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亞洲天使」號的施工現場，陳主管還在忙忙碌碌的，他今天連午休都免了，吃完午飯就匆匆忙忙地趕過來了。他跟肖敏說，良好的開端就是成功的一半，開始時一定要抓好，下面才能順利進行。其實他真正關心的是工程的進度，他要督促工人抓緊干活，把耽誤的時間彌補回來，希望能趕上進度，如期完工。
當一輛黑色的奔馳車鳴著喇叭從大門口的方向疾馳而來，停靠在「亞洲天使」號的舷梯旁邊時，首先注意到的是肖敏，因為她當時就在離舷梯不遠處的一堆鋼板那里例行檢查，她估計李飛他們這時也快要到了。她整個下午都有點心神不定的，不時就朝大門口的方向張望。
車門打開，李飛他們三人清一色的西裝革履，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下車來，肖敏那顆激動的心快要跳出胸膛。她朝他們走過來，眼楮里有種亮晶晶的東西在打轉，在和凌志目光相對的一瞬間，眼里亮晶晶的東西就滴了下來。她趕緊擦了一下，將目光轉移開去。然後她出人意料地繞過了凌志，徑直走到了李飛跟前，輕輕地在李飛的胸前捶了一下，用那種撒嬌的口氣說︰「哎呀，你怎麼才回來呀，人家等急死了。」
李飛緊張地朝凌志的後背看了一眼，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凌志在看到肖敏的一瞬間時，內心抑制不住地有些顫抖，他剛想要跟她打招呼，而她竟然一聲不吭地越過自己，直接去了李飛面前，還當著自己的面和李飛做出如此親昵的舉動，他覺得尷尬，也感到難過。
王監管這個時候就在船上的舷梯口附近，當他看到一輛黑色轎車在碼頭上的舷梯旁邊停下來，他不由得愣了一下。眼尖的他一眼就認出來這是他們黃總的車，他以為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黃總親自過來檢查工程了，當時他還想跑去迎接。但是，車門打開後，他沒看到黃總，卻看到李飛他們氣勢不凡地走出來，那情形像是香港電影里廉政公署的稽查隊來抓人。
他嚇了一跳，這是怎麼回事？李飛怎麼過來了？這小子怎麼穿上了光洋總部員工的工作制服，像幽靈一樣突然出現在這里？他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妙，趕緊去船頭那邊向陳主管報告。
其實這輛車就是黃總的車。剛才在黃總那邊，凌志後來提出讓他安排一輛車供他們接下來使用，黃總一口答應下來，還討好他們，把自己專用的這輛新車讓給他們使用。
陳主管和工程承包方的負責人正在船頭附近督促電焊工人加快電焊速度，見王監管風風火火地從船尾跑過來，他的心不由得「咯 」了一下︰完了，是不是什麼地方又發生工傷事故了？
王監管用手指了指下面碼頭上船尾的方向，氣喘吁吁地說︰「不好了，不好了，李飛過來了。」
「李飛過來了？」陳主管愣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一絲疑惑，「他不是在上海那邊嗎？」
陳主管雖然覺得有些意外，但並不是特別緊張，他首先想到的是，如果真的是李飛過來了，大概也是為工作的事來的，這小子肯定是上午和自己通過電話後，以為回來工作有希望，就急急忙忙趕回來了。
「你過來看。」王監管跑到靠碼頭一側的船邊，趴在欄桿上向船尾的方向張望，然後指著那個方向急急地朝陳主管叫道︰「你看，你看，他就在那邊。他和另外兩個人都穿著我們總部員工的工作制服。」
「什麼？他穿你們總部員工的工作制服？另外還有兩個人？」陳主管這才吃了一驚，趕緊跑過去，也趴在欄桿上，順著王監管所指的方向望去。他看到三個身穿黑色西裝的人正圍著一堆鋼板指指點點，其中一人還用相機在拍照。
「中間那個就是李飛。」王監管緊張地說︰「那輛車就是他們開來的，好像是我們黃總的車。」
「那你趕緊打電話問問你們黃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問他知不知道這事啊？」陳主管心急火燎地說。
王監管神情異常緊張，已經亂了分寸，經陳主管提醒，他趕緊給黃總打電話。電話一接通，他驚慌失措地說︰「黃總，李飛回來了，他和另外兩人穿著我們總部員工的制服到這邊來了。你知不知道啊？他們怎麼好像還是開著你的車？」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正想打電話告訴你呢。」黃總在電話那頭故作鎮定地說︰「你們那邊怎麼樣了？他們是總部派過來的核查小組，要查鋼板的問題，當然別的工程也會查的。你可能要被撤掉這個監管資格，還得接受調查，我也是沒辦法的。你也別慌，要冷靜，反正他們也沒有什麼確切證據。還是那句話，不管他們怎麼調查，你一定要按照我原來告訴過你的那樣去做，不要亂說。」
「他們要撤掉我？」王監管張大了嘴巴，吃了一驚，「沒有你的同意，他們就可以撤掉我？」
「現在甲板部工程由李飛負責，這也是總部的決定，不是我要這樣的。」黃總很無奈地說。
「可是這個李飛怎麼成了我們總部的人了？」王監管掩飾不住內心的惶恐，焦急地問。
「我也不知道啊！」黃總的聲音里同樣充滿了惶恐。
「怎麼會這樣？好了，好了，不說了，我掛了，這叫什麼事？」王監管沒有心情再說下去了。
王監管現在對黃總一肚子不舒服，心里在想，這個王八蛋早就知道了這事，連車子都讓他們開過來了，這樣討好他們，卻不早點告訴他，里里外外就想著出了事的話要他一個人兜著。他現在將要被撤銷監管資格，死到臨頭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姓黃的這是什麼一個鳥人！
陳主管听了王監管所說的情況後，心里只發毛，這才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後悔得恨不得從欄桿上跳到碼頭上摔死算了！他原來一直就認定李飛決不會善罷甘休的，他也提醒過自己無數遍的，現在終于得到驗證了。李飛和肖敏合伙把自己給騙了。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能人，是個將才，是個能像諸葛亮那樣，穩坐帳中，運籌帷幄，決勝于千里之外的人。現在看來，自己一點也不聰明，一點也不高明，別人略小計就把自己被騙到了。
