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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流火,觀月軒里飄出了陣陣蓮香,夾雜著銀鈴般的笑聲。

大熱的天氣,兩個少女遠遠地躲在樹蔭下吃西瓜,紅瓤綠皮的下關大瓜清洌甘甜,又是從昨兒起,放在深井里鎮了一晚,吃到嘴里涼得沁牙,暑熱立即褪了大半。

喜鵲撐得不行才住手,鵝蛋臉上微現梨渦,她愜意地喘口氣,擦著嘴夸道︰「這下關沙地種出的瓜就是好,可比昆明的瓜好吃多了。」

木蘭吃得慢,小口小口地吐著籽,邊拿了眼瞅她,一語雙關地道︰「我看不是下關的瓜種得好,分明是送瓜的人選得好!」

喜鵲沒回過味來,還接著說︰「嗯,這小花匠就是有眼色,專指著好的挑!」驀然看見木蘭噗哧一笑,露出了兩排碎玉般的牙齒,這才讀出其中深意,惱著要追打木蘭,邊說︰「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這陣臉色水潤得很,半夜做夢都能笑出來聲來,莫不是被二少爺打動了心?」

兩人繞著大柳樹你追我打,笑聲驚得剛上岸的青蛙又撲騰著跳回塘中。

這些天,木蘭容色確實嫵媚,連身量都又略長一頭,不復以前的縴巧削細,全然是身姿頎長的少女風致。觀月軒里人手多,如今她也照規矩穿了丫鬟服色,一身淺黃夏衫,搭配大半舊的銀霜白長裙,腰間系了條粉色束帶,白皙無瑕的皮膚透出淡淡紅暈,猶如荷粉露垂,杏花煙潤,走到哪里都讓人眼楮一亮。

二少爺愛往觀月軒跑,是大家都心領神會的秘密。木蘭不想見他,曾鎮南就想法子走迂回路線,對喜鵲和苗苗都好得不行,使她倆在下人中的地位迅速升溫,見天就有人送瓜送果的討好。新來的小花匠,是個模樣老實的後生,被大家喚作小段子,明顯對活潑嬌憨的喜鵲動了心思,送來的瓜果總是比別人的好,這事常被木蘭拿來打趣。

自從姑爺病愈以後,院里又漸漸恢復了往日的輕松,主子脾氣好,下人事就少,余管家跟前老有下人求著調換差事,個個都想來觀月軒當差。這上下都是一派笑語,唯有段奕被曾鎮南所擾,心神日漸陰霾,又不敢當眾流露,只能私下苦惱。

木蘭也懷了一腔又苦又甜的心事,每天看似平靜,夜半醒來很是迷茫。少女的矜持讓她羞見段奕,偶爾對上一個眼神,也是甜蜜中帶著慌亂。段奕看她卻是灼熱的,用目光訴說著相思,讓她身不由已地答應夜半會面。她面對琬玉時如刺針氈,心里懷了內疚,看到兩人稍有親昵之舉,卻又滿心酸楚,兩種情感糾纏得好不矛盾。爹囑她不要刻意打听事端,只管低調做事別引人注目,可這些委婉心事,又怎開得了口對爹講?

「不要折磨我了好不好?」昨兒半夜,段奕在橋上竹亭里抱著她說,聲音里含著苦楚︰「可不可以不要見二少爺了,他一來我就不是滋味。」

木蘭噘起嘴,聲音染上一絲淡慍︰「又不是我要他來,二少爺今天管花匠要株蘭草,明天找苗苗討個雀兒,我又有何法子?」

段奕看她仰起的半邊臉,在月色下粉嘟嘟的泛著瑩光,櫻唇欲動,秀眉含情,身上一股清雅幽香,忍不住低頭吻下去。木蘭惱他方才問得不對,扭過臉去不理,段奕卻含住小小耳垂輕輕啜咬,弄得少女意亂情迷,氣息狂亂地回過頭來,段奕這才覆上緋女敕小嘴,好一陣唇舌勾纏。嘗盡溫香軟玉後,他心滿意足地捧起她的臉兒端看。

