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聲暴響,中院一間大房瓦面穿了個洞,郭澠撞破屋頂飛了上來,手里提著萬祖基。緊跟著又響起一聲,非凡也破瓦而出,阻斷他們去路。
萬祖基被帶上了屋頂,乍看到院落林子里到處都有歸一教和武盟的人在廝殺,密密麻麻,足見歸一教滅自己的決心,直嚇得身體僵硬不听使喚。郭澠察覺到了他的反應,心知這時萬萬不能將他撇開,遂帶著他回身往後奔。非凡大步緊跟,手中劍微微顫動,劍尖指準,直追郭澠的背心。郭澠挾著萬祖基奔出十幾步,見非凡並不比自己慢,遂而轉肩,回圈右手,中、食二指驟長側敲在劍脊上。劍被擊偏,非凡就勢使劍劃出幾道亂弧,消去異勁,還以連砍帶削。郭澠正身以對,或化指為刃,或彎曲成爪,五指變化,拿捏奪擋,視利劍如無物。
非凡持劍斗空手的郭澠,沒過多久劍身就又被他的指刀敲擊了幾次,手腕微感發麻,不禁暗佩內力深厚。為防劍被奪走,他劍棋迥換,長劍抖擻,籠罩的範面陡然開拓,劍影撒開吞蓋郭、萬兩個人。郭澠手長不及劍,對敵他高超的劍法,若是空手,尚可計較高下,提了萬祖基這個累贅又要確保其不受傷害,就難免力不從心了,便一手支應鐵劍,一手帶人閃避,倒履如飛。萬祖基痴了好一陣後,往日的膽色終才恢復,自知這時再倒向歸一教已不可能,掙開郭澠的手以拳腳相助。
邱僕承這時候幡然醒悟,抓住謝蜒溪手臂拉開她道︰「我明白了!你們真是用心長久!」謝蜒溪白了他一眼,似在說,「你才知道!」,道︰「我們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膽敢背叛歸一教者,唯死一徑!無論逝去多少歲月!我們付出多大代價!」邱僕承萬般感慨,每一支力量的存在,都有他的生存之道,誰也無可厚非,百家言說,大道同行。反倒是漢家子弟們經漢唐「獨尊儒術」的長久教化馴養,將這份狼性和先秦遺風逐漸拋棄,謂之蠻夷,可憐可悲!
邱僕承見非凡以一敵二並不吃緊,而歸一武盟也在僵持,正想著雙方還要拼出多大死傷時,眼角瞥見一排樹上一道殘存的影子飛掠而過,不禁大吃一驚。向著來人定楮一看,冷月已閃過樹林,一越飛過前院,橫刀甩手,化作一道白色電光直襲郭澠,人也緊隨而至。
郭澠察覺不妙,將萬祖基護在身後,戳指蕩開非凡的劍,反手一偏,說遲實快,指尖搭在了閃電般飛至的橫刀刀身正中,同時吐出真氣。真氣將橫刀蕩偏兩寸,擦他頰側斜飛開去,此時冷月輕點瓦面也近,不容他準備,拍掌追襲。郭澠指張腕翻,手只在方寸間周旋就迎了上去,兩掌相合,勁氣四溢,掀屋震院。
郭澠功力只催發到七成,對掌後身體略偏,誘使足下一重,承瓦木板「 嚓」斷掉瓦礫簌簌下落,他連忙疾退幾步緩勢。冷月其實這時也不好受,卻乘機又拍出一掌。郭澠尚未來及凝聚真氣,便欲再退,不虞冷月手掌突然偏開一尺,他暗呼不妙,就听見萬祖基哀嗥一聲,乃後冷月立即飄然退後。
原來冷月緊逼郭澠之時,非凡仗劍迫萬祖基至郭澠翼外,冷月第二掌趁機截殺。萬祖基被非凡斷去去路,惟有以拳接掌,卻不知冷月後一掌取自《囹圄心經》,歹毒異常,加上他內力遠遜,卜一接觸,手上便傳來撕肉碎骨的劇痛。骨頭自拳背寸寸裂斷,過肘逾肩,沿脊下足,周身一段段軟下去。
無論是武盟的人還是歸一教的人,听到萬祖基的淒慘叫聲不約而同全住了手,仰望而去,只見先是他的手耷拉垂下,跟著身子如一攤稀泥坍倒,坐下去竟沒壓跨瓦面。郭澠看著萬祖基已斃,雙目圓睜形容甚是恐怖,惟有惋惜收手。
邱僕承注視著謝蜒溪熾焰般的目光,那是一種殺戮之後暢快淋灕的眼神,他從未見過她流露過此等肆野的癲狂。片刻後,謝蜒溪才轉回頭來,目光已變得嫵媚,卻見邱僕承盯著自己出神,亦喜亦羞,叱道︰「看什麼看?」邱僕承回過神來,道︰「你剛才的樣子像頭母豹要吃人,我從來沒見過你這種神態。」謝蜒溪略帶失望的幽聲道︰「難道你非得人家對你那樣才滿意麼?」邱僕承錯愕,暗想這又哪跟哪,旋即明白,她說的是兩人關系,他日會否變作水火之勢。忽見她眼里流露出留戀之意,暗驚,她要走麼?竟生不舍之情。
果然謝蜒溪昵聲道︰「僕承,我要走了,你要時常想我!教中兄弟這次死傷甚多,我不能不去撫慰。」邱僕承眼前浮現出模糊的聖潔修飾和神態的謝蜒溪,卻怎麼也不清晰,自覺好笑,她哪沾上邊了。點頭道︰「應該的!」謝蜒溪怨道︰「就不能多隨人家些日子,哪怕說回中听的話嗎?」邱僕承差點月兌口答應,鎮了鎮心神,這才道︰「你去吧!我會想你。」