事不宜遲，他趕緊打電話向張總匯報，這事總歸是瞞不過去的。
「什麼？你有沒有搞錯？」張總在听了他的匯報後，聲嘶力竭地在電話里吼起來︰「你不是說他正在上海那邊找事做嗎？你不是斷定不會有問題了嗎？」
「是啊可是」他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額頭上已經出汗了。
「你別可是可是的，可是什麼呀？」張總氣急敗壞地吼道︰「可是你自己蠢，被人給耍了。」
「我我是沒想到，可是他早上打電話來時，你你也在旁邊的。」他擦了一下額頭的汗，壯著膽子說︰「你說什麼北朝鮮不會有心思去攻打南韓的，不也是這意思嗎？」
張總愣了一下，忽然就惱羞成怒了，「你別亂扯好不好？我我那就是針對那條新聞在發表看法，跟這沒關系的，你干嘛要把國家大事跟這事扯到一起？我交待得清清楚楚，讓你看著辦，並沒有說讓你怎麼辦，你現在搞成這樣！」
「那那現在該怎麼辦？」陳主管敢怒不敢言，提心吊膽地問。
「還能怎麼辦？」張總氣哼哼地說︰「他們現在不是還沒有確切證據嗎？先不要怕，不能讓他們感覺到我們有一點點的心虛。現在刀已經架到脖子上來了，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們索性把脖子伸直了，這樣也可能讓他們自己心里沒底了，吃不準這一刀砍下去對不對。」
「好的，好的，明白，明白。」陳主管連聲答應，不敢再多說了。
放下電話後，他又氣得不行，忿忿地罵道︰「他娘的，我就知道這種人就是這副德性！」
41
光洋海運這邊，黃總眉頭緊鎖，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走走停停的，掩飾不住內心的惴惴不安。好幾個問題讓他百思不得其解。首先，這李飛究竟是什麼背景？難道像孫悟空一樣會七十二變？他怎麼一下子就混到光洋總部總部去了，還得到了董事長的信任呢？真是他媽的見鬼了！其次，總部那邊搞這樣的突然襲擊無疑也是是沖著他來的，起碼是對他抱有極大的不信任。本來這條船將來下水後，是要交付給連雲港分公司這邊管理營運的，所以總部那邊也順理成章地交給他全權負責的，現在總部對他有所懷疑，難道就是因為听信了李飛？另外，按常理，針對「亞洲天使」的問題，李飛要反映情況的話，應該首先到他這邊來反映的，這小子嗅到了什麼風聲，越過這邊直接去總部那邊反映呢？按王得貴所說的，李飛上次嚇唬他，不也是說要到這邊來反映嗎？這小子怎麼就改變了路數呢？
他想了想，就打電話給上海總部人事部的徐經理，他跟這個人比較熟悉，他相信這位徐經理也許能知道一些關于李飛的事，以及他在上海總部那邊活動的情況。
但是這位徐經理也理不出個頭緒來，他說李飛現在的編制是在機務部，據說是董事長親自指示總經理這樣安排的，他也是糊里糊涂地執行的，根本不知道李飛這個人的具體情況。
他又打電話給總部機務部的潘經理，他認為李飛被安插在機務部，核查小組的三個人也都是出自機務部，那麼這個機務部的潘經理應該能知道其中一些內幕的。
但是這位潘經理也是丈二和尚模不著頭，他說自己這個部門經理現在好像是形同虛設了，李飛被安插進來時根本就沒事先征得他的同意，而是李飛已經到機務部這邊來了，總經理才告訴他的。至于怎麼會突然搞出一個核查小組來，他也是被蒙在鼓里，剛剛才知道的。
真是咄咄怪事！他有點暈頭轉向，這些人都是一問三不知。
這時，劉曉菲從財務部取資料回來了。黃總停住了來回走動的腳步，站在那里看著她，眼神充滿了困惑︰「劉曉菲，我還是不相信，你真的不知道你表哥已經成了總部的人，要到我們這邊來嗎？」
剛才李飛他們一走，他就問劉曉菲這是怎麼事？問她知不知道這個情況，怎麼不事先告訴他一聲？他認為她和李飛是兄妹關系，她應該知道這個情況的。但劉曉菲板著臉說她也不知道。
其實她跟老家伙一樣莫名其妙，她也不明白，李飛怎麼會搖身一變，穿上了總部那邊員工的工作制服，而且是以董事長特派員的身份，突然出現在這里，來核查「亞洲天使」號工程質量？剛才他們在這里時，她感覺渾身不自在，有些尷尬，有些困惑，又有些激動，心神不定的她在為他們泡茶時差點打翻了杯子。她總是避開李飛不經意間掃過她的目光，沒有勇氣和底氣和他對視。這麼多天來她一直害怕見到他，不敢去面對自己的謊言被揭穿之後他那鄙視的眼神，也害怕去面對那一連串的質問。
她不清楚李飛剛才見到自己時心里是怎麼想的，但他的表情那麼從容、淡定，就像是他已經擺月兌了和她之間的愛恨情仇，以他來說，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歸于平淡。她理解他為什麼沒跟自己說話，而只是朝自己輕輕點了點頭，這種場合，他能跟她說些什麼？難道問她為什麼自稱是在後勤部工作卻出現在總經理辦公室？還是問她為什麼要欺騙他的感情？
可笑的是，黃總這老家伙，平時驕橫霸道，飛揚跋扈，居然那麼怕他們，尤其那麼怕李飛。李飛看他時，表情嚴肅，目光凌厲，似乎讓他膽戰心驚的。就算李飛現在搖身一變，成了總部的人，但級別上也不能和他相提並論的，可是李飛卻能以命令式的口氣對他說︰「黃總，現在由我負責監管‘亞洲天使’號的甲板工程，撤銷王監管的監管資格，我們還將調查他在監管過程在是否存在徇私舞弊的行為，希望他能配合總部的調查。」老家伙當時點頭哈腰地說︰「好的，好的，我這邊服從總部安排。」
看到這情景，她忽然覺得老家伙其實很軟弱，甚至是不堪一擊的。她似乎從李飛那種氣勢非凡的表現中也獲得了一種信心和力量。
現在，這家伙又問她這個問題，她不免感到好笑，她知道他現在很心虛，急于想知道這個情況。
「另外，你剛才和你表哥見面怎麼也沒打招呼呢？」他又追問了一句。在他看來，劉曉菲和李飛見面時的情形有點怪怪的，竟然一句話也沒說，有點不合常理。
「這是工作場所，你要我和表哥拉拉家常嗎？」她冷冷地回敬道。
他被嗆得很尷尬，仍舊不死心，紅著臉說︰「那至少也得打聲招呼吧。」
「我們兄妹之間不用那麼客套的。」她白了他一眼，顯得很不耐煩了，「你不明白，我還有點不明白呢，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就是問問而已。」看劉曉菲滿臉不悅的神情，老家伙還真有點怕她了。
