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將軍趕到阿耶羅區的威洛第亞公爵府時，負責守衛的一名雲隼騎士低聲告訴他，艾列克公爵發了一通脾氣，剛剛安靜下來。
斯科特入門覲見他的主君，在艾列克閑適自如的神態上察覺不出半點戾氣，可是空氣里比往日更為濃郁一些的香氛，讓他確定不久之前這里存在過的血腥。
外表溫文爾雅的艾列克發泄情緒不會像女王一樣破壞房間里所見的一切，大多數情況他很懂得克制，不過一旦失控承受他怒火的往往是那幾個他豢養的女奴——盡管奴隸制度早在前皇朝時期就遭到廢除，但在皇朝末期為迎合權貴富豪們墮落腐化的精神需求而興旺起來的地下黑市，至今還在滿足著某些貴人們不為人知的嗜好。斯科特曾經撞見過幾次女奴被艾列克凌辱後的現場——慘不忍睹的傷痕、斑駁四濺的血跡以及滿室濃腥的**氣息為背景，姿態優雅氣質高潔的翩翩貴公子安靜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竟有種詭異的協調感。那時他深信他的主君同自己一樣，堂皇的外皮之下隱藏著一頭瘋狂的凶獸。
艾列克看到他，開口道︰「不幸的消息，他們又失敗了。有暴風加入，蒼角官邸的守衛很難突破。」公爵的語氣平和得听不出半點惱怒。
「是，我已經知道了。」斯科特頓了一下，勸諫說︰「您看，是不是暫時收手？奈斯卡倫的防衛畢竟還控制在王翼軍團之下，做得太過火對您也不利。」
「你以為我不明白？福倫科寫信給我，說有幾位堅持公正立場的先生對我產生了些許不滿。」艾列克漫不經心地屈指敲擊著座椅的扶手，「可是我不甘心啊，斯科特。即使我讓陛下相信，以我在王都多年的經營，再加上有你的雲隼，有福倫科和韋龐的支持，現在也有了杰弗利戈的效忠，至少目前在儲位的角力上我們能立于不敗——但我還是覺得不安。我嘔心瀝血才獲得的東西，那個殘廢輕而易舉就從父親大人那里繼承了。比起我，他天生就擁有了太多……」
他神情淡漠得像在敘述別人的事，不過斯科特清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逝的凶獰。雲隼的團長倒是明白主君心里的忌憚，原本以為勝券在握的計劃從伊塞爾回到奈斯卡倫開始一再出現變故。重立攝政失敗、中央廣場剿魔，那位王子的表現不可能不讓艾列克公爵心生警惕——女王久居深宮，爭權奪利都依賴著情人，對這些事情的個中利害缺少一些直觀認識，三言兩語便被哄住了，她看不見公爵鎮靜之下隱藏的焦慮。
斯科特想起在翡翠谷瑪爾馬勒行宮時與伊塞爾對決的情形，私底下，其實他並不看好女王和他的主君。他在軍隊呆過很長時間，又怎麼會看不出蒼角騎士對伊塞爾的絕對服從——那不是從瑞克將軍那里繼承一個名義就能得到的。而且這位王子年紀輕輕已有如此強大的法力，相比之下自己效忠的對象顯得遜色不少。不過，也沒什麼關系，斯科特平淡無波的面容掠過一絲看透世情的冷漠，只要完成自己的夙願，大不了為他的主君賠上這條性命。
「算了，看來暫時是無法除掉他的。」艾列克的聲音又響起，他輕輕一嘆說︰「如果不是魯吉菲斯大人突然改變主意，現在的局面也許已經不一樣了。」
那天妖魔王無功而返，告訴他目標身邊有個更為強大的存在，刺殺取消了。為了交易的公平，他可以換一個刺殺對象，但不能與第一個目標有關。
艾列克又是吃驚又是失望，他一度以為妖魔王踫上了王家學院的拜恩，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懷疑這個理由的真實性。可是他不敢提出質疑，看到妖魔王面無表情地強調著「交易的公平」，他有種打落牙齒往肚里吞的憤懣。經他再三懇求，狡猾的非人類才勉強答應把交易項目改成以後為他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妖魔比人類更不可信。」艾列克無奈地感嘆，小心隱去了語氣中的一絲怨恨。「說起魔族，昨天我還收到一件有趣的禮物。有位外席的先生為了他的領地能讓子孫繼續世襲，希望我在女王面前美言幾句，為表示感謝他派人送來了一張羊皮抄。里面記錄的內容讓我意外的眼熟——斯科特，你猜猜是什麼？」
斯科特略略低頭，保持沉默。
他的主君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繼續道︰「五芒星的魔族召喚陣——假如我沒記錯，那圖案和魯吉菲斯大人給你的那張圖紙一模一樣。當然，也許妖魔王還給過其他人。」艾列克盯住最信任的部下的臉龐，一字一字地問︰「第二種可能，斯科特，你想到了什麼？」
斯科特突然單膝跪地，垂首道︰「請您恕罪，公爵殿下。是我私自把召喚陣流傳出去的，不過我只復制了一份。」
「可是現在有些地區，這份東西的復制品已經泛濫了。你想過後果嗎？」艾列克責問道，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走到窗口負手而立，半晌背對著他開口︰「我知道你報仇心切，但目前我們還需要那人的支持，我希望你保持克制。既然你已經忍耐了這麼久，再多忍耐些時候，想來並不困難吧？」
