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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主峰, 絕天峰。

四千余名昆侖劍修齊聚,上千名非戰斗人員也匆匆趕來。眾人小聲的交談,凝重卻並不十分緊張。

殘劍一手提著楊夕落下地來。草草同其中幾人點了點頭。便有無色仙子胡堯施展【縮地成寸】,一步跨了過來。

「殘劍師父,一刻鐘前,「無色峰」下忽然聚集了幾百人, 說是掌門召他們來的。看樣子還有增加的意思。」

殘劍腳下不停, 「掌門出關, 第一件事做的竟然是這個?」

胡堯臻首輕搖, 眼波流轉,「不是呢, 掌門第一件事是把白師父抓去了。」

楊夕敏感的從中看出了點幸災樂禍的意味,不由得就有點緊張。

殘劍腳步一頓,「大師兄?」殘劍轉過身來, 挺認真的面對著胡堯︰「所以, 現在大師兄在昆侖山內?」

胡堯一笑, 翹著蘭花指︰「可不是呢!」

殘劍臉上帶了點笑意,提著楊夕繼續往前走。「掌門威武。」

一邊往前走,又有昆侖「識殿」殿主宗澤, 從天上落下來。神情嚴肅, 完全沒有調理虐待景小王爺時的「跋扈」範兒。

「師兄,山門附近憑空多了不少埋伏。‘仙靈宮’的人也來了,神識強的不少,咱們的警戒有人受傷。」

殘劍的腳步戛然而止, 一張臉嚴肅的嚇人,「剩下的每人配一個醫修,劍修壓上。神識方面從來不是咱們的強項,要再有人敢放神識進昆侖亂掃,甭跟他們來文的,直接提劍砍!砍壞算我的!」

說到此處,肅穆的臉上現出一絲冷笑︰「殘劍邢銘六十年沒出山,他們便真當昆侖戰部改了性兒不成?」

殘劍繼續大步向前,看了一臉迷惑的楊夕一眼,道︰「昆侖化神期以上修士,一天十二個時辰神識外放,警戒全山……」

楊夕忙道︰「我知道,權當修煉。」

殘劍牽起一側嘴角︰「嗯,悟性不錯。」

絕天峰,吾省殿。

殿門大開。

不少修士聚集在門口,卻沒有人敢進去。甚至連堵在門口都沒敢。

戰部首座「拎」著五代守墓人駕到,讓這些或被召來,或有事求見的人長松了一口大氣。眾人紛紛用「終于有替罪羊了」的神情望著楊夕和邢銘。

殘劍邢銘習慣了。誰讓里面是他親師父?

楊夕很不習慣,難道掌門不是一個慈祥老爺爺?而是可怕老爺爺?

邢銘在門口把楊夕放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以一種難以想象的伏低做小的姿態,牽著楊夕進了門!

「 師父您老人家閉關可好?徒兒十分想念您!」

楊夕一步沒落穩,險些絆了個大跟頭!

只听里面傳來一聲四平八穩的清脆聲音,這聲音十分柔和悅耳,也遠比楊夕想象的年輕。

「滾門口蹲著,等會兒再說你的事兒。」

殘劍邢銘乖順的拎著楊夕在門口蹲好。同時投給外面圍觀人群一個「老子為你們犧牲良多」的表情。外面眾人紛紛以眼神示意「大恩不言謝,您承受的淒風慘雨,兄弟們都記得!」

楊夕︰靠靠靠靠!不帶這麼刷下限的!威武霸氣的昆侖劍修呢?囂張跋扈的殘劍先生呢?掌門老爺爺到底是有多可怕?

結論是,的確很可怕。

進了大殿,隔絕聲音的禁制就無效了。楊夕蹲在門口,影影綽綽的看見里面三十幾位修士排排坐好。

一個身穿白衣,白發披肩的修士背對著大門。吾省殿的地面光潔得楊夕能照出自己長了幾根眉毛。然而那渾身雪白的修士仍然是腳不沾地的飄在地面半尺的高度。

單看一個背影,就絕對是個潔癖。

「大師兄,無面師弟。五代守墓人,拿來做招魂的試驗,差點把魂兒給玩兒月兌了,到底是什麼樣的愚蠢,賦予了你們這種超凡的勇氣,做出這種蠢哭母豬、笑死閻王、生生氣活所有師父的行為,逼得你們可憐的掌門從閉關里活活的爬出來,給你們擦?紹棠已經是一條半截兒入土的老蛇了,你們怎麼就不能讓師兄安心的褪一次皮。一次,好麼?」