現在劉曉菲他是不敢得罪的，他原來可以得罪她，欺侮她，但現在不能了，他得老實了，他希望劉曉菲能在李飛面前說幾句好話，即便她可能替他說好話，那也不要說壞話。李飛現在以董事長的特派員的身份來核查工程上的問題，而自己欺侮他表妹，又讓華航那邊炒他魷魚，這些他肯定是知道的，劉曉菲不可能不向他透露的。哪怕這回工程上沒事，說不定李飛也會沒事找事地報復自己，找自己的麻煩，更何況還有那麼大的麻煩事，說不定自己這回就會栽在他們手里了。
「曉菲啊，你務必跟你表哥說清楚，當初並不是我讓華航那邊炒他的，是他在那邊和領導較上了勁，人家要炒他，事先通知我的。這種事情你也知道的，因為他是我介紹過去的，人家這樣就是給了我一個面子而已，而我是不好干涉的。你讓你表哥千萬別誤會。」他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劉曉菲冷眼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
老家伙見她對自己這樣，很有點失望，他眼珠一轉，說︰「劉曉菲啊，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但我對你怎麼樣，你心里應該也有本賬的。不管怎麼說，當初是我面試你把你招聘進來的吧？也是我讓你做坐在這個秘書的位置上的吧？說真的，我也一直打算以後要重用你的，以你的能力，在我們公司應該有很好的發展和很好的前途」
劉曉菲知道他又來糖衣炮彈了，她一言不發，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地看著電腦屏幕。
黃總接著又說︰「咱不說別的，就說你母親上次生病，關鍵時候我是不是二話沒說就借了十萬給你，你說這容易嗎？這是一筆小數目嗎？別人會那麼對你嗎？你記不記得我上次還跟你說過，這錢你以後還不還都是無所謂的」
他還想繼續說下去，卻被劉曉菲中途打斷了，她根本不領他的情，氣呼呼地說︰「你別再說了，告訴你，欠你的錢我一定會還給你的，這樣吧，明天我先給你七萬，剩下的三萬我會盡快還的。」
「哎呀，你別多心。我提錢的事，不是提醒你還錢的，你別誤會嘛。」他那神情像是被她冤枉了，急急巴巴地說︰「這樣吧，我把你寫的欠條撕掉怎麼樣？你該相信了吧？」
「你撕掉我還是會還你的，我不想欠你的人情！」她斬釘截鐵地說︰「對你來說，你並不是真心想幫我的，你只是想用它來達到你骯髒的目的。你記住，我不但不感謝你，我還恨你，恨你一輩子！」
他站在那里，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無言以對。
42
李飛他們查驗了堆在碼頭上的鋼板後，迅速登上舷梯，到「亞洲天使」號船上來，開始查驗那些已經吊到船上的鋼板，小張忙著拍照，凌志從一個工人那里借來一把鐵錘，選了幾塊鋼板上使勁錘了幾下，發出很響的聲音，連遠處船頭那邊都听得到。這聲音讓陳主管和王監管有些心驚肉跳。
「很明顯，和碼頭上的是一樣的品質，都是劣質鋼板。」凌志看了一眼跟著他們一起上船來的肖敏，用那種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公事公辦的口吻說︰「肖敏，請讓你們廠方的工程負責人過來一下。」
肖敏看他那麼鄭重其事的樣子，有點不服氣，噘著嘴說︰「我干嘛听你指揮呀？」
凌志臉一紅，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是工作，你現在的身份不是廠方的工程人員嘛。」
李飛趕緊打圓場，「我去叫吧，陳主管就在船頭那邊。」
肖敏卻一把拉住了他，小聲說︰「算了，你去不合適，還是我去吧。」
陳主管正在船頭和王監管商量著怎麼應對，他知道王監管這人膽子小，經不住嚇唬，擔心這家伙到時會被李飛他們打著總部的旗號嚇壞了，稍加盤問，就會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把前前後後的事情都招了，那樣就壞事了。他讓王監管不要慌張，要鎮定，說關鍵時刻，方顯英雄本色，讓他一定要挺住！
正當他們竊竊私語地研究對策時，肖敏走到了他們的身後，聲音低低地說︰「舅舅，李飛他們代表光洋海運那邊過來檢查工程，讓你現在過去一下。」
陳主管慢慢地轉過身來朝她怒目而視，額頭上青筋暴起，眼里似乎要噴出火來，他氣急敗壞地吼道︰「你別叫我舅舅！我不是你舅舅！」說完，他轉身就走。
王監管瞪了她一眼，也氣呼呼地跟在陳主管身後走了。
她愣在那里，有點尷尬，心情很復雜。
看陳主管他們過來了，李飛小聲對凌志說︰「走在前面的這位就是我告訴過你的那個陳主管，跟在他後面那位就是王監管王得貴。」
陳主管畢竟還是久經沙場的，昂首挺胸，鎮定自如，不像跟在他身後的王監管，連頭都不敢抬，看上去就是膽小如鼠、做賊心虛的樣子。
「哎呀，李飛，你真神啊。」陳主管像是要先發制人，他朝李飛冷笑了一聲，說︰「你上午還在上海那邊找事做，下午就能殺到這邊來了。真是神速啊！」
李飛針鋒相對地說︰「是啊，陳主管，兵不厭詐，兵貴神速嘛，在這一點上，你輸了。」
這時，凌志禮貌地遞上自己的名片，自我介紹說︰「陳主管你好，我是光洋海運總部派來的工程核查小組組長，現在我們懷疑你們廠方在我們船上使用的是不合格的甲板鋼板，請你配合調查。」
「誰說是不合格的鋼板？」陳主管一邊狡辯一邊指著王監管說︰「所有鋼板都是經過你們公司派來的這位王監管檢查過的，並且得到他的同意我們才使用的，你們依據什麼說不合格？」
凌志義正詞嚴地說︰「現在我宣布，撤銷王得貴的監管資格，甲板部工程由李飛全權負責。我們需要重新查驗這批鋼板的產品合格證書，以及船級社授權使用的證書。」
「我辛辛苦苦干到現在，你們干嘛不分青紅皂白撤掉我？」王監管像是蒙受了不白之冤一樣提出抗議，可聲音尖尖細細，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底氣。
「我們會讓你知道為什麼要撤銷掉你的。」李飛直視著他，讓他心里直發毛，不敢說話了。
