘍。」

「呀,我看見了!」小豆子歡呼起來。看著他興高采烈的模樣,木蘭不知不覺紅了眼圈,她想念柱兒了。小時候在揚州,每到大年就會有好多舞獅隊,那時柱兒才一點點大,常常追著舞獅隊跑,口齒不清地念著︰「姐姐抱,看大獅子!」冬天的揚州很冷,她用自己的體溫捂著懷里的柱兒,一邊指點他仔細看︰「那個,就是舞獅人的腳嘛,燈籠褲上縫了好多錦毛,所以柱兒才找不到呢……」

「木蘭你怎麼了?」繡雲注意到了她的異樣,關切地看過來。木蘭惱火地揉揉眼楮,「沒事,方才被煙灰嗆到了,大小姐也離火堆遠些。」繡雲驚覺身畔就是火把,忙不迭地退後幾步,笑道︰「繡蘭這丫頭追著獅子東跑西跑,弄得我也一身汗。」小豆子趕緊跑過來搖扇,小家伙身量不足,扇起來十分吃力,木蘭便接了過來輕搖著。

段兆言的折扇十分講究,象牙骨架,漆金扇面,一叢帶露山茶提著半闕詩詞。木蘭隨意一瞅,頓時屏住了呼吸︰扇面左下角的落款,是一個古雅奇拙的篆字印章,那是她和琬玉都共同熟識的白文「鈺」字!剎那間,木蘭明白了,段兆言算準了她不會去,故意用這折扇來暗示她赴約。

一股冷氣從後脊升起,周圍的喧嘩靜止了,木蘭機械地搖著扇,心緒亂成了一團。

待到繡雲的汗下去了,木蘭附在她耳邊低語幾句,繡雲一听就急了,「莫不是吃壞了肚子?這地方人多嘈雜,可要到哪里如廁去?咱們趕緊回鐘樓吧。」

「不急,我只是肚子有些微痛罷了。」木蘭抱歉地笑笑,又道,「小豆子知道地方,引著我去了就回來,兩位小姐安心看獅子吧,接著還有賽馬和摔跤呢。」

「那你當心點,快去快回。」繡雲示意她快走,木蘭轉身帶著小豆子去了。她反復思量過,段兆言一直沒離過桌,證明這是一出精心準備的戲目,而她是唯一的觀眾。巧妙安排座次;提議擊鼓傳花;小豆子做了跟班--一切都按世子的意願進行,偏又讓人覺察不出來,好一份深沉的心機。那副普通的容貌令所有的人都看走了眼!

鼓樓上傳出了戌時的定鼓,廣場正中鋪起了三條長長的賽道,人群涌向中心,歡呼賽馬騎手的進場。木蘭 了 前面引路的小豆子,這小人精兒,擊鼓傳花時機拿捏得精確,方才扇面也展開得及時,怪不得段兆言要挑他做長隨,誰又會提防一個七歲的孩子呢?她不用問也知道小豆子會把她帶到哪里。

北邊的鼓樓安靜多了,人流都涌向了賽馬,青灰的城磚在火把下閃著幽光。兩人沿著城樓轉到後面的門,這里燈火稀少,只有幾對青年男女偎依在牆根下喁喁私語,身後便是蛛網交錯的岔道街巷。小豆子機警地看看四周,三長兩短叩響門環,「吱溜」一聲,高大堅固的門開了道縫,露出里面幽深的黑暗。

「姐姐請進吧!」小豆子把門縫推開了些,木蘭看了看他,閃身邁了進去。又是「吱溜」一聲,門在身後合上了,昏暗的的後廳空闕無人,只從高大的天窗投下清冷的月光,斑駁的青石階向上盤旋。這里背陰少人,牆縫里隱隱冒出幾點蒼青的苔癬,和外面的歡騰對比恍如兩個世界。木蘭略一猶豫,沿著石階慢慢往上走去,段兆言故意營造出陰暗的氛圍,無非是想增加她的緊張罷了。