楊夕︰「!!」

這這這……內容信息量好大,一時難以消化。

邢銘顯然也意識到了里面挨罵的人是誰,作出一副深沉模樣。這丫頭會習慣的……

楊夕小聲道︰「那個……殘劍先生……掌門人的原型是什麼蛇?」

邢銘︰「是……五步蛇。」

楊夕︰「就是……輕輕咬你一口,走不出五步,肯定會死掉的那種蛇?」

邢銘︰「嗯。」

「無面師弟,你今天是又不小心吃了大師兄練的丹藥麼?審美有缺陷這種事,因為你的輩分,沒人敢當面嘲笑你。但你自己要明白,單靠臉難看,是不可能把昆侖的敵人通通丑死掉的。另外,大師兄的丹藥少吃……什麼?沒吃?……除了大師兄的丹藥,還有什麼能殘害你的智慧到這種障礙的程度,以至于你敢頂著這麼一張臉來見我?」

「回去換張臉,立刻,馬上!還有大師兄,去把你的所有丹藥從昆侖最高的山崖上倒下去,敢撿回來一粒,我就把你所有的徒弟丟到刑堂里面滾釘板。」

應聲響起的,還有後堂傳來的慘叫聲。

「告訴刑堂,叫聲不夠慘。下手可以再重點,要不就上【搜魂術】,那個一般人比較忍不住。」

楊夕︰不……不愧是……五步蛇……

然後,楊夕就看見白發蒼蒼的昆侖大長老,捂著臉飛出來了。

看起來更老了一些。

萬年丑臉的無面先生,面無表情的跟在後面,路過門口,對著邢銘點了個頭。其實,那張臉已經比之前楊夕見到的好很多了……

楊夕蹲在門口,殘劍邢銘的身後,默默的听著里面昆侖掌門•真毒舌•花紹棠先生,一刻鐘之內連續把十幾位長老罵得□□,掩面而出,又不得不掙扎著爬回來。

楊夕悄悄吞了吞口水,當昆侖果然不容易。怪不得長老們看起來都好變態……

最後,掌門終于發話了︰「邢銘,進來。」

楊夕低著頭跟在邢銘身後,緊張得同手同腳的走進去。

「邢銘見過掌門師父。」

「楊……楊夕見過……掌門。」

楊夕一抬頭就呆掉了。

腦子里傻傻的響起一個聲音︰家主被,比下去了……

眉如遠山,目如秋水。

楊夕怎麼也沒想到,白發披肩的昆侖掌門轉過臉來,竟然是一副二十啷當歲的俊美模樣。

楊小驢子以前見過最好看的人,就是程家家主程思成。可是程思成那種好看,是一種不笑含情的塵世美。所以有人敢私底下叫他程嬌郎。

昆侖掌門花紹棠這只蛇妖,活生生長了一副九天謫仙下凡塵,讓人看了就只敢偷偷在心里膜拜的臉。

寬袍大袖,縴塵不染,低低的看過來,就如觀音垂眸,隱隱的全是悲憫。

前提是,這尊俊美的謫仙,他不說話。

「邢銘,昆侖交到你手上才六十年。看看你給我惹的這一狗屎。戰部被人傳是魔修,區區一個白允浪你都搞不定,長老們一個比一個能闖禍,弟子們一個比一個能偷懶,收個徒搞得山腳下人心惶惶。等為師死到地底下去,是不是還要時不時跟閻王爺掐一架,然後跑回來給你收拾爛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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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銘︰「徒兒知錯了。」

楊夕︰(☉_☉)掌門威武。

花紹棠歇了一歇,在首位上坐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為師再教你最後一次,昆侖掌門,到底要怎麼做。」

楊夕這才注意到,掌門人剛剛在罵那些與他同輩的長老們的時候,始終是長老們坐著,他站著的。楊小驢子忍不住撓撓頭,覺得掌門嘴巴雖然毒,但是好會做人。

花紹棠一揮手,「把白允浪抬出來。」

楊夕眼睜睜看著,兩名昆侖弟子從後堂抬出一個,上身□□鮮血淋灕的白先生!