陳主管白了王監管一眼，似乎對他這種娘娘腔式的沒有後續力量的抗議有點反感，有點鄙視。他把目光轉向凌志，故作鎮定地說︰「你們要看證書是吧？到我辦公室吧。」這些證書都在，一樣不少的。」
他們從舷梯下了碼頭，向陳主管的辦公室走去。
王監管一臉陰雲，也跟在他們的後面一起過去。李飛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你就不用去了，你呆在這里反省一下吧。但你別亂走，有事我們還要叫你的。」
王監管尷尬地站住了，小聲嘀咕道︰「不去就不去，我還不想去呢。」
在陳主管的辦公室里，凌志他們按正常程序仔細查看了相關資料證書，沒發現什麼問題。凌志說︰「陳主管，麻煩你把這些資料復印一份給我們，我們還要到船級社和鋼材生產廠家那邊去核實的。」
「這沒問題，我會復印一份給你們的。」陳主管的嘴角浮起一絲不易覺察的得意的笑。
「另外，我想問你幾個問題，請你如實回答。」凌志的表情帶有幾分嚴肅。
「當然可以，你隨便問吧。」陳主管瀟灑地一揮手，一副很自信的樣子。
凌志點了點頭，說︰「從外觀來看，這批鋼板應該是有問題的，是不適合用在船上的主甲板上的。請問，這批鋼板是你親自采購的嗎？或者你參與采購了嗎？」
「凌組長，你不能隨便下結論，這鋼板肯定是沒有問題的。我們廠有專門的采購部門，采購這一項不是我的職責。」陳主管回答得很干脆。
「既然你不負責采購，那麼要是在采購過程中出了問題，有人購買了偽劣產品，你當然也不知情了。是不是？」凌志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你看，什麼證書都齊全，每一塊鋼板上都打上了船級社的印記，還怎麼可能是偽劣產品呢？」陳主管攤開了兩手看著凌志，分明一副被冤枉的樣子。
「現在有好多船廠串通船級社使用劣質材料，你應該也有所耳聞吧？」凌志緊追不放。
陳主管臉上的肌肉輕微動了一下，說︰「不會的，我們這里不會的，我們什麼都是按正規程序辦的。」
「是嗎？」凌志冷笑了一聲，「請問你們鋼板早就備好在碼頭上了，為什麼到現在才動工？」
「這個嘛」陳主管有點亂了陣腳，臉上露出了窘態，說話也不連貫了，「我們這邊不，不，是工程承包方那邊沒有準備好，所以就拖到現在。」
這時，李飛插上來一句︰「不對吧，他們早準備妥了，一直在催你，不是你不讓開工嗎？」
「他他們胡說八道的，怎怎麼會呢？」陳主管做賊心虛，疲于應付了。
「我提醒你，這事我們會一查到底的。」凌志態度堅決，聲音鏗鏘有力，「如果真的有問題，你們現在立即采取糾正和補救措施，損失還會少一點，現在那些工人還在繼續焊接鋼板，到時要是將已經焊接好的鋼板再拆除掉的話，也是很麻煩的工程，你們還得再付給工程承包方的費用。另外，現在已經耽誤這麼多天了，再那樣一折騰，你們還能保證按期交船嗎？按合同規定，滯期一天，你們船廠就要賠我們光洋海運一天的滯期損失，你們得想好了，這個損失你們承擔得起嗎？」
陳主管面色一怔，眼神里掠過一絲恐慌，卻仍然堅持說鋼板沒問題。
43
從陳主管那邊出來後，已經下午5點了。凌志讓小張把那些復印資料保管好，明天傳真到總部董事長那邊。船級社和鋼板生產廠家都在上海，他明天要請董事長派人過去核實，這樣很方便。
李飛說︰「陳主管既然大大方方地把些資料交給我們，一點不怕我們去核實，根據這種情況來推斷，這兩家肯定被收買了，過去核實是一定要的，但恐怕也找不出什麼問題。」
「那要是找不出問題來，他們又死不承認？我們下一步怎麼辦？小張憂心忡忡地問。
「那樣就比較麻煩。」凌志有些無奈地說︰「實在不行的話，最終只有對鋼板取樣，送到有鑒定資格的鋼鐵廠檢測、化驗，取得鋼板成分的真實數據，這樣才行，而且這個過程必須要有第三方參與做公正。就是檢測有問題，這幫人也可以把責任朝廠家那里推，說不定會說是貨發錯了。」
李飛想了想，說︰「我們去找那個王監管，說不定能從這家伙嘴里撬出什麼來。別看這家伙賊頭賊腦的樣子，膽子其實很小，當初他已經承認了。」
凌志想了想，說這個主意不錯。
但是，他們沒想到，這時候還有一個人也在想著王監管，這個人就是黃總。
黃總比李飛他們還要清楚，王監管這家伙其實就是一軟蛋，輕輕一捏就會碎掉的，所以他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放心，剛才又給這家伙打了電話。
王監管當時也正想打電話過去，他接到黃總的電話後，說話的腔調有點像要哭，「黃總，你原來保證我沒事的，現在他們把我的監管資格撤了，說不定接下來還會炒我魷魚，你看怎麼辦？」
「你傻呀！」黃總生怕他被嚇得沒了方向，連哄帶騙地對他說︰「你是我這邊的人，不管誰要想炒掉你，得通過我才行的。他們只負責工程方面的事情，可以撤掉你工程監管的資格，但他們沒有權力把你從公司炒魷魚的，你懂不懂？」
王監管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對頭，他扯著嗓子說︰「他們是董事長的特派員，如果他們匯報給董事長，通過他來炒我呢，你能不听董事長的？」
「董董事長？」黃總愣了一下，一副張口結舌的樣子，然後他很不耐煩地說︰「人家董事長日理萬機，整天都在考慮大事，哪里有功夫听他們匯報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再說得難听一點，你在董事長那里連一只蒼蠅都不算，就算他們匯報上去，他怎麼會在你身上去浪費精力呢，最多交給總部人事部那邊去過問的，我和人事部的關系你還不知道嗎？所以最終還是由我來決定的，這點彎子你都轉不過來嗎？」
這話雖然听起來很刺耳，但還是有效果的，王監管想想也有道理，他像吃了顆定心丸一樣，不說話了。
黃總看有效果了，就趁熱打鐵，說︰「所以，不管他們怎麼嚇唬你，你都不能交待。就算他們查出了問題，華航那邊也承諾過不會牽扯到你的，就算他們不守信用，把你牽扯出來，你也可以不認賬的。到時候有我罩著你，你沒什麼好擔心的。」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王監管被他這樣一說，心里似乎有底了。
