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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魔潮 第六十九章 父子

男人大步走進房間,頃刻帶入一團寒風,沉重的盔甲上還粘著些許沒化的冰渣子。不過室內的溫度並沒有受到太大影響,空氣的冰冷與窗外大雪紛飛的天氣相差無幾。男人的目光瞥向不知熄滅了多久的壁爐,眉頭越收越緊。

正對壁爐擺放著一張軟塌,一個又瘦又小看起來才三四歲的男孩蓋著毯子縮在上面,膝蓋上攤開一本陳舊的圖畫書。他安靜得仿佛讓人感受不到存在,沉默得如同感受不到他人的存在。

男人走到軟塌前蹲下,目光柔和地望著他。

好半晌,小男孩才剛剛發現有人似地,慢慢把視線從圖畫書移到他身上。男孩雪白的臉一點表情都沒有,他的眼神完全不像個孩子,灰中透藍的雙瞳好似兩顆冷冰冰的玻璃珠,沒有一絲生命應有的光彩。

「覺得冷麼?」男人輕輕把他冰涼的小手包攏在掌心,語氣掩飾不住地惱火,「外面有那麼多僕人,竟然沒人發現這里的火都滅了?」

也許是男人溫熱的大手喚醒了冬眠的靈魂,小男孩微微轉動了一下眼珠。

「我原本想等你大一點再來接你,他們也向我保證你會被照顧得很好……我真是蠢,應該早點來看看你。」男人神情懊悔,歉疚的目光對上他的視線,柔聲道︰「對不起。」

男孩偏了一下腦袋,眼楮卻還盯著他的臉,喉嚨里忽然發出一個單詞︰「父親。」——他稚女敕的嗓音透著略帶沙啞的生澀,就像許久不曾說過話一樣。

男人激動起來,急切地問︰「是的,我是你父親——你記得我?」

小男孩眨了下眼,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男人一把抱住他,摟著他比起同齡人顯得發育不良的細弱身體,心里又是高興又是疼惜。「奧德斯在上!你記得我是你父親,伊塞爾,這真是不可思議!」出生以來,男人探望他的次數屈指可數。今年他五歲,上次父子見面則在兩年半以前。沒有被自己的兒子遺忘,男人把這個奇跡歸結為血緣天性。

小男孩靜靜地趴在他胸口,從他寬闊的胸膛汲取著少有的溫暖和安心。

「想跟我走嗎,伊塞爾?」男人一下一下安撫似摩挲著他的背脊,「跟我去南方。那里的冬天不像霜宮這麼冷。」

男孩沒有多加考慮就點了頭。他不知道男人所說的南方在哪里,他只是本能地向往著暖和的地方。

可惜小男孩最後還是沒能跟著父親離開。他為了撿起地上的圖畫書不小心從軟塌上滾下來,兩根小腿骨立刻發出輕脆的聲響斷成了四截,不得不老老實實躺在床上養傷。

漫長又難熬的冬天被春風漸漸驅散,空氣里飄搖著濃郁的木藤蘭芬芳。即使共處一座宮殿見面同樣屈指可數的母親站在穿衣鏡前,審視著一群女僕為她精心裝扮。她的目光流連在發髻和頸間的寶石上,卻吝于給身後的男孩一個關注的眼神。

「我很忙,以後你就不要來了。馮希豪森的總管曾經為你的外祖父服務了二十年,是值得信賴的人,有他照顧你我很放心。」

母親說話的時候,小男孩從鏡像中看到了她眼底的厭惡。如她所願,他很快被送去了北方的馮希豪森行宮。那是個幽雅寧靜的地方,也偏僻得如同與世隔絕。

小男孩並不抗拒這樣的安排,他甚至慶幸至少自己作為行宮的主人,侍僕們不會忘記為他的房間燒暖壁爐。

夏日里盛放的草木因為秋季的臨近而蕭瑟,黑色的披風隨風張揚,威風凜凜的男人突然又出現在他面前。男人有力的雙臂抱起男孩,訴說著失約的歉意。

「小家伙,你實在太瘦了,瞧這胳臂細得……」男人拿捏著他全身的骨頭,注視他不似常人的雙腿時,眼里並無任何異樣。「好好鍛煉幾年,就算你的腳沒有力量,也可以讓你的手強壯起來。」

花園中,小男孩坐在草地上,一次次托起對他而言十分沉重的石球。汗水沿著下巴滴滴落進領口,但除非男人喊停,他始終一絲不苟地完成父親的要求。男孩從來不哭鬧不叫苦更不會喊累,哪怕手臂的酸痛不斷在突破忍耐的極限,他也沒有流露過一絲遲疑,只為了听到男人那一句「好樣的!我的兒子就是了不起!」,抬起頭,便能望見如同陽光一樣讓他仰慕的笑容。

四季更迭,年月輪轉。每當馮希豪森行宮響起總管老約瑟夫和男人的爭執,男孩就默默地開始準備遠行。他的個子又長大了一圈,盡管仍然不太愛說話,但灰色的眼瞳不知何時有了健康生動的神采。