萬祖基已死,這時候雙方的人都沒心再打下去,各自都往己方人群聚攏。歸一教眾背起死尸,扶著傷者,在冷月的帶領下,慢慢散盡。謝蜒溪收拾傷情,嫣然笑道︰「你要記得說過的話多想我,休要騙我。」在樹枝上輕輕一按,翻身落到旁邊樹上,一棵一棵樹隱去,直到邱僕承再找不到那片藍色。
武盟的人無比沮喪,將所有剩下的尸體聚集排列整齊,最後才有人去撿萬祖基的尸身。一些人見為了個萬祖基死了上百武盟的人,憤憤不平,向著地上釘吐唾沫。邱僕承自是不會選擇這個時機去而復返,看了一陣,也偷偷遁去。
邱僕承渡過長江抵達南岸金陵渡後,入境江南東道潤州,開始收斂形跡,沿江南河往余杭均是雇船渡行,居行低調隱匿。藩鎮此帶的乃鎮海節度使高駢,其人一代名將,昔年御黨項、抗吐蕃、治安南、平鄆州、修南詔,立下赫赫功勛,因軍功累遷秦州刺史、安南都護、靜海節度使、天平節度使、劍南西川節度使,又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成為備受尊崇的相使,深得朝廷信用。黃巢禍亂江南時,朝廷又轉任高駢為鎮海節度使,專派剿滅義軍。高駢部下張璘、梁瓚、陳珙等諸般猛將聚集如雲,義軍進軍江西、浙東兩次均以大敗告終遭到前所未有的打擊,秦彥、畢師鐸、李罕之等數名將領投降。故而義軍入閩南下,實乃不得已而為之。
潤州實際就是高駢的治所,邱僕承還坐在船艙中胡思亂想,船慢慢停下,未等他呼問船家,舟身忽地沉頓了一下,似有人跳上船頭。幾聲重步之後,布簾掀起,一名尋常穿束的魁岸壯漢佝身走進,看到邱僕承深深一揖道︰「邱少俠路過僻地,張璘有失遠迎,莫大罪過!」邱僕承第一眼見上就知他身份非比一般,等他自報家門後仍忍不住心驚,暗道還是泄漏了行蹤,道︰「閣下就是張將軍?久仰大名!在下正在矛盾是否登門拜訪呢!就怕自個兒微不足道,被人掃地出門。」張璘叫道︰「誰敢!看我打斷他的狗腿。張璘若能先知邱少俠路過,早出城百里相迎,高大人縱不在家,也要晝夜兼程,趕與少俠一見。」邱僕承暗想原來高駢現下不在城內,微微一笑道︰「蒙張將軍厚愛,在下受寵若驚!可惜在下乃朝廷通輯要犯,讓將軍惦念,實在心底里得慌啊!」張璘放聲長笑道︰「邱少俠說笑了!不多說了,邱少俠途經潤州,兄長我必須一盡地主之誼,少俠務必成全!」邱僕承看不出他真誠還是虛偽,料猜他若動殺機,艙外早布置了重重兵馬,心下一橫,惡從膽邊生,暗想他若不懷好意,正巧除掉這個義軍的心月復大患。當下道︰「求之不得!能到張將軍府上作客,他日回到黃大將軍帳下,僕承好有一番吹噓炫耀的本錢!」張璘不動聲色,伸手作引道︰「請!」
邱僕承出得艙外,才見張璘只帶了幾個隨從,且沒佩任何兵器。張璘引他入城,一路給他詳解沿途所見,分外客氣,直到在一座對街開門氣勢非凡的府第前停下。邱僕承見大門門楣匾額上題的是「高府」,門外燈籠也記的是「高」字,就知道來到了高駢的府上。門口一名四旬儒生守候在外,會上兩人和聲道︰「這位想來就是邱僕承少俠了吧?今日一見,果非凡人!朽人覃西延,有幸拜見!」說罷行了一禮。邱僕承還禮時,張璘介紹道︰「覃先生博通天象地志,乃高大人左臂右膀。」可他並不真正高看高駢的這個幕僚,簡單說一句,便引邱僕承入府。
高駢不在府內,張璘表示禮遇,不避諱忌當起了主人,遣派高府上下周調各職,許久後才有空入客廳將覃西延換下,先致了個歉,道︰「覃先生早有吩咐準備,午時盛宴替少俠接風洗塵。」邱僕承道聲「客氣!」,又與他道謝。閑扯幾句後,張璘終于道︰「悉聞介文海死後,黃大將軍將責任遷怒于少俠身上,此傳是否有心人造作?」邱僕承淡笑道︰「事是有的!」張璘見他不慍不惱,惜嘆一聲繼續道︰「黃將軍真是——唉!意氣用事。也對!邱少俠此等人才,應遭天忌,非是秦孝公唐太宗之輩的人物,不可容量。」邱僕承明知他意在招攬自己,听了仍有骨頭三分輕,順著他的話自憐道︰「生不逢時,悲哉憾哉!」張璘怪怪的看他幾眼,忽笑道︰「邱兄弟年紀尚輕,卻飽歷風雨江湖,叫人折服。只是許多英雄人物,邱兄弟未必就個個識遍了,至少高駢將軍邱兄弟是沒見上的,何不等與高將軍會過後再作感懷?」邱僕承道︰「哦?高大人要回?」張璘道︰「我已飛鴿傳書,至遲明早,大人定將回府。」邱僕承惋惜道︰「可不巧!在下下午就要趕路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