李飛他們返回碼頭這邊，王監管真的老老實實地呆在那里，沒有亂走。這時，肖敏也從「亞洲天使」號上下來了，他們四個人把他團團圍在中間，那架勢好像要把他狂扁一頓。
「王得貴，我讓你在呆在這邊反省，你反省好了嗎？」李飛單刀直入地問。
「我我真的沒什麼好反省的。」他的小眼楮眨了眨，一臉無辜的表情。
「你知道你的問題有多嚴重嗎？你現在交待還不算太晚，這是給你立功贖罪的機會。」凌志虎視眈眈地看著他，「你要是抵賴到底，等我們弄清了真相之後，你就全完了。」
「凌組長，我辛辛苦苦工作，認認真真負責，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這樣說讓我無法接受。」這家伙苦著臉，像是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你別裝了。」李飛輕蔑地瞥了他一眼，「那天下午你在我和肖敏面前已經承認了，答應按我們說的去做的，為什麼後來變卦了？是誰讓你變卦的？」
「天啊，哪哪有這回事？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朝李飛看了看，又朝肖敏看了看，振振有詞地說︰「我哪有承認什麼啊？當時我只是不希望你們到公司那邊散布謠言，就糊弄你們的，你們還當真了。退一步講，就算是這批鋼板質量有問題，也是船廠的事，所有東西我都是仔仔細細按程序檢查過的，我還能怎麼做呢？你們還要我怎麼樣呢？」說完，他的兩只小眼楮骨碌碌地看著他們。
凌志生氣地沖他一揮手，說︰「好吧，你滾吧，你自己回去想想該怎麼辦，想清楚了再跟我們說。」
王監管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說︰「凌組長，要是沒別的事，那我就走了。」
李飛朝著王監管離去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
凌志安慰李飛說︰「算了，先放他去吧，沒有證據，他是不會承認的，早晚他還是跑不了的。」
王監管走出去不遠就打電話給黃總，把剛才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把自己描繪成一個堅強不屈的英雄一樣，說自己在核查小組面前面不改色，從容鎮定，讓他們拿他毫無辦法。
黃總對他的話將信將疑，因為他有幾斤幾兩，黃總是一清二楚的，但還是表揚了他一番。
黃總又打電話給凌志，裝得很關心似的對他說︰「凌組長，辛苦了，你們在那邊調查得怎麼樣了？這樣吧，今晚我安排在酒店宴請你們，讓你們嘗嘗這里的特色菜肴，算是為你們接風洗塵。」
凌志想了想，說︰「謝謝，吃飯就不用了，你在公司那邊給我們安排住處就可以了。現在最要緊的是把工作抓好，飯以後有機會再吃吧。」
黃總再三堅持，還是被凌志推辭掉了。
掛了電話後，凌志幽默地說︰「大敵當前，黃總這飯我們不能去吃啊，不是‘鴻門宴’也會是‘糖衣炮彈’。這樣吧，今晚我請大家吃飯，算是給大家鼓鼓勁吧。」
小張高興地說︰「是啊，大敵當前，吃飽了才有力氣投入戰斗嘛。」
肖敏瞥了凌志一眼，臉上的表情有點不可捉模。她走到李飛跟前，用那種很溫柔的聲音說︰「你今晚要少喝點，酒喝多了傷身體，不然我會生氣的。」
凌志轉過臉去，假裝沒看到這一幕。
李飛很驚訝地對肖敏說︰「怎麼，你不去？你一定要去的。」
「你們領導請你們吃飯，給你們鼓勁加油，關我什麼事呀。」她面無表情地說。
「你別這樣說，你也是我們當中的一員嘛。」說完，李飛朝著凌志大聲說︰「凌組長你說是不是啊？」
「是是啊。」凌志的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
44
晚上，根據李飛的建議，他們去「翡翠閣」酒店吃飯。
但是，飯桌上的氣氛一開始就被肖敏弄得有些微妙。本來可坐八個人的一張圓桌，現在只有他們四個人，有足夠的位置可供選擇，但肖敏放著空的位置不坐，卻緊挨著李飛，坐在凌志的對面。菜剛上來，她就不停地給李飛夾菜，一副溫柔體貼的樣子。
凌志看在眼里，臉上的表情有點不自在。他強裝笑臉，舉起了酒杯，說︰「來，我先敬大家一杯，感謝大家對我工作的支持和配合。」然後他把目光轉向肖敏，用很真誠的口氣說︰「肖敏，特別要感謝你，你不是我們光洋海運的人，卻能站在我們光洋海運的立場上為我們出力，謝謝你。」
肖敏卻連眼皮都沒抬，不冷不熱地說︰「對不起，凌組長，我這樣做，主觀上並不是想要幫助你們光洋海運的，我只是想幫助我的男友的。」
不知內情的小張竟然鼓起掌來，嘻嘻哈哈地說︰「哎呀，太讓我感動了，愛情真偉大啊。」
凌志的嘴角顫動了一下，眼神里透露出幾分落寞，說︰「反正謝謝了。」說完，他猛地把一杯白酒干了。
李飛偷偷地朝肖敏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這樣，肖敏卻反過來瞪了他一眼。李飛裝著樂呵呵的樣子來調節現場的氣氛，說︰「凌組長，我們可不是單單來這里吃飯的，世上可沒有免費午餐的，下一步我們要怎麼做呢？你接下來就要給我們布置任務了吧？」
「明天你開始負責檢查甲板部其它的工程，我負責檢查輪機部的工程，小張把甲板鋼板的資料傳真給董事長那邊，讓他派人核實。」凌志沉著而冷靜地說︰「他們都像是要頑抗到底，連這個膽小鬼王得貴也很刁滑，看來他也不會主動交待的。」
「是啊。」李飛點了點頭，皺著眉頭說︰「就是黃總這家伙在後面給他撐腰，他才敢這樣的。他大概認為有黃總在背後保著他，我們奈何不了他的。」
「明天給點顏色給他們看看，讓他們別以我們這董事長特派員的身份是吃素的。」凌志的聲音不怒而威，很有穿透力，「針對王得貴這個人的特殊情況，我明天要求總部那邊把他的人事調配權交到我們手上，讓這家伙月兌離黃總的領導，而由我們直接領導。我們可以決定他的死活，我看他還敢不敢囂張！」
「好主意，好主意。」李飛對凌志的想法拍手叫好。
小張已經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通，他舉起杯子對凌志說︰「組長，我敬你一杯，這回你要是帶領我們立功了，回去你得跟上面提議一下，給我們加薪。」