「哈哈哈,蘭郡主果然有膽識!」段兆言大笑著從樓上轉出來,聲音在空氣中引起微小的振顫,在木蘭腦中卻是一聲巨響。

世子外貌一點沒變,身體微微有些佝僂,腋下多了一副架拐,虛胖的臉上掛著笑意,就連聲音都是一慣的謙和︰「見諒了,段某不便下樓迎接,郡主請樓上就座吧。」多少年來,他就是憑著這份偽裝的普通才能苟且偷生吧?不得不說,段兆言成功地隱瞞了所有人,包括精明如虎的段沐風。

少女一言不發地跟著他蹣跚的腳步,樓上是一間小小的廂房,正中設了一桌兩凳,石案上擺了副陶制炭爐和茶具,牆角燃著一鼎燻香。金縷梅,白芷, 本,冰片……木蘭暗暗分辯著每一絲細微的香氣,確定了這只是一副驅蚊寧神的尋常燻香。

「郡主喜歡清茶還是香茗?」「清茶。」簡短的對答後,段兆言用木勺挑出一撮茶葉放入茶瓶,茶湯很快沸騰起來,發出「嗤嗤」的聲音,水氣裊裊升起,在兩人中間糾扯出一匹絲簾般幽幽搖曳。平靜的畫面下,是雙方心理素質的較量和對峙。

及至茶湯變為褐色,段兆言手勢嫻熟地斟茶,一道高高的水線注入杯中,茶香溢滿了房間。「」郡主請。」段兆言伸手作勢,緩緩將茶杯遞過去。木蘭雙手接盞舉至額前致意,先是閉目聞香,淺啜細品後放了杯盞平靜一笑︰「王爺好手藝!」

「你不怕我下毒?」段兆言緊盯著她。

「我活著對你更有用。」木蘭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王爺想要什麼?」

「你不問我都知道些什麼?」段兆言不緊不慢把面前的空杯斟滿。

「王爺自然會說,否則不會主動引我赴約。」木蘭面不改色,端了杯盞在手中細細把玩。

「我知道你和曾琬玉的身份來歷,也知道你在曾家找什麼!」段兆言掛著一絲神秘莫測的微笑,「你無需問我如何得知,我自有可靠的消息來源。「

窗外隱隱傳來歡騰聲,讓人生出疑幻疑真的感覺。木蘭腦子里急速地轉著圈,對方洞悉一切的態度,讓她猜不透是哪個環節泄了密?

「你一定在想哪里出了差錯?」段兆言趨前大笑︰「幸好,我不是敵人。」

「給我足夠的理由相信你。」木蘭眉睫稍動,眼波里閃動著點點疑竇。「好!」段兆言從身上取出一物,輕輕放在幾案上推過去︰」這個,足以說明我的誠意。「

搖曳的燭光照射著桌上的物事,木蘭不可置信地慢慢伸出手去,冰涼的觸感十分熟悉,細膩的肌理流動著玉石特有的清輝,這枚玉瓣來得太突然也太容易了。

少女終于失去了平靜︰「你怎麼會有……?」段兆言擺手制止了她︰「不要問我從何而得,我會無條件的幫助你︰對付段沐風,集齊玉菩提,拿到地圖去蒼山開啟寶藏,最終收復南詔失地!」

每一句話,都像重鼓一樣敲擊著木蘭,讓她腦子里一片混沌。段兆言幾乎掌握了她全部的願望,少女出于本能般地沖口質問︰「既然知道寶藏的秘密,為什麼不想得到它?」頓了一下,木蘭又嘲諷地笑了︰「那應該是鎮理王生前最大的願望吧?」

「即使我得了的寶藏,也換不回他們的生命。不是嗎?」。段兆言聲音里有一種奇怪的平靜,「我的父王不是死于疾病,兄長也不是死于戰爭,他們都死于段沐風的權謀,並且,段家還奪走了屬于我的權力。」段兆言抬起眼楮直視木蘭︰「你問我要什麼?我想要復仇,我想要親人安息!」

