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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密謀

「是你!」木蘭收斂心神,語氣中帶了受驚後的不悅,「你怎麼跟來了?事情都辦好了嗎?」。

那人灼灼眼神並不移開,反而踏前一步,「抱歉,驚嚇到了姑娘!喜鵲指點我來半路等候,有幾句話想單獨對姑娘講。」

身後的院門已悄然掩上,木蘭一挑眉梢,靜靜望著對方。陽光下,盧飛一口白牙璀璨入目,一如既往地帶有某種氣場,教人不敢小看。

「我把月兒贖出來安頓好了,在東市後街租了個小院,看姑娘哪天有空,妹子要當面拜謝大恩!」雖是道謝,盧飛語氣仍不卑不亢。

「不用謝我,你該多謝小姐才是。」少女淡淡地說。

盧飛聳聳肩,語氣中竟有絲兒嘲諷︰「是啊,月兒當然要去給小姐叩頭,感謝她及時出手搭救,天上的神佛自會見證小姐這樣的善舉吧。」

「你是在責備小姐,怪她當初保不住盧月嗎?」。木蘭不客氣地望著對方反問︰「我看得出來,你並不領小姐的情。」

「你以為,做主子的當真會在意一個丫鬟的命?」盧飛嘴角扯出一絲嘰誚,反問她︰「下人的命賤如蟻螻,要殺要救不過憑一時心情,用善表來掩藏惡果,籍此籠絡人心,哪個主子不使這套偽善的權謀?」

「話雖有理,但並非誰都這樣,小姐她自有苦衷。」木蘭瞟他一眼,反駁道︰「你敢你說自己就是良善之輩?我問你,這些年你靠什麼為生?」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盧飛神色坦然地吐出八個字來︰「我拿命換財,但絕不偽善,不會假惺惺地念經吃素,更不會裝樣子給所謂的佛看。」

「一個雙手沾滿了鮮血的人,指責起別人來無需那麼理直氣壯吧。」木蘭亦語帶嘲諷。

「那是我為了生存選擇的職業,真正染血的是雇用我的人。」盧飛眼里射出兩道尖銳的光,一字一頓地道︰「殺戮永遠是權貴者的游戲!」

這句話像一枝利劍,直射到少女的心底,發出嗡嗡的振顫。她不得不承認,面前這個桀驁的殺手道出了某種本質,讓人不好辨駁。那雙閃閃發亮的眼楮如此凌歷,就像一頭野獸撕咬食物時的天經地義。

「你太絕對了,本性向善之人並無貴賤之別。」木蘭止住話頭問︰「你特意來找我,僅僅是為了說這些嗎?」。

「我說過有恩必報,」盧飛話峰一轉,忽然問她︰「姑娘方才閉目想什麼呢?肯定不是什麼樂事吧?」

「有話直說!」木蘭冷然打斷,從容地迎上對方的眼神︰「難道閣下要替我分憂?」

盧飛正欲開口,忽然警覺地側耳道︰「有人來了!」不等木蘭反應過來,對方已拉著她直奔石階,三兩下躍上回廊,隱在東側的芍藥花叢後。

剛蹲下,一個身影就推門而進。木蘭忖度,莫非是哪個小丫頭來取東西,隔著花叢看不真切,來人似在觀察四周,確信無人後,方反掩了院門,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幾步。

芍藥叢高大茂密,將兩人隱藏得極好,只是近得呼吸可聞。不管來人是誰,若是發現木蘭和一個陌生男子躲在這里,就是跳到黃河也說不清。少女不禁氣惱地瞪了一眼,盧飛自覺地挪開兩步,輕手輕腳地撥開花枝往外張望。

從這個角度望去,只瞅見半幅鴉青挑線軟綢裙,腳下是一雙素羅滾口鞋,那人顯然身量頗高,雙腳的尺寸長大,鞋頭瓖了一圈螺鈿,不像尋常丫鬟的裝束。木蘭不禁警惕起來,府里都在為老爺的事憂心,主子們哪有閑逛的心情,來者是誰呢?她正擔心對方走上台階,那人卻在一棵古槐後駐腳,就此沒了動靜,像是在等候什麼人。

不多會,院門無聲無息的推開,旋即閃進一條身影。這回是男人裝束,一雙普通的青口布履,猶疑著往前挪了幾步。樹後那人極為謹慎,過得片刻確定無異,才慢慢現身出來,用一把清冷的嗓音低斥道︰「怎麼磨蹭了半天才來?」

男子陪笑說︰「姑姑莫惱,小的是怕有人盯梢,特意從後院多繞了一圈過來。」聲音听來陌生,也許是新來的下人。

「今兒府里忙亂,那後生偏挑這時辰進來,你小心點也是好事。」女子不再追究,旋即發問︰「東西得手了嗎?」。

「得手了,請姑姑過目。」一陣悉索之聲,年輕男子遞了樣東西過去。

院里稱得上姑姑的,總共就那麼幾位。木蘭早就听出,這是二夫人房里的紅姑,入府已七八年了,據說是死了丈夫自願進來的。她雖比不上金鎖的陪房身份,行事卻精明能干,又能識文斷字,平日幫著打點內務很受主子器重。早先二夫人幾次要給她張羅再嫁,不知何由姻緣未成,至今孑然一身。下人傳言說,她那雙大腳克夫,是個天生孤寡的命。

木蘭更加凝神細听,紅姑行事詭秘,選在少有人來的宜香院密談,顯然是不可告人之事。也不知是二夫人援意所為,還是她自行其事?

