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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昆侖真相(下)

在殘劍的敘述中, 楊夕知道,聲名赫赫的「昆侖劍修」,並不如她想象的那麼多。

昆侖名為正道第一大派,門下常駐弟子不下百萬。然而真正上了名譜的內門弟子,只有區區一萬左右。

這一萬人中,劍修只佔了四成。

而昆侖山下那十幾萬的考生, 卻大多是奔著這百萬分之四千來的。

殘劍說︰「劍修難得, 所以每一個劍修對昆侖都很寶貴。」

不過昆侖寶貴一個人的方法, 似乎有點特別。

「殘劍先生, 為何我們一路過來,都沒有看到護山大陣?」

不但沒有護山大陣, 昆侖三百三十峰,連一個小型的防護法陣都沒有。和別家門派,那種恨不得整座山都用法陣罩起來的陣勢, 實在區別太大。

「昆侖不需要那種東西。」

楊夕奇了︰「那有人攻山怎麼辦?」

「劍修迎戰。」殘劍背著手道, 「權當修煉就是。」

楊夕覺得這個答案自己真是一點都不意外。

撓撓頭︰「那要是敵人太多呢?」

「沒關系, 昆侖劍修很耐揍。」殘劍想了想,道︰「內門劍修,一扛十, 問題不大。再多了, 山門也站不下。」

楊夕張牙舞爪的特別捉雞,總覺得沒有護山大陣的門派,是很不安全的。

「不是,我是說, 也不能一直一直打,連個休息都沒有啊!別人家的大陣都能頂一頂的!」

殘劍模模下巴,「敵人死絕了,就可以休息了。」

楊夕︰「……」

這凶殘的回答真是……太昆侖了!

「那要是一時打不過,怎麼辦?」

殘劍擺擺手︰「還有長老們,拿長老去頂一頂。」

楊夕tat誰家門派長老是這樣用的?!

楊夕追問︰「那要是長老們也殺不過呢?」

殘劍指指自己︰「還有我。拿我去頂一頂。」

楊夕再問︰「那您要是也打不過呢?」

「哦,還有掌門。拿他頂一頂。」

楊夕抓狂了︰「掌門要是也打不過,怎麼辦?」

殘劍這一次沒有再搬出個太上長老來說話,而是輕輕一笑,斬釘截鐵的道︰「不可能。」

楊夕愣了。

在她心目中,舉世之上,無不可戰勝之敵人,亦無永不言敗之英雄。

可是她沒說。

她覺得,像殘劍這樣一個人,如果相信另外一個人是不可戰勝的,與其說那是因為實力,恐怕更多的是發自內心的敬佩。任意評價別人敬佩的人,是不對的。

殘劍似乎看出了楊夕的想法,把這小丫頭拎過來夾在胳膊底下揉了揉。這孩子雖然有時候挺坑,但有時候又有點招人疼。

殘劍彎下腰來,平視著楊夕︰「昆侖掌門花紹棠,是真正不可戰勝的男人。他今年七千二百歲,自以妖修身份承道昆侖開始,歷經大小戰斗過萬,然而幾千年來未嘗一敗。你可知這是為何?」

楊夕小心的重復︰「為何?」

「因為他只打必勝之戰。」

殘劍微笑著,一雙奇黑的眼眸里,映著一個小小的楊夕,映著一大片天劫肆虐的修煉場,映著性情奇葩的劍修們,還映著昆侖山上寸草不生的嶙峋岩石。

深深淺淺,好像裝下了整個世界。

「師父說,一派掌門好比門派的一面旗幟。昆侖的堅持,在修仙界,就好像茫茫滄海上一座孤島。想要更多人登上這座孤島,單靠信仰,那不夠。我們得讓那些迷失在海面上的人覺得,這座島上有飯吃,有衣穿,有很好很好的日子過,並且,永不沉沒。」

楊夕︰「所以……他……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殘劍一雙鋒利的眼楮,微微的彎起來,用了一個模糊曖昧的說法︰「昆侖掌門,可以悄無聲息的死,但不能大張旗鼓的敗。」

隨著殘劍的話,楊夕的腦子里浮現出一位雙眼睿智,笑容慈祥的老人,于凜冽寒風中一步一停走得謹慎而堅定。如履薄冰,卻步步為營。

「若是……掌門沒有必勝的把握……又要如何?」

「跑路。」

楊夕︰「……」

我……是不是理解錯了……一定是我識字學得不好……

殘劍神秘一笑,帶著楊夕繞過修煉場。來到後面一塊平整的場地。

「小丫頭滿腦子都是打架和被打,就沒有注意過,昆侖山門之內完全沒有靈田和靈礦嗎?」

楊夕一呆,的確是沒有見過的!一路走來除了人就是石頭。

而通常情況下,一個門派的土地,除了居住和修煉的場所,應該是大面積被這些可以產出資源的地方佔據。而且楊夕是記得的,昆侖「根殿」對應的課程里,可是有「靈植」「挖礦」之類的內容。總不能,都去門派之外修行?又或者,這些資源太過集中?

