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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楮適應了黑暗之後,木蘭漸漸看清了隱匿在牆角的不明生物。

兩點幽綠左右分開,圓形瞳孔,色作深碧。中間裂開一道大縫,如同頭部被一刀劈作兩半。細長如線的身體高高支起,下邊盤繞在地,通體為深褐色,如不是有光滑的鱗片反光,在暗中極不容易覺察。

一剎那的呼吸停止後,木蘭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這分明是一條有著兩個頭的怪誕蛇類。

她強迫自己閉上眼楮,再睜開,雙頭怪蛇依然盤屹在牆角,空氣中有絲絲腥氣,壓住了房中大簇菖蒲花的藥香。不知哪來的力量,木蘭瞬間由側臥彈跳成蜷坐,背心抵住身後的青磚。

怪蛇體形並不碩大,但形狀詭異,明顯是突變物種。兩個頭部各有一眼,因身體晃動不在同一平面,愈發顯得怪異詭秘。

時間因恐懼而靜止,一人一蛇無聲對峙。

詭異的平衡被木蘭牙齒發出的踫觸所打破,怪蛇緩緩游動過來。橢圓形的雙頭分別張吐蛇信,暗紅的光華閃爍不定,空氣中腥臊的氣息更加濃重。

木蘭抑制不往牙間格格作響,手心里全是冰涼的汗,想要呼救又怕激怒這只生物暴起傷人。她緊緊攥住床單,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無限恐懼地看著兩點幽綠越來越近,卻在三尺處停頓下來。

兩點幽光綠芒更盛,怪蛇緊盯著前方獵物,昂起兩只蛇首來回晃動,空氣中劃過微小的嘶嘶氣流,它游動著又逼進兩尺。

僅有一尺的距離,伸手可及。木蘭清晰可見蛇眼中瞳仁細若針芒,銳利異常,雙頭下的頸部擴張呈扁平狀,狀似湯匙,顯是興奮以極。少女全身冰涼萬念俱灰,自己好不容易逃過劫難,卻又要喪身在毒口之下嗎?早知如此,觀世音又何須救她?

等待良久不見動靜,怪蛇細長的分叉舌信吞吐不定,卻似有忌憚不敢近前。木蘭心念一動,莫非是懼怕了掛在胸前的菩提子?她動作輕慢地抽出紅線,怪蛇嗖的一下退後一尺。

菩提子顯然散發出一種讓它懼怕的氣息,怪蛇盯著紅線所系之物,狀若不甘。

一波接一波的驚嚇,讓少女生出憤怒和勇敢,即使要死,也要像懷鈺王和舅舅那樣浴血含笑吧,而不是在驚恐萬狀中束手待斃。木蘭捧著菩提子,眼中燃起了火焰,反前向前湊近了一步。

感受到氣場的逆轉,兩點幽綠中出現了懼意,一下縮回了牆角。

「滾回你的主人身邊去吧!」木蘭帶著冷笑,下床趿鞋追趕,順手抄起了窗台上的支棍。丑陋生物如同能听懂人言,彎曲滑動著迅速消失在門縫下,屋里恢復了岑靜。

木蘭打開房門已杳無蹤跡,夜間清涼的草木氣息芬芳好聞,她索性大敞門窗,讓風聲穿堂而過,吹散屋里殘余的淡腥,也吹散了心底的恐慌。

四周還是一團黑暗,但有某種柔軟的東西正慢慢變得堅硬,猶如某種力量正一分分的注入。

一夜之間,少女不再懼怕那些暗影中爬行的鬼魅生物。她的眉睫依然溫婉,眼楮依然平靜,但心房里某一種力量終于堅定起來,讓她不再一味驚恐和無助。看不見的幕後黑手在暗中窺伺,既然斗爭已經拉開,那就勇敢面對吧!