「嗯,東西沒錯,確實是大夫人的玉佛。甚好!」紅姑語氣間流露出滿意,又問對方︰「人你也看清了吧?長相穿著記牢了沒有?」

「看清了,姑姑一百個放心。那小子蠢笨得很,先前和一個俊俏丫鬟說話,後來丫鬟走了,他就一直站在花架下發愣,日頭曬在身上也不曉得挪一挪。」

「你可大意不得,這人雖說是個畫痴,畢竟不是傻子。莫讓他看見你的長相,白紙黑字畫出來就壞事了。」

這分明說的就是韓子奇,木蘭頓時繃緊了神經,猜不出紅姑意欲何為。

「拿去,這錦里還有兩件銀器,和玉佛一道收好了。」停頓片刻,紅姑壓低聲音叮囑︰「你馬上去東邊角門候著,那後生每次都是由東門進出,一會隨他走到市集,趁人多嘈雜,你再把東西放他懷里,手腳要利索,不能讓他有半點覺察。」

「姑姑一百個放心。這營生我打小就做慣了,泥鰍手的綽號不是白來的,誤不了你的事!」

原來是栽贓嫁禍,木蘭听得暗自心驚。韓子奇許下的宏願猶在耳旁,那副平淡五官散發出端嚴光輝,讓人不由得心生敬仰。如此誠心向佛的年輕人,究竟如何招致了禍端,惹來紅姑處心積慮地密謀。

紅姑的聲音變得冷歷刺耳,有種震懾人心的意味︰「泥鰍手,你先別說大話,得手了趕緊回來通告,我這邊好報官拿人。事情一旦成了,說好的價錢可以再加兩成。若是因你壞事的話,休怪我翻臉無情了!」

泥鰍手顯然自負得很,連聲允諾道︰「小的知道規矩,姑姑就安心等著吧,我先去了。」

一場密謀就此結束,泥鰍手後退著走了,紅姑又等了半晌才離開。院門無聲無息地打開又合上,宜香院很快恢復了寧靜。半燭香的功夫,已然策劃出一場罪惡,決定了一個年輕人身陷囹圄的命運。

木蘭直起身子,踝骨因久不動彈有些發酸,她搓揉了幾下,瞬間已拿定了主意,轉頭問向盧飛︰「你說的有恩必報可是當真?」

「怎麼?姑娘見不得齷齪事,又動了惻隱之心?」盧飛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雖然佩服對方心思機敏,那樣的語氣卻讓木蘭不悅,淡淡說︰「不想幫忙也成,開個價吧,今兒算我拿錢消災。」

盧飛盯著她看了一會,突然咧嘴一笑,又露出那口白燦燦的牙齒︰「你先說說,要我如何幫法?」

木蘭也不和他嗦,直截了當交待︰「他們要嫁禍的人叫韓子奇,是個形貌瘦削的青年畫師,袖口沾了顏料,好認得很。你去東門守著,待他出來後暗中尾隨,不讓泥鰍手近身下手……不妥,用這法子只救得了一時,我再想想……」

「直接把東西偷走不就成了,既讓他嫁不了禍,我也有了彩頭。」盧飛不懷好意地露出一口白牙,「那泥鰍手我听說過,是大理城中的慣偷,從他身上取走東西雖然費事,卻也難不倒我。這種小混混我見得多了,搞砸了差事大多一跑了之,主家只能吃個啞巴虧。」

這手算盤打得極妙,一舉數得,各取所需。盧飛不愧為江湖老手,識得三教九流的性情,一旦泥鰍手跑人,就算紅姑重新謀劃,也得花費不少時日。木蘭沉吟道︰「法子不錯,不過東西你得還回來,折合多少銀兩我會如數給你。」

「成交!」盧飛一躍起身,迅捷無聲地跳下石階,轉瞬不見了蹤影。

琬玉說得對,木蘭身邊確實需要一個這樣的人,若能收為已用,無異如虎添翼。但那雙閃閃發亮的眼楮,總讓木蘭感覺一種潛在的危險,盧飛來找她的目的何在呢?此人真像他所說一樣絕不偽善嗎?