「哪怕以大理亡國為代價?」木蘭尖刻地盯著他︰「我身負著國恨,你卻僅懷著家仇。誰都難以相信,一個大理王嗣會背叛自己的家族?」

「沒有權力的人就沒有家族!我原以為,郡主也懂這個道理」段兆言提高了音量︰「這些年,我活得像一條卑微的狗,卻沒有一支王族敢為我出頭。為什麼?因為他們懼怕段沐風的力量。」他越說越激動,蹣跚著起身拄拐走了兩步,指著左腿道︰「這條腿本來可以治愈,是我親手扔掉了藥丸,如果我不選擇弱者的姿態,根本活不到今天。……郡主,你現在就可以離開,我不會強求你相信這些話。」

木蘭沉默了,手里的玉瓣冰涼而真實,帶來沉甸甸的觸感。段兆言半邊側臉隱在陰影里,佝僂的身軀壓在拐架上,就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人物,卻編織了一張巨大的網,足以暗中掌握她的一切。不管對方最終懷著怎樣的意圖,目前確實展示了誠意。她該借用這股巨大的能量嗎?即使它來源于邪惡。

「一個架空的王爺,一個亡國的郡主,就算聯手了又如何?」少女輕聲自問。

「你太低估了仇恨的力量。」段兆言從喉節深處迸發出快意的聲音︰「如今,該是他們血債血償的時候了。」

血債血償,木蘭回味著這四個字,腦里頓時電光火石般清明,一瞬間找到了諸多答案︰「所以,你就召來了南疆的巫祝和長老,所以大理就發生了各種怪事和命案?」少女霍然起身發問︰「如果我猜得沒錯,這些人當年都參與了段沐風的權謀。你既然有此手段,為何不干脆對段家施蠱下毒?」

「呵呵,我倒小瞧郡主了。」面對質問段兆言不怒反笑,一字一句道︰「真正的復仇不是生命的完結,而是拿走對方擁有的一切。」他轉頭望著木蘭︰「仇人的敵人,就是我的盟友。」

「盟友?」少女冷然一笑︰「豢養一條雙頭怪蛇來夜襲我,這就是你對盟友的做法?」

「當時我並不知道郡主的身份。這個,我可以解釋。」段兆言輕咳了兩聲,有些尷尬地坐下,慢慢為自己斟了杯茶,一開口卻是句反問︰「請問郡主,今天桌上段奕為何對季子發火?」木蘭萬不料他會在這當口提起此事,當即冷了臉色反諷道︰「莫非這就是王爺的解釋?」

「郡主不用瞞我,我早就知道段奕對你動了情。」段兆言一副篤定的神態,」我殺你,只是因為你是段奕的女人。「

簡單的理由,一下就讓木蘭啞口無言。她不知道段兆言是如何得知的,但段奕動情確然是事實。有一瞬間,木蘭覺得面前這個人太可怕了,她幾乎是無力地分辨︰「我和段奕並無苟且……」還沒說完又被段兆言擺手制止了,「郡主不需要解釋什麼,我明白。」

唉,分明是听他解釋,怎麼反倒自己如此被動呢?木蘭心里好不郁悶。段兆言臉上那意味深長的表情好象在說︰「我懂了,這是美色誘敵的計策。」細想,也怪不得對方會這樣想,一個亡國郡主有何理由愛上仇敵之子呢?木蘭一時無話可說,低頭飲茶靜默了一會,復又抬頭追問︰「為何後來又不殺我了呢?」

「我看走眼了,殺了你並不能讓段奕痛苦。」段兆言流露出一絲嘲諷︰「沒想到,他也是個獵艷尋歡的性情,並非專情之人。」

「何出此言?」木蘭驚愕了。她問話的本意,是想探知郡主的身份在何時泄露,這個回答卻大出意料。段兆言猶豫了片刻,卻道︰「抱歉,個中緣由嶄且難言。」木蘭「嗤」地冷笑,反問道︰「是不能說?還是沒有?」燈光下,少女的眼波幽黑如潭,里面閃動著兩簇小小的火苗。段兆言盯看了一會,點頭道︰「好,我告訴你。」俯身過來耳語了幾句。

木蘭終于失態了,腦里一聲轟然巨響,牙齒在舌尖上咬出了血痕,幾乎是費勁力氣地吐出三個字︰「我不信!」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