木蘭在窗下坐了一夜,思考各種跡象中的內在關聯,直到天色發白。看到那顆明亮的星辰從西邊升起,一縷光線折射進小屋,少女恍如重生。

淨能的話在耳畔響起︰「你往西邊找去!」曾家的最西邊,正是宗祠。

早飯過後,木蘭面色如常地安派差事,沒人看得出她昨晚經歷了什麼。下人們散開後各行其事,只有小段子磨蹭到最後,四顧沒人時往她手里塞了一件物事,飛快地走了。

木蘭心知有異,嘴上也不聲張,進到屋中方打開細看。是個極小的竹管,用蠟封住了兩頭,剔開後落出細細一卷皮紙,上面鐵劃銀鉤,字跡方正飄逸,這是段奕的手書!少女急急展開看下去︰

「蘭兒如晤︰知你昨晚涉險受辱,痛徹心脈,恨不能插翅飛回。此仇來日必報,定當十倍還之!一切待我回來,萬勿心傷獨悲,如有急變可命小段子相助。」

寥寥數十字中透出蝕骨憂心,有暖意脈脈流動至木蘭心房。她並非一個人在爭戰,有人在時刻牽掛她的喜樂安危。段奕這麼快便得知訊息,想必園中安插了親信,隨時關注曾家的異動。只是明處的敵人容易提防,暗中操縱的黑手卻難尋蹤跡,那才是南詔和大理共同的敵人。

木蘭心里有了計較,拎著一只竹簍往佛堂去。那天她見菩提林後有小路通往宗祠,如有人問起,便說去采摘菩提葉來為主子入藥,想來也不致人懷疑。

一路上只遇著幾個不熟識的下人,從佛堂側邊穿進去便是菩提林,木蘭裝樣子隨意采摘著樹葉,剛采了兩枝,頭上一串驚雷響過,好好的艷陽被大片烏雲遮住,不一會嘩嘩下起急雨來。木蘭暗忖真是天遂人願,正好借機跑到宗祠避雨。

烏檐黑瓦的宗祠向來是曾家大院的禁地,下人不得隨便出入。朱漆大門兩邊立著一對碩大的石獅子,雕得逼真,在雨水沖刷下似在輕微首尾。

宗祠的建築向來講究風水,通常是祖先最先居住的地方,這里也本是先祖留下的幾間草寮茅屋。曾家祖上並不富裕,到曾振南祖父一代才略有起色,置辦了幾畝薄地,真正成為望族卻是由現任老爺曾慧義一手振綱。

木蘭來得正是時候,黑漆大門半開著,里頭有個半聾老僕在撢灰灑掃。這老頭有點神神道道的,耳朵又不太好使,大家索性喚他陳聾子,後院灶上的劉大麻子和他交好,兩人常湊到一塊喝酒,木蘭倒是認得。

檐下的雨聲正急,陳聾子見大門口進來一個少女,雖是粗衣布褲,模樣卻明麗娟秀,一時竟沒認出來,听木蘭叫了聲「陳老伯」才醒悟道︰「哎呀,原來是木,木蘭,長得這般高了!」

木蘭指了指外面的天色,解釋道︰「我來摘點菩提葉回去熬安神湯,這雨下得竟走不了。」

也不知陳聾子听到沒,他還在打量木蘭,口中感慨著︰「女大十八變吶……都長這麼大了,日子過得快呀……」不知觸動了哪樁心事,可能想著年歲大了筋骨不如從前,竟自個發起呆來。

木蘭知他脾性,四顧細瞧宗祠格局,總共三間兩門,這里進去後還有個小天井,再經過一道門廊才是供奉祖先牌位的正廳,兩邊各有一間儲藏祭器、譜牒的側室,家中有人去逝時靈柩也擺放此地,宗祠後面就是大院的後牆了。

陳聾子是個老寒腿,一到變天就腰酸背痛。木蘭見他面前放著半桶水,想是要提進去擦洗,便放下竹簍搶著去幫忙。這雨一時也停不了,老頭樂得有個幫手,由著木蘭提水進去,兩人沿著天井的屋檐進到正廳。

宗祠只在春秋兩祭或有家族大事時才開啟,平時少見人氣,屋里黑沉沉地透出陰森。龍壁上貼著金箔符篆,正中設有八個龕位,供奉著列祖列宗神牌,每龕前又各設一矮長桌,用以擺放祭品。祖宗面前的香火是長年不能斷的,每天都得來人添一次油,清掃條案上的香灰。