就這一晃神的功夫,楊夕看著殘劍先生從懷里掏出一只扁方的小盒子。因為沒戴眼罩,左眼的【離火眸】可以清晰的看見,那盒子上寶光縈繞,靈氣充沛。

只見殘劍打開那寶盒的蓋子,隨手往地下一摔。

楊夕眼睜睜的看著,那寶盒在空中倏然變大,落地即成一大片阡陌縱橫的靈田。其中小片種植著各種楊夕不認識的靈藥,更大面積種植著金燦燦的靈谷,眼看是到了收獲的時候。

微風吹過,沉甸甸的谷穗一晃一晃的點著頭,好一片秋收盛景。

殘劍兩步跨進靈田里面,踩在田埂上對楊夕招手,「來,看看咱們昆侖的農夫是如何種地的。」

只見他先是掐著法訣給那些靈藥施雨,後又一塊田一塊田的收獲那些靈谷。

靈光飽滿的谷粒成堆成堆的飛進殘劍手上的一只【百寶囊】中。

楊小驢子兩眼放光,這種神奇的種田方式,撓著心里那點兒小孩子的好奇心,幾乎讓她目眩神迷了。小心的避過田地上的植物,楊夕踮著腳尖走到殘劍身邊,蹲子去看那些靈藥。

楊夕︰「活的!」

雖然這田里也有土植,可是靈藥成長,總是需要靈氣的呢,昆侖山上草木不生,靈氣稀薄,難道裝進那小盒子里,反而有靈氣?

楊夕立刻又想到,昆侖「六殿」在山門下,也是被幾位劍修這樣收著,從小盒子里「丟」出來的。還有之前「無色峰」上,自己養傷的那間房子,也是被無色仙子這樣「收」起來了。

楊夕眼楮猛然睜得老大,心中一個猜測呼之欲出。

殘劍看著楊夕一瞬間變了幾變的表情,忍不住偷笑。每一代昆侖弟子,不論之前多聰明,都會被這個震成傻瓜。包括當年自負甚高的自己,包括自以為什麼都見過的景中秀。景中秀那個調皮搗蛋不服管的家伙,就是見了昆侖這一手之後,才傻乎乎的相信【劍府】是什麼神奇的【隨身空間】,咬牙硬挺連哭帶嚎的邁上了這劍修的第一步。

殘劍把一塊質地堅硬的黑色石頭拋給楊夕。楊夕手忙腳亂的接住,眼中可以看到寶光,握在手里卻感受不到任何靈氣。

「【芥子石】,須彌芥子,一石之間。這片昆侖山脈,地勢不險,靈氣不勝,對昆侖唯一的貢獻就是這種靈礦。空間、時間類的法術,都是逆天的妖孽手段,少之又少,難之又難。然而有了這【芥子石】,昆侖所有的洞府、寶殿、田地、都可以被煉制成【空間法寶】,隨身帶走。」

殘劍說話的功夫,修煉場里又急匆匆飛出一個劍修。手里摔下一個「寶盒」。一條不算太大的靈礦便「 當」一聲砸在地上。那劍修火急火燎的沖進去,「叮叮當當」一頓聲響。又火燒似的飛出來,收起寶盒,抱著一籮筐礦石往任務殿飛走了。

看得出來,好像這一點挖礦的時間都能耽誤他多少修煉的模樣。

楊夕覺得此刻如果有鏡子,自己的嘴巴一定會張得比殘劍身後的「餓死鬼」還要大一些。

「這些靈礦、靈田,總是需要靈氣滋養的吧……「

殘劍一笑,「【芥子盒】帶在身上,會自主的從修士身上吸收靈氣作為供養。弟子們也會根據自身修為來決定帶幾個【芥子盒】,靈氣總是要不停的使用,再不停的吸收,才能給經脈打好基礎。」殘劍點了點頭︰「權當修煉。」

楊夕覺得自己這一天里,被顛覆了所有的常識。

原來昆侖不是人住在房子里,住在地上,而是房子和地住在人兜里?修煉這種事,也不是在靜室里冥想,而是搞一堆靈礦、靈田來吸自己?天劫這種東西,不是努力規避的,可以當做吃飯喝水,甚至是上桿子湊著挨天劫?還有居然不是弟子闖了禍,躲回山門被保護,而是山門有危險,弟子們上去「頂一頂」?