回到觀月軒,琬玉正在書房專心臨貼,以此排解憂思。木蘭靜靜看了一會,窗下人兒的面容沉靜如水,神情專注地運筆于腕,鬢邊垂下的發絲一動不動,像極一幅雅致的仕女圖畫。早上盧飛分明有所意動,言語間卻毫不承情,莫非是在刻意掩飾?

琬玉一抬頭見她倚在門邊,隨口說︰「我讓喜鵲和小段子外出買山茶了,順道去探望杜娟。」

「是盧月,以後可不能叫杜娟了。」木蘭開口糾正,一邊走過去注水磨墨,瞥見桌角放著一疊銀票。奇道︰「哪來的?」

琬玉正在臨驀「君」字的末筆,不敢分神。寫完了才擱筆溫婉一笑︰「鐲子當了四百兩,剩下的盧飛退回來了,其余的說是日後加倍奉還。」

「明明是個財謎,偏在你面前裝君子。」木蘭輕聲嘀咕。琬玉只听清最後幾字,詫異道︰「你說什麼?誰在裝君子?」

木蘭也不隱瞞,——了方才之事。雖然事不關已,她卻無法坐視不管。琬玉並不曉得盧飛去找她,只當他和小花匠一道走了,也是因此巧合,木蘭才能得知宜香院的密謀。

「紅姑一介僕婦,哪敢如此妄為,難道是受二娘指使?」琬玉搖著頭道︰「這韓子奇我也認識,他和南哥哥交好,兩人都愛習畫,幼時常來院里玩。這人有些呆氣,絕非惹是生非的性情,些年雖沒怎麼見過,想來性子也不致大變。」

「也許……此舉是想除去金鎖?」佷子犯事,姑母必受牽連,況且失竊的是大夫人內室之物,若是冠以勾連之名,輕者逐出,重則治罪,木蘭這麼想也不無道理。

「我看不像。打狗還得看主人,府里雖說是二娘主事,畢竟大娘名份最高,總得有點顧忌吧?」

「先不想了,靜觀其變吧。」木蘭郁郁地一揮手,「既然二少爺和韓子奇交好,讓他勸其早點遠游吧,省得被人惦記。」

提及曾振南,又勾起了琬玉的愁腸,懨懨坐得片刻,復又重新提筆,沉浸在方寸寧靜里。

黃昏時分,送山茶的花農來了。

這回送來的花苗十分稀奇,尋常花木多為青綠,這株山茶的睫桿是深黑色,光潔深邃,仿佛光線都被吸收進去。葉子作矩齒狀,形如墨玉。眼下並非花期,枝葉間尚未掛朵,讓人想象不出開花是何模樣。

饒是琬玉見多識廣,反復看了多時也認不出來,不禁問道︰「這花喚作什麼?」

階下候著的花農須發半白,佝僂著腰沒听清楚,琬玉提高聲線又問了一次,對方才嘶啞著嗓子喏喏道︰「夫人莫怪,小老兒上了年歲耳朵不好,這個叫雪蟬,是從波斯來的茶花品種。中土極少見的。」

「這麼說,花朵是白色嘍?」琬玉最愛的就是白山茶,歡喜之下流露少女心性,低頭去嗅那枝葉,一股泌人心脾的幽香襲來,頓時神氣為之清爽。

老花農見她喜歡,臉上皺紋舒展開來,解說道︰「雪蟬性喜蔭涼,花葉都是珍貴的藥材,小老兒試過,汁液涂在傷口處能瞬時止血化瘀,花葉煎水服用可治筋骨斷裂,波斯又把它叫作神花。」

琬玉听得又驚又喜,雪蟬拿給南哥哥療傷多好!小段子無意中立了大功,竟然搜羅了一件寶貝回來。

一旁的木蘭起了疑心,既是神花,哪能輕易遇上,莫非小花匠上了當?仔細看那花農,頭帶竹笠,身背籮筐,手腳都沾有黃泥,好象也沒有不妥之處。她想了想,讓苗苗把火房里的陳三娘喚來,晚膳時三娘燒火被竹篾劃了手,正好一試療效。

不多會陳三娘來了,解開手上白布,露出一條新傷來,隱約還沁著血珠子。木蘭用指甲劃開睫葉,擠出些墨黑的汁液,均勻涂抹到傷口上。眾人目不轉楮看著,老花農在旁邊神色篤定,一副老實模樣。

汁液所涂之處,傷口滲出了黃色的結晶,很快又結成了硬痂,這花確有奇效!琬玉一展歡顏,含笑道︰「老人家,麻煩你用陶盤栽種起來,我要移到室內供養。」

證實了藥效所言不虛,木蘭也無話可說,當下吩咐苗苗把人帶去移栽,一會再回來領錢。

「好,好。」老花農呵呵一笑,彎腰抱起山茶,蹣跚著向花圃去了,一桿煙袋在腰間輕晃。木蘭盯著那背影看了片刻,突然嘴角一彎,慢慢綻出一絲笑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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