陳聾子平時偷懶,只是見天草草打掃一次。他見木蘭收拾得仔細,條案抹擦得干淨 亮,放下心來坐在門口石墩上,咕嚕抽起了水煙袋,嘴里念叨些誰也听不懂的話。

木蘭手下不停,心里嘀咕著祠堂這麼大,該上哪兒找玉瓣去。正廳仔細瞅了一圈沒看出什麼,便拎了水桶往右邊的側室去,剛一推門,啊地叫出聲來。

一口棺材孤零零放在屋中,朱紅的顏色刺人眼目。

「莫怕,是空棺!」陳聾子往欄桿上嗑了嗑煙斗,長噓般的嘆道︰「放了好多年,空棺也有魂啊!」

「好好的,怎麼會有一口棺材放在祠堂呢?」木蘭不解問道,這兩年曾家並沒有人殤歿。

「你害怕就莫進去了。」老頭透過青灰的雨簾觀察著天色,漫不經心答道︰「這棺材是給三夫人備下的,後來又沒用上,一直空在這里,可惜了上好的楠木……。」

木蘭是頭回听見有人提到三夫人,想多打听點消息,提高聲線問道︰「夫人後來沒用棺材嗎?」。

少數民族的喪葬習俗和漢人不同。大理山多,經常采取樹葬,把死者懸掛于樹上自然風化,他們認為亡靈受到風吹雨打,日月照射,可以化為天上的星辰照拂後人。講究一點的大戶人家會隔幾年去取回骨骸,裝入鹿皮袋中再行土葬,故而木蘭有此一問。

「不見了,找不見三夫人的尸骨了!」陳聾子搖著頭,渾濁的眼楮半閉著︰「棺材擱在這里,三夫人的魂回來了也有個去處。」

木蘭心下明了,琬玉是南詔重臣之後,夫人的尸身是被南詔將士帶去合葬了。曾慧義當年和懷鈺王肯定有某種約定,特意放置空棺來掩人耳目。

「听說楠木百年不腐,我還不曾見識過。」少女故作好奇近前細看,她不能放過每一絲線索,尤其是和三夫人有關的。

大紅棺材呈梯形,前端大後面小,正面材頭上雕著松雲鶴鹿,頗為精巧。朱紅的轉角處已有些斑駁掉漆,平時少有打掃,整個地蒙上一層細灰。

外頭看著毫無異樣,棺材里邊會不會藏有東西呢?木蘭邊擦拭邊想,清理到最里的棺蓋時,感覺有兩處灰塵厚薄不勻,她換了幾個角度仔細觀察,在逆光中驟然眼楮一亮︰那是兩個淡不可辯的掌印,有人曾經動過棺木!

大喜過後,木蘭恨不能當場開棺察看。但這棺木如此沉重,憑一已之力顯然打不開,何況還得避開老僕人,她得回去想好妥當法子再來。

怕陳聾子見疑,木蘭離開棺材往對面側室去,這里置放著較大的銅鼎祭器,另有一張條案供奉族譜,屋中間立著三根紅柱,上面貼有本族男丁姓名的紅紙,曾其軒和曾振南也在其中。相比之下這屋要有人氣些,但也不見有何異樣。

清掃完後雨還沒停,木蘭陪著陳聾子在檐下說閑話,大致探知他每天來宗祠的時辰。這半聾老僕六十多歲,算是院里的老人了,腦筋確實有點渾沌,一會清醒一會糊涂似的。

木蘭突然想到,都說這老頭神道,莫非他見過些什麼?故而挑起話頭大聲道「陳老伯,你天天守著棺材不怕嗎?」。

「一把老骨頭,稀奇事見多了!」陳聾子捶著腰答非所問道︰「曾家祖先有靈得很,這香火不添油都滅不了!」

木蘭回味著這話,折轉身去瞅正廳點的長明燈,計算著添一次油能管多久。照老頭的話來看,他一般早上來添一次油,偶爾下雨落雪的就隔天來。這一算還真有問題,那香油頂多能維持一天半,如果隔天不不滅必是中途添了油。

少女心思一動,又回到棺材旁邊,這回細看地面。果然在磚縫中找見兩滴燈油的漬痕,心頭頓時雪亮,有人常在夜深時來到祠堂,點起長明燈照亮搬弄棺木,棺材里究竟有什麼呢?

一個大膽的猜想冒了出來,木蘭嘴角浮起神秘的笑意,已然醞釀出下一步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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