不論有多少的不理解,至少有一件事,楊夕算是理解了。

殘劍一直想告訴她的「昆侖很多東西都是假的,只有人是真的。」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信仰難得。所以昆侖的根基是人。

昆侖所有的事情,只要是人能做的,都不會用其他手段。用殘劍的話說「權當修煉」。

殘劍說的「跑路」,也真的就是大家打包袱跑路的意思。對于昆侖最重要的,信念共同的內門人,一起跑了;決定生存基礎的,所有靈田、靈礦、寶殿都是揣在身上的;對于昆侖的「開書院,辦學堂」偉大事業至關重要的名聲,也不是敵人搶得走的。

同五代昆侖最終的舉派殉葬相比,六代昆侖這種「卷包跑」的手工作坊式無恥作風,還真是不怕人打上山門。

楊夕看著眼前一片翠油油的靈藥,和一片金燦燦的靈谷。對這樣一個不安定昆侖,反而生出了安定的信心。

「是陣,總有被破的一天,即使是五代昆侖空前絕後的【葬山大陣】也被程思成鑽了空子。是法,總有消散的一天,即使是羽化登仙的修者留下的法術秘境,也是隨著時間不斷變小的。」

殘劍也蹲下來,一手搭在楊夕的肩膀上。

「當然,即使再強大的人,也是會死的。可是,又總有新的孩子們出生,成長,強大。芸芸眾生,生息往復,一刻不曾停止。所以六代昆侖的根基,是人。我們要做的,只是傳承,而不是拯救。蒼生永不絕,昆侖永不滅。」

殘劍頓了一頓,剛毅的面孔上淺淺的生出了一點緊張的模樣︰「五代守墓人,你,願意認同我們的信仰嗎?」

楊夕的頭腦中,三百二十六位守墓人的面孔一一閃過。音容笑貌,喜怒哀樂,那一世一世的守護,最終凝結出楊夕唯一認識的,地牢里那張笑中帶淚,深邃如潭的雙眼。那雙眼楮,在黯淡的最後時刻,凝視著漆黑深邃不見前路的地牢甬道,仿佛能從那冗長的黑暗中看到前路的光明。「蒼生……不死,昆侖不滅……」

珠玉在前,方知卑淺。

和那些慘烈巡山的五代昆侖相比,和那些一生默默的五代守墓人相比,與汲汲以求、如履薄冰的六代昆侖相比,甚至與眼前這個作風張揚跋扈,卻在此時謹小慎微的昆侖掌門繼承人相比。

自己雖擔下了責任,卻付出得太少。有限的十幾年生命如此輕薄,幾乎沒有資格說出那一句「認同。」

楊夕說︰「我們,認同。」

至少這一種信仰,與那些逝者無有不似。一定能夠得到所有人的認同。

等待這一句話,仿佛消耗了殘劍莫大的力氣。

他猛然站起身來,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一片靈田,和靈田後威然矗立的排排【鎮魂燈】,還有更遠處,一片淒清荒涼、滿目崢嶸的昆侖山。

「謝謝。」

了解殘劍的人都知道,昆侖鬼修殘劍邢銘,有一顆真正如惡鬼似的靈魂。張揚跋扈,我行我素,黑口黑面。他一生中,極少與人言謝。

在他的行事標本里,受人之恩,還回去便是,又何必多言。

除非是,他已經覺得,此恩,此生,不足以還。

鎮魂燈旁,靈田之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默默的陷入類似的情緒。

為何我能做的如此之少?與那千千萬萬相比,與那些偉大與默默,這一份事業之中,滄桑之上,我如此渺小……

忽然,天邊響起一聲「龍吟」。四爪銀龍破開虛空,騰雲駕霧發出一聲輕嘯。

楊夕看著那壯觀景象,尚在迷茫。殘劍眼中卻閃出一霎驚喜,神色鄭重起來。「掌門出關了,這是昆侖劍修召集令!」

楊夕也努力作出鄭重神情,然而完全不懂的看著殘劍先生。

「門派危急,事關生死,戰部劍修當齊聚掌門絕天峰上。」殘劍看了看楊夕,神情緩和了一線︰「別擔心,這在昆侖,是常有的事。跟我去見見掌門吧。」

楊夕嚴肅的點點頭。心中卻在回響︰門派危急,事關生死……這在昆侖,是常有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時間實在太緊了,今晚回來再回復留言。如果今晚沒更,下一更就是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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