斯科特右手放在胸口，低沉地回答︰「遵命，我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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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難以想象，魔界的遼闊無垠。
潔白的天空透著明亮柔和的光華，卻遍尋不到作為光源的太陽。金色的霞雲隨風變幻，慵懶地游曳，只是偶爾打下一道雷電似的金光，頃刻在地上擊出一個焦黑的深坑。
黑色的大地彌漫著鮮血與死亡的氣息，數不盡的戰士吶喊著、廝殺著，毫不留情地用兵器刺穿彼此的胸膛，不斷有身軀倒下，溢出的鮮血交匯成涓涓細流，最後聚集為一條濃漿一樣的大河，環繞著戰場徐徐淌過。每隔一段時間，河面上揚起血色的霧氣飄向戰場。死去的戰士在霧中重生，精神抖擻地投入新一輪的戰斗。
一座巨大的宮殿懸空靜止在黑與白之間，它的陰影覆蓋了大部分的戰場，仿佛將天地阻隔成光暗分明的兩個世界。宮殿用不知名的白色石料築造，散發著溫潤的光澤。牆檐梁棟宛若一體，尋不到半絲磚岩對接的痕跡。牆面的紋理如浮光掠影，時刻變化，從不重復。天頂、地板、階梯，都是整塊整塊小山似的寶石按需切割出來的——主物質界亞斯大陸上那座凝聚了千年繁華的「金宮」與之相比，不過是個寒酸的玩具。
然而對貝里安來說，看了幾萬年，這座「白石宮」——從名字就可以判斷出宮殿主人的品味——早就沒有了可以驚嘆的觀賞價值。
從主物質界青瞳森林里的妖魔通道回到魔界的土地，熟悉的空氣給貝里安的心境平添了幾分愉悅。他隨手放開了施加在身上的封印，純黑的頭發迅速生長，迎風飛揚；灰褐色的雙瞳漸漸變黑，如深淵一樣深邃莫測。他瞬間外釋的氣息驚走了方圓百里的生靈，連地面戰場上廝殺不歇的戰士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戰斗，戰戰兢兢地抬首看向出現在空中的身影。
貝里安無視宮殿周圍的防御領域，帶著卡休從容降落在西隅的一處綠寶石平台上。他們剛一立定，即有一群魔族迎了上來。這些魔族個個形貌出色，額上顯現的復雜精妙的魔紋皆是擁有高等魔力的象征，而為首者赫然是一位魔神。
貝里安對這個魔神並不陌生，也不等他行禮直接問道︰「洛唐，貝希加爾德在麼？」
金發的魔神施了禮，微微低下頭，恭敬地回答︰「是的，殿下，吾王在宮中。不過吾王國事繁忙，還請您稍待片刻。」
「國事繁忙？」貝里安哼笑一聲，「又忙著制造後代？」
這時一個略帶輕佻的聲音從眾魔族的身後傳來︰「偉大的‘黑暗’蒞臨，就算床上有千萬名美人誘惑，我也得爬起來親自迎接啊。」
眾魔族連忙退到兩旁單膝跪地，齊聲道︰「吾王！」
宮殿入口緩緩走出一個體形極為高挑的身影。他膚色雪白，眼楮猶如金色的琥珀，披散背脊的長發就像溶解成液態的紅寶石。他的五官漂亮得超越性別，堪稱驚世之美，但他的體魄和氣質又決不會讓人錯認為女子。他身上很隨便地穿著一件沒有裝飾的白袍，當他站在那里時，周圍的一切都淪為黯淡的陪襯。
貝里安嘴角微挑︰「千萬名美人也比不上您本尊，偉大的‘血河’。」
「謝謝夸獎。」身影就是這座宮殿的主人——血河之王貝希加爾德，他當作沒听到名為「黑暗」的來訪者贊美中的譏諷，懶懶地道︰「不過，親愛的梵尼爾，兩百年沒見，難道你是特地來討論我的容貌的？」
「我當然有重要的事，順便把你迷路的兒子送回來。」貝里安隨手將縮在他身後的小惡魔提到前面，解除了他的偽裝術。
卡休怯怯地跪下行禮，眼楮看著地面，低低喚了聲︰「父王。」
貝希加爾德盯著他灰撲撲的腦袋審視了片刻，轉頭問他的下屬︰「洛唐，這是哪個？」
金發魔神連回憶的時間都不需要，立即回答︰「他是您的第九百三十六個孩子，名字叫卡休，他的母親是來自妖魔族的蕾依夫人。」
「蕾依？哦，我想起來了。」魔王反應過來，顯然他的記憶力對女性更為敏感。「謝謝，梵尼爾。」他招手讓一名下屬帶卡休去見母親。
「你怎麼不問問我是在哪里遇見他的？」貝里安道。
貝希加爾德沉默了一會兒，答非所問︰「我听說……你一直在主物質界？」
「是的。」
血河之王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側身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走吧，我們先找個談話的地方。」
（咳，本周三更。不過為了寫得輕松點，以後還是保持每周兩更了，有余力再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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