凌志淡淡一笑，和他干了一杯，說︰「你好好干吧，到時說不定不用我提議，董事長就會主動給我們加薪的。這個問題我說了不算啊。」
「可惜啊，」小張做了個鬼臉，說︰「怪你自己啊，好機會給了你，你偏不要了。你要是不和周瀟瀟吹了，那你說話就有分量了。現在後悔了吧？」
凌志臉一沉，瞪了他一眼，「你喝多了吧，又胡說八道的。」
「哎喲，這麼凶干嘛呀。」小張顯得很委屈，「開個玩笑嘛，這麼認真！」
凌志剛要說什麼，這時他的手機響起來，他看了一下，就起身到外面去接听。
凌志剛出去，肖敏小聲問小張︰「你剛才說的那個周瀟瀟是誰呀？也是你們公司的嗎？」
小張朝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小聲說︰「她是我們董事長的女兒，當初對我們凌組長死纏不放。听說他本來在你們連雲港這邊有個女友，倆人感情很好，硬是被周瀟瀟給拆散了。」
「那他怎麼又和這個周瀟瀟吹了？」肖敏的內心波濤洶涌，表面卻出奇的平靜。
「還不是受不了周瀟瀟那千金小姐的脾氣。」小張口無遮攔地說︰「另外，他大概也是念念不忘原來的女友，後來他就堅決地、果斷地跟她分手了。听說他這兩天又跟原來的女友聯系，可人家不理他了，他腸子都悔青了，所以脾氣就有點不好，誰提起這些他就跟誰急。」
肖敏感覺自己的眼里有什麼東西在打轉，她趕緊低下頭，用餐巾紙揉了揉，勉強笑了一下，對小張說︰「算了，不提這種人了，他是自作自受，沒什麼好同情的。來，我和你干一杯，歡迎你到我們連雲港來。」
小張端起酒杯說︰「好，肖姐，我敬你一杯，你很了不起呀！我听說陳主管就是你的舅舅，你能這樣做真不容易，真讓我敬佩，這就叫大義滅親。」
肖敏有些傷感地說︰「其實我舅舅對我一直很好的，以後我在華航也呆不下去了，明天我就去辭職。」
這時，凌志打好電話回來了，他听肖敏在談辭職的事，就默默地說︰「我們董事長也知道你在背後配合我們的工作，他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因此丟掉了這份工作，如果你願意到我們光洋海運來，我明天向董事長匯報一下，他肯定會做出安排的。」
「誰用你管！」肖敏白了他一眼，眼圈已經有點紅了。
凌志就低下頭，不說話了。
小張看了看凌志，又看了看肖敏，似乎有點看不懂。
這時，李飛起身假裝去洗手間，走到門口時，他回過頭來偷偷朝小張使了個眼色。小張雖然並不能確切領會李飛的用意，但也起身跟著他一起出來了。
「干嘛呀？」出了門，小張滿臉困惑地看著他。
「沒什麼。」李飛朝屋里呶了呶嘴，「讓他們倆人單獨談一談。」
「肖姐是你的女朋友，你讓他們倆單獨談什麼呀？」小張很詫異地看著他。
李飛一本正經地說︰「他們之間有點誤會，需要澄清一下。」
「是嗎？怪不得肖姐對凌組長總是沒好臉色。」小張自言自語了一句。他想了想，又覺得不對，皺著眉頭說︰「我們下午剛剛過來，和她又沒怎麼接觸，哪里來的誤會？」
「人和人之間總會有誤會的嘛。」看著小張迷惑不解的神情，李飛止不住想笑，
小張似懂非懂地看著李飛，還是有點莫名其妙。
但是，包間里的凌志和肖敏倆人並沒有利用這個機會說什麼重要的話，沉默了好久，還是凌志先開口，他端起酒杯說要和她喝一杯。肖敏卻不說話，也不端杯。
凌志有點難堪，端著酒杯，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肖敏一點也不顧他那副窘態，轉過臉去，對他不理不睬的樣子
45
陳主管昨晚一夜沒合眼，早上來上班的時候兩眼通紅，無精打采的。
他昨晚想了一夜，覺得自己目前的處境很不妙。看李飛他們的架勢，肯定要在這件事上一查到底的，而張總卻要他死不認賬。現在工程承包方那邊的工人還在夜以繼日地干活，一旦鋼板被查出來有問題，所有已經焊接好的鋼板還得一塊塊拆除，不管是現在焊接還是到時拆除，船廠都得付他們的錢，到時這個責任真的不是自己能負得了的。但現在又不能讓他們停下來，這樣的話，不是不打自招嗎？但讓他們這樣干下去的話，干得越多，到時損失就越大。他現在真是很矛盾，很焦急，也很害怕。他多麼希望工人們現在能慢一點，或者出了什麼事情讓他們暫停一下更好。
他現在有點後悔了。這件事一開始其實他並不是主謀，而是張總這家伙提議這樣操作的，讓他用劣質鋼板替代好鋼板，他們貪掉省下的開支。但是打通層層關節都是他在一手操辦的，工程的質量和進度也是他具體負責的，沒有一個環節上有他張總的影子。也就是說，出了事情的話，這家伙沒留下任何把柄，可以什麼都不承認，而他這個主管卻怎麼也逃月兌不了干系。
他對張總這個人也已經看透了，在功勞和利益面前，這家伙無論如何也要分上一杯羹，出了事情的時候，卻總是會推得干干淨淨的。
他做這份工作已經好多年了，偷工減料、徇私舞弊的事他也做過好多次了，但他從來沒有遇到過像這次這麼大的麻煩，從來沒有面臨過像這次這麼大的危險。當然這次也是他玩得最大的一次，他和張總分贓，一下子拿到了幾十萬。當初他開始具體實施這個計劃時，考慮得很周到，做得很小心，不管是船級社那邊還是鋼板廠家那邊他都小心打點，確保萬無一失。當時他最大的顧慮就是擔心王監管不會干這種吃里扒外的事情，有這個心也沒會沒這個膽，誰知，這家伙見錢眼開，上午說要考慮考慮，下午就答應下來了。他打通了層層關節，沒想到會在李飛這里出了這樣的紕漏。這小子可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徒弟，可眼下，這個徒弟來勢洶洶的，完全是不扳倒他這個師傅不罷休的架勢。
他想，這次要是死在別人的手上他也就認了，但要是死在李飛的手上，那他真有點死不瞑目了。難道他真的是親手培植了一個自己的掘墓人？
他來到「亞洲天使」號的工程現場，見工頭正在催促電焊工人加緊干活，船頭已經焊接起來好多塊鋼板，他不由得有點心慌了，對領班說︰「你們干得太快了吧，慢一點吧。」
領班以為是自己听錯了，睜大了眼楮看著他，「陳主管，你昨天不是一直催我們要加快速度，怕趕不上進度嗎？今天怎麼又要慢了？我們上面的頭下令，要我們快馬加鞭地干的，你想慢跟他去說吧。」
「不是我我是怕你們太快會影響施工質量。」他結結巴巴地搪塞了一句。
「不會的，我們每一塊都焊得很好的，不信你自己檢查一下。」工頭很認真地說。
「好，好，好，干吧，干吧。」他煩躁地揮了揮手，不想跟對方羅嗦了。