「公爵殿下,您無權剝奪伊塞爾殿下上課的時間!」總管義正詞嚴地聲明。

「你不能對一個還不到八歲的孩子這麼嚴格,我相信他更喜歡在森林里玩泥巴,而不是成天對著讓人骨頭發霉的書本。」男人理直氣壯地回敬。

「奧德斯在上,您也知道他還不到八歲!他可不像您皮厚肉糙的,在野外磕著踫著都可能受到嚴重的傷害!」

「去外面走走對他的身體有好處。好了好了,親愛的約瑟夫先生,我會仔細照顧他的,你盡管放心好了。」

「就是因為您我才不放心!」

男孩被父親抱在懷里,一手自覺地摟住他的脖子,揮動著另一只手朝後面隔了老遠仍在大聲咆哮的總管告別。

河水潺潺,銀色的游魚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下靈巧流竄。男孩坐在河邊的石頭上,手里抓著一根削尖的長木棍,緊緊盯著河面。男人蹲在他身後,小聲指導著如何用木棍一擊命中活動的游魚。

「試試看,伊塞爾,你的手臂比你想象得更有力。」男人的大手幾下揉亂了他淡金的發絲,看著他明顯不滿的小臉,喉頭震動出爽朗的笑聲。「來吧來吧,今天你難道不想吃魚嗎?如果你能做到,我就帶你去熔岩雪山看藍尾鷲,怎麼樣?」

男孩深吸口氣,手一揚,把木棍扎進了河里。嘩啦一聲,被激怒的魚兒躍出水面,狠狠一擺尾,濺得父子倆滿臉水花。

狂風從背後呼嘯而過,猛烈得像要把人吹上天。可他一點兒都不怕,趴在男人寬闊的背上,盡管下面是萬丈深淵,他也無所畏懼。

男人為了兌現諾言,用粗布巾把男孩綁在後背,抓著絕壁上垂落的根根藤條,利索地攀上藍尾鷲出沒的峰頂。

一聲刺激耳膜的長嘯響徹群山。巨大的鷲張開長達二十米的翅膀從高空俯沖而下,湛藍的尾羽在蒼白的天色中劃出一道如金屬般閃亮的光影。它當然不理解一個父親帶兒子增長見識的苦心,為了守護巢中出生未久的雛鳥,本能地發起攻擊。

男人吊在半空一邊舉劍相迎,一邊拽著藤條急速下落。小男孩隨父親的動作不時在空中晃來蕩去,好奇地探出腦袋,仰視頭頂上四下飛舞的羽毛,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幾番纏斗之後,伴隨著又一聲氣急敗壞的長嘯,藍尾鷲灰頭土臉地拍著翅膀飛回山頂。男人的面部和雙手被這頭凶猛的畜牲劃了十來道血淋淋的口子,衣襟更是破破爛爛的不成樣子,然而他背後的小男孩卻毫發未傷。男人回到地面,小心翼翼地解開布條把男孩放下,確認他脆弱的雙腿沒有骨折後,笑著給了他一根漂亮的泛著金屬光澤的藍羽毛。

「拿著,伊塞爾。這是戰利品。」即使方才險些被護犢心切的巨鷲一爪子摳出眼珠,男人的臉上仍然掛著滿不在乎的笑容。

仿佛是被他的爽朗感染,男孩模著入手冰涼絲滑的羽毛,也不禁露出淺淺的微笑。

又一個冬季到來了,長年無法行走,他的下肢出現了明顯的萎縮。男人用厚厚的毛毯蓋沒他的雙腿,再一次認真地問︰「想去南方嗎,伊塞爾?」

男孩手里捧著最新版的王國大事記,迅速地點頭。他在書中讀到過,南方有一個橙谷。一年有三個半的季節,父親必須呆在那里,然後才用剩下的時間抽空悄悄看望他。他不僅向往著更暖和的氣候,還希望能與父親有更多的相處機會。

「等你能夠走路了,我就帶你去。」這不是對小男孩的要求,而是男人許下的又一個承諾。他不相信這個諸神恩寵的世界,真的找不到讓他的孩子正常行走的方法。

男人再度匆匆離去,偉岸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那只大手揉亂他頭發時殘留的一絲溫熱,仍然清晰得仿如昨天發生一樣……

伊塞爾睜開眼楮,知道自己又做夢了。他在沙發上微微調換了一個坐姿,感受著血液流過僵硬的全身,然後伸了個懶腰。

夢做得太多,只會加深精神疲勞。可是伊塞爾很高興能在夢里又看到父親,因為他清醒著的時候,連回憶的間隙也沒有。從瑪爾馬勒行宮回到橙谷,安頓好父親後他就一頭扎進了書堆。就像當初父親堅信一定能治愈他殘疾的小腿,現在他也同樣深信,一定能找到把父親的靈魂從死神手中奪回來的辦法。

(最近的氣溫就像坐高速電梯……大家當心別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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