「木蘭,」他動情地呢喃︰「你是我的,可是歲月太長,我生怕你哪一天就不見了!」

木蘭沉浸在甜蜜中微嗔︰「誰說我要跑了,你別听人亂嚼舌頭。倒是你和小姐親熱得很,茶水都要人家喂到嘴里。」

他仔細回想,早上都督府送來一批公文,趕著審閱了一個上午,琬玉見他汗出得多,端了茶碗過來遞到嘴邊,他一手拿筆一手執卷懶得擱下,就著琬玉的手喝了幾口茶水,不想被木蘭看了心中含酸。

「呵呵。」他低笑,為木蘭的拈酸反而高興︰「只是就手喝兩口罷了,又不是像你喂藥那樣親熱。」

木蘭是女兒家,她不好意思問段奕,使了什麼法子和琬玉沒有夫妻之實,但一想到每晚兩人獨居一室,心里就有如蟻嚙般難受。此時听見段奕調笑,愀然不樂道︰「有人端茶喂水自然是好的,何況,小姐又是這般琬如美玉。」

「原來你識得字?」段奕一陣驚喜,讓木蘭後悔一不當心違了爹的叮囑。他帶笑追問︰「你還有什麼是的瞞著我的,我要罰你親我一下。」俊雅的臉龐邊說邊壓了下來。

「我又沒說過不認得字,」木蘭心虛地狡辯,躲閃著反問道︰「你的心思我才不懂,明知道是誰投毒,你也不去追究,讓人家天天擔著心,那人若是再下手怎麼辦?」

段奕神色倏突一深,墨黑眸子下深不見底,他摟著懷中人兒安慰道︰「你不用擔心,我自有計較,動手早了反而打草驚蛇,一切盡在掌控中。」

木蘭每次拿話刺探,段奕始終沒說投毒的是誰。他進曾府的目的似乎不可告人,木蘭猜不透那雙煙波流淌的眸子下,究竟藏有怎樣的心思?

何況,自己也保留了諸多秘密,這段情愫真的會有結果嗎?

這天中午,金鎖來見琬玉,討要一冊金剛經的梵文原本。近來大夫人身體染恙,總是噩夢連連,她向來信佛,認定是沖撞了神靈,找了僧人做法事祛邪,需要梵本作神器。

經書是二夫人留下來的,搬家後琬玉一時找不到,便說稍後叫人送過去。木蘭和喜鵲翻箱倒櫃尋了一氣,就是不見蹤影。琬玉思前想後,怕是掉在宜香院沒帶過來,讓木蘭回去找找看。

琬玉大婚後,木蘭就沒回過宜香院了,院子還是空著,此時看著院里的槐樹蔭蔭,想著那些不受情思所困的日子,心下百般感慨。她在樹下靜靜呆了半晌,才移步往書房走去。

宜香院房間不多,書房就在臥室旁邊,架上空空如已。木蘭把每只抽屜都打開了查看,確是清空了的。她想著小姐晚上有看書的習慣,該不會落在臥寢了,又去旁屋查看。

小姐的寢居比書房大得多,一張沉香雕花跋步床就佔了極大的地方,另有屏風和鏡奩諸物。木蘭到處翻找一番還是無果,床上床下都看過了,倒是折騰出一身汗。她暗暗忖度還有可能放哪兒,順勢坐在床沿以手當扇。這床還是三夫人留下的,單看用料和做工,也能猜出當年夫人所受的寵愛。她逝去後,外人都嫌這床晦氣,只有琬玉搬來接著用,想必把它當作了母親留下的念想。

槐樹上的蟬鳴聒噪,听得人心煩意亂。木蘭的眼光無意識地到處 巡,落在床頭的圍欄上,這床共有八屏圍檔,上面精致地雕畫著各式場景,八仙過海,蓬萊仙境,月下西廂……她一幅幅看過去,其中有一幅看不出典故,只是刻著流雲縈繞,亭閣水池。木蘭看完一輪後,心里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她又回頭來重新打量那幅流雲圖。仔細觀辨後,不覺咦了一聲。

那是她夢里見過的玉石做的庭院。雲朵下玉蘭簇簇,亭台下的水池立著一根玉柱,上面約有紋飾,若不細看極易忽略過去。

木蘭心中的奇妙之感更為強烈,她可以肯定,這是一個真實的地方,至少三夫人曾經去過。觀月亭的一夜,像是開啟了自己的記憶之門,夢里的感覺如此真實,也許她幼時真的去過那座庭院,少女甚至清楚地記得,玉庭里盛開的玉蘭只有五個花瓣。

