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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十六 險死還生,輸贏成敗無從算

那幾人折磨了鐘萬仇多久,他便咧著那滿是血污的大嘴笑了多久,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光,鐘萬仇忽覺身子輕飄飄的,好似騰雲駕霧一般,翱翔九天;又覺得身上一陣涼爽,仿佛墜入無底深海,與群魚嬉戲;又覺得渾身大汗淋灕,汗如漿出,好似被十幾個火爐從旁烘烤;又覺得周身寒栗,顫抖不已,仿佛被困冰窟之中一般。

鐘萬仇不驚、不懼,任憑他如何變化,只是守住心神,漸漸的諸般感覺逐一消去,隱隱听見有人呼喚他的名字,還不時輕輕搖晃他的身體,跟著便是一陣亮光耀眼,鐘萬仇倏地一喜,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當即睜開雙眼。登時只覺雙眼一陣刺痛,淚流不止,好一會兒才看清周遭情形,卻發覺自己正橫臥在地上,顯然正是在無崖子的木屋之中,而一旁跌坐著一人,不是那無崖子又是誰。

鐘萬仇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忽見無崖子雖然衣著如舊,但是卻容貌大變,原本潔白俊美的臉上,此刻竟布滿了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皺紋,滿頭濃密的黑發已然盡數月兌落,那三縷光亮烏黑的長髯,也變成了稀疏的白須,神情疲累,老態龍鐘,眼中盡是欣賞的神色,正自盯著鐘萬仇。

鐘萬仇心中一愣,隱隱猜到些甚麼,當即便要開口詢問,孰料他唇齒開闔,卻未發出一絲聲息,喉嚨中好似煙燻火燎一般,疼痛難忍。無崖子雙眼微眯,有氣無力的笑道︰「莫急,你三年不曾開口,這喉嚨難免不適應了,我已吩咐你大師兄為你調配些滋潤的補藥,過上幾日,便不妨事了。」

鐘萬仇听得無崖子說道自己「三年不曾開口」,不由猛地大吃一驚,掙扎著便要起身。雙手一撐,身子一骨碌便從地上彈起,穩穩當當的站了起來。鐘萬仇仔細打量自己,發現自己身著單薄的汗衫,周身四肢絲毫無傷,心中略定。又見自己膚色似乎白皙了不少,身上的的贅肉,也多了許多,顯然已經不是自己當日面壁時的模樣。心中奇怪,回頭看向端坐于地上的無崖子,猛地想起無崖子曾說他有傷在身,接不得地氣,忙指著地,比劃了幾下。

無崖子滿臉笑容,十分歡喜,說道︰「你三年前入定,若非你大師兄發現的及時,只怕你就算不走火入魔,也要活活餓死了。這三年來,全仗這你大師兄四下淘換些老參、雪蓮,為你吊命,每日還用內力幫你按摩周身穴道,你可莫要忘了。」見鐘萬仇點了點頭後,兀自指著地面,失笑道︰「你且坐下,陪為師好好聊聊!」鐘萬仇心中不解,知道無崖子必會詳細解說一番,當即坐在無崖子對面,靜靜的看著無崖子。

無崖子點了點頭,道︰「你喉嚨不濟,只听我說便好。」看到鐘萬仇連連點頭,無崖子接著道︰「你性情平和,略有些毛躁,表面上對事難有常性,其實骨子里最是執拗不過,你這種心性,若是修習那化執入魔之法,最是易入難出,他日必定身受其苦。」說道此處,無崖子嘆息了一聲,又看了鐘萬仇兩眼,才道︰「我本想讓你學那正派的去執破魔之法,雖然武功必定全廢,倒也不用再擔心的北冥神功第三重的大劫,安安穩穩的渡完這一生,誰成想人算終究不如天算,你最後還是選了那入魔之道,也不知對你而言,如此選擇究竟是對是錯!」

鐘萬仇听得心中一陣悸動,連忙運功提氣,查看自身。但覺丹田之中的真氣活潑潑的,好似呼吸一般,忽漲忽縮,略一提運,便覺一陣清涼,順著經脈一路而行,所經之處無不暢快受用,四肢百骸勁力勃然而興,沛然而至,甚至連寒毛發梢似乎都有勁力充盈。若論內力雖不及他原來深厚,但若說精純如意,卻遠勝過他閉關之前。鐘萬仇愣了一下,連忙看向無崖子。

但見無崖子神色歡悅,道︰「我已用北冥神功,將你原本駁雜不堪的內力盡數化去了,這樣你便再也不必受那十年約束了,只要你在找到化解之法前,不妄自吸取他人內力,以你此時的修為,活個五六十年,倒也不是甚麼問題!」鐘萬仇听到他說化去自己一身的功力,心中微微一愣,忽地想到自己現下內力精純圓融,運轉如意,遠勝以前,哪里還不明白是甚麼原因。心中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攥了一下,登時眼圈微紅。