他越想越覺得這不是個事，這幫工人沒命地不分晝夜地干，到時鋼板被查出問題來再拆掉的話，自己就死定了。可眼下又不能叫停，還得硬著頭皮做下去，他不由得心急如焚。接下來事態會如何發展？萬一事情敗露，自己又該如何收場？他想想真覺得可怕。
李飛這個時候過來了，他昨晚和他們吃完飯就回家了，沒有跟凌志他們去光洋那邊黃總為他們安排的住處。他往船頭的方向走去，遠遠看到陳主管也在，在那邊像是情緒很急躁，來回走動著。
「陳主管早啊。」走近之後，李飛主動跟他打招呼，臉上還帶著禮貌的微笑。
「嗯，早。」陳主管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表情冷冷的。
「我今天要檢查其它甲板工程，希望我們能正常合作。」李飛不卑不亢地說。
「好吧，你檢查吧，發現什麼問題找我就行了。」陳主管一肚子不舒服，但表面上還是擺出一副合作的姿態。他忽然發覺自己骨子里很怕李飛，現在甚至不敢與之對視。
這時，凌志也從船尾的方向走過來，遠遠地朝李飛招手。
見了面，凌志的表情顯得很激動，興高采烈地說︰「我剛才跟董事長通過電話了，他對我們的工作非常配合，非常支持，肖敏的事我也提到了，他很重視，還讓我代他向肖敏表示感謝，歡迎她到我們光洋海運來發展，具體事宜讓我跟總部人事部那邊直接聯系安排。」
「那太好了，她知道了肯定會高興得跳起來的。」李飛也非常的激動。
「你現在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吧，順便問她一下想去哪個部門？想到上海總部那邊還是留在連雲港分公司這邊？」凌志很急切地說。
「你親自告訴她不好嗎？」李飛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還還是你告訴她吧。」凌志低下頭，神情有些不自在，「你也看得出來，她很恨我，不肯理我，不想跟我說話。」
看著凌志垂頭喪氣的樣子，李飛猶豫了一下，貼著他的耳朵小聲說︰「其實她心里一直裝著你。」
「你你這是什麼話？」凌志抬起頭來，吃驚地看著李飛。
「實話告訴你吧，我其實並不是她的男朋友，我們只能算是比較要好的朋友關系。她要面子，硬要我在你面前冒充是她的男朋友。我看得出，她是真心愛你的，忘不掉你的，就算你提出跟她分手了，她也一直把對你的愛深埋在心底的。」李飛終于捅出了這個對凌志來說是驚天的秘密。
「你你這不是在開玩笑吧？」凌志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如果她是我的女友，我還會這樣說嗎？」李飛踫了他一下，用提醒的口氣說︰「凌組長，你抓緊吧，現在還來得及。肖敏是個好女孩，別再錯過了。」
凌志回過神來時，激動得眼淚「唰」地涌出眼眶，他難為情地轉過身去，背對著李飛擦掉臉上的淚水，然後轉過身來，擁抱了李飛一下，連聲說︰「謝謝，謝謝你，李飛。」
小張這時也過來了，他看到凌志擁抱了李飛一下，樣子很激動，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大聲叫道︰「喂，喂，二位組長，你們這是干什麼呀？搞同性戀呀？」
凌志的臉上掛著淚珠，又堆滿了笑容，他轉過身來對著小張大聲嚷道︰「去，去，去，小屁孩子知道什麼叫同性戀呀，你傳真發出去沒有啊？」
「發發出去了。」小張很驚訝地盯著凌志那張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臉。
「看什麼看呀？」凌志朝他一揮手，「去吧，你趕緊先到輪機部那邊檢查工程，我隨後就到。」說完，凌志就掏出手機給肖敏打電話。
46
王監管現在的心情不像陳主管那麼糟，昨天被黃總那樣一說，他倒覺得對他來說，問題並不是太嚴重，他現在已經被撤銷監管資格了，但也僅限于此了。黃總現在為了保全自己肯定會不顧一切地罩著他，李飛他們拿他也沒有別的辦法。他不做工程監管，還可以像當初一樣照樣上班，而不必擔心會丟掉飯碗。陳主管當初也對他承諾過，萬一出了事也不會牽連到他的。所以他昨晚睡得很香，一早上就到自己原來的航運部來上班了，看到部門的同事還笑呵呵地打招呼。
但此時黃總自己都感到危機四伏了。他認為連華航那邊老奸巨滑的陳主管他們都誤判了李飛，被李飛虛晃一槍，殺得措手不及，所以不能小瞧李飛他們的，更何況他們又得到董事長的信任和支持。對他來說，他的確要保住王得貴，如果事態惡化的話，只要這家伙能守口如瓶，不出賣他，那他只會承擔部分領導責任，沒大礙的。但萬一要是牽連到王得貴，這家伙要是栽倒了，像這種人會不會為他守口如瓶，他是一點沒有把握的。他深知王監管是那種見利忘恩、有女乃便是娘的小人，是完全靠不住的。
他的心情有些煩躁，坐在那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剛才華航的董事長打電話過來，態度很生硬，責問他說︰「黃總，你在搞什麼東西？那個李飛現在來我們船廠這邊找茬了。既然你讓我炒掉他，那你怎麼還會用這個人，還派過來核查什麼鋼板問題？」
他耐心地跟他解釋，說不是他這邊派過去的，而是總部派的。對方根本不相信，問這個李飛怎麼一下子就混到他們總部去了？他說他真的也不知道。他解釋了好半天對方還是將信將疑的。
靠近窗台的桌子上，傳真機「嘶嘶」地響著，正在打印接收到的傳真。打印完畢時，窗外吹來一陣涼風，那張紙就飄落到了地上。劉曉菲走過來撿起它，匆匆瀏覽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就有了些驚訝的變化。
她把傳真放到黃總面前，老家伙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但掃了一眼過後就呆住了，然後就「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非常震驚的樣子。