但是三夫人為什麼要把它刻畫下來,混在八屏圍檔中呢?這其中應該別有深意。

木蘭端詳著畫屏,心中疑慮重重。她用手撫模那些圖案,又來回敲了敲,感覺聲音有點不同,好似內有中空,于是拿雙手想要掰開。畫屏與周圍的廊柱嚴絲合縫,分毫不動,倒弄得手指生痛。她又想了一會,伸手往圖中的玉柱使勁按壓,「嗒」的一聲輕響,木屏翻倒開來,露出一個小小的錦囊。

雖然年代久遠,但因放在夾層中空氣隔絕,錦囊看起來還是鮮艷如昔,上面用銀線繡著一個古篆大字,那是琬玉和木蘭都熟識的同一個字。錦囊用大紅束穗繞了數匝,木蘭每解開一匝,心跳就加快一秒,最終,一片小小的花瓣呈現在眼前。

這是一片玉雕的花瓣,上薄下厚,狀如蓮花。從花萼到瓣尖都極其精致。花萼柔綠,瓣尖淡粉,恰到好處地用了俏色技法,逼真到有柔軟的感覺。整片花瓣約有小指大小,放在手心中冰涼沉甸,瓣尖有一小孔作系繩用,花萼底部有一圈螺旋刻紋,似乎可以與別的部件相連。

讓木蘭驚奇的是,二少爺送給她的玉蘭花簪,也是大致相同的瓣狀,只不過用普通白玉雕成,技法也遠不如這般精細。因此,她可以肯定地猜出,這樣巧奪天工的玉瓣,應該還有四枚,合成來是一朵完整的五瓣玉蘭,就像那支玉蘭花簪一樣。

這樣一片玉瓣藏在畫屏中,足見三夫人用心良苦。如果不是真見過庭院的人,就算天天對著八屏圍檔,也參不透其中玄機。三夫人逝得早,她不把玉瓣直接交給琬玉,顯然是另有安排,她在等一個到過庭院,又能讀懂古篆的人。也許,這才是爹把自己送進曾府的目的。

木蘭把錦囊貼身收好,又把畫屏復原,收拾得全無痕跡才出去。

她懷了重重心事回到觀月軒,老遠就見苗苗坐在樹下,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旁邊喜鵲在逗她開心。這孩子自來觀月軒後,每日飽飯閑活,已經褪去當初黃瘦的模樣,雙眉彎彎,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翹,兩頰圓鼓鼓地噴出了粉紅,一副粉雕玉琢的模樣,誰見了都要夸一聲︰「好個玉雪可愛的丫頭!」

今天苗苗穿一身淡粉布衣,頭發梳成兩條小辮,上結大紅色的綢緞,好像兩只翩躚飛舞的蝴蝶。小丫頭正嘟起嘴生氣,木蘭不由得生出股母性的憐愛,笑著模模她的頭道︰「這是怎麼啦?怎麼不去逗雀兒玩?」

苗苗扁起嘴,一副要哭不哭的神情,喜鵲嘴快地答說︰「剛才四夫人來過了,看見這丫頭在給鸚鵡換水,也過來逗雀兒玩,嘴上夸了兩句,恰好姑爺午睡起來,順口就把鸚哥送給了四夫人,可把咱家苗苗氣壞了。」

木蘭知她平時最疼那兩只鸚鵡,每天換食添水的有了感情,于是溫言安慰︰「我還說是什麼大事,讓她拿去好了,回頭姑爺肯定會再挑兩只伶俐的喂。」

喜鵲也勸說道︰「那兩只鳥兒笨嘴笨舌的,那麼久了都不會說一句話,四夫人即便拿去,保準解不了悶。」

苗苗卻忿忿地比劃道︰「別的鸚哥雖然會說話,卻不像這兩只毛色好看,也不吃蛐蛐。」

兩人勸了半天,總算把小丫頭安撫下去。苗苗這般重情念舊,讓木蘭生出了別的念頭,不定哪天就能把她派上用處。

是啊,曾家大院平靜的水面下,隱藏著各種各樣的暗流。與四夫人偷情的人是誰?三夫人為何詭秘藏玉?投毒的人在暗中窺視,段奕行事高深莫測……木蘭身邊有誰是可以真正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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