無崖子見他神情激動,眼圈微紅,自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微笑道︰「為師七十年的勤修苦練,雖不及你原本吸取他人的內力深厚,但若說精純如意,則勝你多矣。這自在真氣,乃是萬劫魔功的入門之法,毫無禍患,且保存完整,只要你不主動去修行那第二重境界,自是一聲無憂。」說得這許多話,無崖子明顯有些累了,平息了一會兒,才又緩緩道︰「你骨子里最是執拗,我原本怕你入魔過深,不想傳你聖門的道統,誰料想,你還是選了化執入魔之道……。不過既然天意如此,想必你必有你的機緣,為師便舍去幾年的性命,成全了你又如何!」

鐘萬仇心中感激,強忍著不讓淚水留下,臉上掛著一絲微笑,再也不敢看無崖子。無崖子也不再說些什麼,揚聲沖屋外道︰「星河,你且帶你師弟去修養一番,記得將火煉丸給他服下三顆。」說完,又看了鐘萬仇一眼,微笑道︰「丑小子,好好回去修養幾日,為師還有事情要交待你呢。」說罷便揮手示意鐘萬仇出去。

鐘萬仇知道他將畢生功力傳與自己,化解了他的大劫,心中的感激,當真是無以復加。此刻見無崖子老態龍鐘,知道他大限將至,哪里忍心就此離去,當即也不看他,就這麼呆呆的坐在那里。無崖子心思玲瓏,怎會不知他心中所想,心中頗感欣慰,口中兀自笑罵道︰「你這廝,少在為師面前惺惺作態,趕緊滾了去!」

鐘萬仇點了點頭,當即起身便往屋外走,走到門口時,忽地轉回身來,指了指無崖子,又回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點了點頭,這才轉身離去。蘇星河早就恭候在屋外,見到鐘萬仇出來,當即將手中的瓷瓶交與鐘萬仇,細細解說了一番,這才領著鐘萬仇往他平日居住的木屋而去。進了木屋,又吩咐人取來些稀飯小菜,鐘萬仇打量了蘇星河一番,發覺他三年未見,頗顯老態,心中知道定是為了尋那老參雪蓮為自己吊命,飽經風霜之苦,心中感激,當即沖蘇星河點了點頭。蘇星河見鐘萬仇打量自己,微微一笑道︰「三年了,師弟風采依舊,師兄卻是老多了。」

鐘萬仇無法開口說話,只好微微一笑,又沖蘇星河點了點頭。蘇星河又道︰「我便不打擾了,師弟先用些稀飯小菜,待脾胃適應了,晚上再好生吃上一番。師傅已經吩咐為兄備下了許多滋補之物,師弟到時便知。」說罷,沖鐘萬仇一拱手,轉身便出了木屋。鐘萬仇取過碗筷,盛了一碗稀飯,就著小菜,稍稍的吃了一點,他知道自己脾胃損傷的厲害,不敢多吃,是以吃了一點月復中稍覺有底,便停箸不吃了。吃罷了,便覺身上一陣疲累,躺在床榻上,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甚是舒坦,醒轉之時,只覺渾身爽利,精神飽滿。伸了個懶腰,正待起身,忽听得腳步聲響,甚是急促,轉瞬即听見木門上一陣敲門之聲,不等鐘萬仇應答,來人便推開木門,跨步進來。抬頭看時,只見一個聾啞門中的弟子滿臉驚慌,手中不停的比劃。鐘萬仇在棋盤谷這幾年,倒也學會了些簡單的手勢,一看便知是蘇星河有事找自己,當即便跟著那聾啞門的弟子,一路往中間的木屋而去。

到了木屋前,聾啞門的弟子向屋內指了指,又回頭沖鐘萬仇連連點頭。鐘萬仇心中領會,當即便舉步進入木屋之中。只見木屋內一個簡陋的木榻上,無崖子正滿臉衰敗之色,嘴唇微微開闔,向跪在榻前的蘇星河說著什麼。蘇星河听得腳步聲響,回頭一看,見是鐘萬仇,顧不得拭去臉上的淚水,連忙招呼鐘萬仇到榻前。

鐘萬仇看無崖子如此神色,豈會不知他大限將至,心中一陣發緊,幾步來到榻前,全然忘了自己喉嚨不適,張口便道︰「師……傅……」聲音沙啞,時斷時續,一旁的蘇星河停在耳中,更覺悲傷,忍不住老淚縱橫。無崖子的目光緩緩移到鐘萬仇臉上,辛苦的笑了一下,道︰「臭小子,為師還是比較喜歡你叫我老家伙……」

鐘萬仇只覺眼楮發澀,使勁點了點頭,沙啞著道︰「老家伙……老子來了……」無崖子吃力的大笑了兩聲,道︰「為師大限將至,有些事情要交待于你,你喉嚨不適,便不要說話了,若是應了,點點頭便是!」鐘萬仇見他如此時刻仍惦記自己喉嚨不適,忍不住臉上一陣抽動,也不說話,用力的點了點頭。無崖子欣然一笑,道︰「你現在的北冥真氣,乃是為師七十余年苦修而來,北冥真氣同種同源,便如你自己苦練而來一般,不會生出反噬的禍患,沒有萬全的把握,千萬不可進入第二重境界,更不可妄動那獨尊功和小無相功的念頭。否則,變生肘腋,大禍臨頭,你可要牢記了……」