原來這是總部人事部那邊過來的調令，大意是將王得貴從分公司的航運部調離，不再擔任原來的職務，也不再歸分公司人事部這邊安排，其個人檔案移送至總部人事部。出于工作需要，他雖然已被撤銷了監管資格，但「亞洲天使」號許多甲板工程是經由他監管的，需要他繼續配合核查小組的工作。經研究決定，現在安排他作為核查小組的編外人員，配合核查小組的行動，工作上對組長和副組長負責。工程結束後，總部人事部將根據核查小組的意見，安排他下一階段的工作。如果他不能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遭核查小組辭退，今後任何下屬分公司不得重新起用。
「怎麼可以這樣！」黃總把傳真揉成一團，往桌子上一摔，臉色死灰一般的難看。他想了想，趕緊打電話給總部人事部的徐經理，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也是上面讓這樣的，我也不知內情啊。」徐經理的話听上去很無奈，他也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
「可可是這王得貴是我這邊自主招進來的，你們干嘛連聲招呼都不打就把他調走？他們核查小組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形下就撤銷了他的監管資格，這我也忍了，這是他們的權力。但是撤銷掉之後物歸原主，人事安排還得歸我這邊管對不對？現在他們得寸進尺，還要通過你們總部人事部把王得貴調到他們那邊讓他們管，這不是欺人太甚嗎？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把他往死里整，你們知不知道？」黃總的口氣听起來已經是忍無可忍了，他希望這樣能說服這個徐經理能把調令收回去。
「這些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了我也沒辦法的。」徐經理有點不耐煩了，沒好氣地說︰「就算這個王得貴是你自主招進來的，但我總部這邊調不動他嗎？別煩了，你趕緊讓他在這份調令上簽字，隨後去核查小組那邊報到。完了，你把他簽過字的調令再傳過來。」
其實這兩天董事長針對他黃總的一系列舉動，總部那邊的人都看出苗頭來了。那些原本跟他關系貌似不錯的人，卻沒一個幫他，說白了，本質上他跟這些人之間也就是酒肉朋友、相互利用的關系。現在董事長像是要拿他開刀的架勢，誰還會為他說話呢？牆倒眾人推，他們不推就算好事了，還會去扶他嗎？
他見徐經理的態度有點不耐煩了，知道再說下去也是無濟于事的，他無可奈何地說︰「好吧，我照辦。」
掛了電話後，他的心涼了大半截。和以前相比，他明顯感覺到總部那邊的人對他的態度有了顯著的變化，分明要故意和他拉開距離，這種現象是非常可怕的現象。而且，總部那邊這一連串的動作，表面上好像都與自己無關，但實際上都是針對自己來的，分明是應了核查小組的要求這樣做的。王監管這只軟柿子，有自己罩著他時，他還能硬一硬，挺一挺，以後他的小命被捏在李飛他們手里，他還敢硬嗎？還敢挺嗎？就算他出于自保不會主動招供，但能經得住李飛他們連哄帶騙，連唬帶嚇嗎？李飛他們真是太狡猾，太陰險，他們看到了王監管這個人致命的弱點，就是要斷其後路，逼其就範。
他提心吊膽地考慮了很久，才給王監管打電話，讓他過來。
劉曉菲看老家伙在看完調令之後焦躁不安的，還急吼吼地跟總部那邊這這事通電話，她心里就明白了幾分，她有種預感，老家伙讓王監管過來，除了通知他這個事情外，肯定還會有其它重要的話要說。她就決定再用手機把他們談話的內容錄下來。
王監管晃晃悠悠地走進來。他以為黃總讓他過來會是好事，說不定是要對他委以重任，以此來拉攏他。
黃總朝劉曉菲咳嗽了一聲，她便知趣地走了出去。
「現現在有點麻煩。」黃總表情抑郁，把那張被他揉皺了的傳真又重新攤開來。
「麻煩？什麼麻煩？」王監管表情一怔，有點緊張。
黃總把那張傳真推到他的面前，嘆了一口氣，說︰「你看看吧。」
王監管匆匆瀏覽了一遍，臉色一下子陰暗了下來，睜大了眼楮看著他，「怎怎麼會這樣？」
「我也想不通呀。」黃總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那那你要是不同意呢？」王監管眼巴巴地看著他，希望還能有挽回的余地。
「我跟總部那邊說了，可是不行啊。」他搖了搖頭，說︰「這大多是董事長指示下來的。」
「董董事長指示下來這樣的？」王監管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陣，他氣呼呼地把那張紙扔到了地上，「他媽的，這肯定是李飛他們搞的鬼！」
「是啊，很陰險的一招啊。」黃總趁機提醒他說︰「他們這樣做，目的很明顯，就是想把你控制在手里，逼你招供的。你千萬不能上他們的當。你要是不招，還有生的希望，你要是招了，那就必死無疑了。
王監管很害怕，說︰「他們認定我有問題，我要把他們惹火了，不就會讓我滾蛋了嗎？」
黃總有點急了，大聲說︰「你傻呀，如果你招了，不但要滾蛋，還要把收下的那10萬塊吐出來，你要是不招，他們查不出來，即使讓你滾蛋了，這筆錢還是保住了。你說是不是？」見王監管不說話了，他接著又說︰「到時我拿的那10萬也給你，這樣你也不吃虧，你看怎麼樣？」
王監管兩只眼珠轉了轉，眼里露出了一絲亮光，「嗯，這樣我就不怕了。」
黃總見王得貴被他穩住了，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地了，他又叮囑道︰「李飛他們這幫人很狡猾，你千萬不要上當，不管他們怎麼誤導你，你要以不變應萬變，打死不能承認。」
「你放心，我知道怎麼做了。」王監管說得很干脆，很堅定。
「好吧，你簽好字就去他們那邊報到。」黃總從煙盒里取出一支煙，遞到他手上，用一種討好賣乖的口氣說︰「記住，從今以後，就算你不在我這邊工作了，或者也不在光洋海運干了，你還要常到我這邊來啊。做人要講義氣，咱們的感情還要保持下去，不能人走茶涼啊。」
「那是，那是。」王監管一邊點煙，一邊斜著眼楮看了他一眼。
簽字過後，王監管從黃總辦公室走出來，沒走幾步，他回過頭來朝著黃總門口的方向輕蔑地看了一眼，嘴里小聲嘀咕道︰「他媽的，說得比唱得還要好听，你也好意思談義氣，談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