鐘萬仇聞言也不點頭,當即跪在地上,連連叩首。無崖子咳嗽了兩聲,道︰「你這丑小子,如此行止,倒不像你了。」接連喘了幾口粗氣,才有緩緩道︰「至于聖門,我便托付于你了,聖門千年傳承,斷斷不能就此毀在為師手上。丑小子,你一定要答應為師,保住聖門的道統。為師不求你將聖門發揚光大,但求你能將聖門道統流傳下去為師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你的大恩大德了。」說罷,眼中射出殷切的光芒,直直的盯著跪在地上的鐘萬仇。

鐘萬仇強忍著喉嚨火辣般的疼痛,沉聲道︰「老家伙,你盡管放心,老子在,聖門就在。老子不在,聖門仍在!」無崖子聞言,眼中光芒忽地一黯,臉上浮起滿意的笑容,瞑目喘息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大師兄當年隱姓埋名,守護為師多年,頗為忠心。且你昏迷不醒之時,他費盡心機,為你尋那老參雪蓮吊命,又拼著損耗功力,為你疏通堵塞的經脈,按摩穴道,對你也算是有大恩了,今後你定要好生待他,萬萬不可怠慢。」說罷見鐘萬仇點頭應下,微微一笑,神情甚是歡愉,看了滿臉悲愴,老淚縱橫的蘇星河兩眼,道︰「星河,原本你資質不錯,可惜被為師領岔了道,分心旁騖,去學那琴棋書畫等玩物喪志的諸般雜學,不然,也不會隨為師吃了這麼多年的苦!」

蘇星河伏在榻上,泣聲道︰「師傅莫說了,弟子此生無怨無悔,只恨弟子福薄,不能再侍奉師傅了。」無崖子嘆息了一聲,喃喃道︰「武功高強也未必便是福分,世間不會半分武功之人,倒也沒這許多江湖中的煩事,少了多少煩惱?多了多少快活?當年為師若是只是學那琴棋書畫諸般雜學,不窺武學門徑,我這一生不知如何快活。」說道此處,仿佛想起年輕時的往事,好半晌,才又對蘇星河道︰「你小師弟雖然面目丑陋,不過卻是個真性情之人,他來著棋盤谷幾年,想必你也看得清楚,你若真心待他,他必不會負你,今後他若有甚麼難事,你定要全力助他!」蘇星河聞言連連點頭,應允不提。一旁的鐘萬仇听得無崖子如此說他,心中一陣慚愧,想到自己禍害了他的女兒和外孫女的身子,忍不住臉上一陣發燒。無崖子見他丑臉上一陣黑紅,還道他心中感動,微微一笑,沖他點了點頭。

鐘萬仇見他臉上一陣死灰之色,連忙啞聲道︰「老家伙,那靈鷲宮和天涯海閣又當如何?」無崖子聞言身子一陣,臉上泛起一片又悔又恨的神色,蒼白的臉上登時紅潤了起來,呼吸也粗重了不少,顯然已經到了回光返照的關頭,但見他沉思了片刻,才道︰「靈鷲宮的那位,我今生欠她太多,你拿著七寶指環去找她,她定會悉心指點于你。至于天涯海閣那位……」說道這里,全身發抖,仿佛虛月兌一般,好一會兒才道︰「你相貌丑陋,雖是不合她的心意,然而你是我聖門之主,她必不敢違逆于你,你取了天涯海閣的武學典籍,便饒過她吧!若是她……,便由你處置吧……」

鐘萬仇豈會不知無崖子心中所想,看著無崖子滿臉祈求的神色,哪里忍心說出讓他傷心的話,也不思索,便道︰「老家伙,你放心吧,無論如何,我總會留給那人一線生機!」

無崖子一陣欣喜,費盡全力的沖鐘萬仇點了點頭,道︰「丑小子,你……你……很好……很好……」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輕,聲若游絲,幾不可聞,猛地又哈哈大笑了幾聲,右手顫抖著指著鐘萬仇,又緩緩的重重的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鐘萬仇心中一片火熱,當下也伸出右手,指了指無崖子,又重重的點了點自己的心口。無崖子面帶微笑,右手啪的一聲,落在榻上,頭一歪,便動也不動了。

鐘萬仇猛地渾身一震,看了看一動不動的無崖子,又看了看一旁痛哭失聲的蘇星河,哪里還不知道無崖子已然氣絕而去。心中忽地想起這幾年中與無崖子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他對自己的種種好處,隱隱之間,忽然覺得這個自己曾經甚為鄙視的老人,原來竟和他如此親近,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是這個老人用自己的性命換回來的,想到他就此撒手而去,這世間再也沒人滿是憐惜的叫自己「丑小子」,突然間悲從中來,忍不住淚如泉涌,伏地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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