楊夕這才知道,剛剛一直在後堂受刑的人是誰。

連邢銘都露出了一個錯愕的表情。

那兩名昆侖弟子額頭上系一條青布絲帶,上書一個「刑」字。手持刑杖,面無表情的立在一邊。

已經倒完了「全部丹藥」,跑回來坐著的大長老,露出個滿臉心疼的表情。

換了一張英俊面孔的無面先生,見狀一句話不說,臉上活活的寫了兩個字「活該」。

白允浪被打得實在很慘,褲子上也已經被血浸透。估計是為了給他留點面子,在抬出來之前才給穿上的。

然而已經這樣了,卻還要掙扎著趴下刑凳,雙膝「 當」一聲的砸在地面上。全然不似自己的膝蓋。

愴然道︰「不孝棄徒白允浪,見過掌門人。白允浪自知罪責重大,當一死以謝師門……」

邢銘見狀,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就被掌門一抬手阻住了話頭。

謫仙般的昆侖掌門放下手中茶杯,十分傷眼的把右腿往左膝蓋上一橫,抬手一指白允浪︰

「我去你娘的‘一死謝罪’!」

掌門人爆粗口,把白允浪愣在了當場。一臉悲愴將化未化,就那麼凝在了面子上。

花紹棠花掌門,雖然一直就不怎麼和藹,不帶髒字的把弟子罵得想回娘胎重生一遍,或者干脆再也不肯生出來遠離這個「坎坷惡毒的人間」,這是花掌門最擅長的大招。

但他一直標榜「為人師表」,講究個「文明」的罵法,「去你娘」三個字兒,是並不常見的。

花紹棠一雙鳳眼吊起來,幽黑幽黑的看著眼前曾經最愛重的弟子,這個昆侖花費無數資源堆出來的昆侖首徒。

「做錯了事,一死了之,留下的爛攤子誰給你收?邢銘還是我?再或者是你師父?」

白允浪如遭雷擊,膝行兩步,就要一頭磕在地上︰「師叔……允浪不是……」

花紹棠抬起一腳,蹬在白允浪肩膀上,生生頂住了白允浪磕頭的架勢。

「少說不是,看看你這些年干的破事兒。邢銘那個悶頭殼,帶著昆侖橫沖直撞不知道迂回,你坐著看!你師父學了一輩子陣法,到老沒幾天好活了瞎捉模煉丹,你坐著看!你無面師叔天天恨得你牙根癢癢,幾乎要把你抓出來弄死,你坐著看!還有你撿的那個小混蛋叫什麼……什麼成不成的,眼見著歪路上越走越遠!你,還是坐著看!」

花紹棠腳尖勾著白允浪的腦袋,不讓他低頭,一雙黑  的眼楮居高臨下的逼視著眼前的破孩子。「我說允浪,我怎麼記著你是掌門試煉的時候自己撂挑子不干的,不是能力不夠啊?怎麼著,掌門不當了,一派掌門的決斷也一起撩挑子里喂狗了?」

花紹棠這一番地圖炮放下來,在場躺槍一片。

「悶頭殼」的邢銘悶著頭殼認訓,估模著已經知道一會兒會因為什麼挨罵了。

「沒幾天好活」的大長老捂著臉,一臉被戳中心口的痛不欲生。

唯有無面先生還想掙扎一下,道︰「師兄,我可沒想把他弄死!」

「閉嘴!」花紹棠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冷淡道︰「你又沒經過掌門試煉,知道個屁!你那一肚子怨氣就跟小崽子撒嬌沒差。好意思跟我提!」

無面先生的掙扎,被「小崽子撒嬌」五個字殘酷鎮壓了。

花紹棠又低下頭來︰「允浪,你告訴這丑貨,若是六十年前,他如此跟你慪氣,你會怎麼做?」

白允浪跪在地上,只覺得肩膀上有千斤的重量,脊背都挺不直了。聲音輕得近乎飄渺︰

「允浪會……親自登門,跟師叔請罪……師叔要打要罵,允浪只管接著,總不能讓師叔一直憋著氣……」

一旁生悶氣的「丑貨」無面先生,聞言忽然僵了一下,反而惱羞成怒咬牙切齒起來。顯然他是吃這套的。

白允浪渾身顫抖,滿心羞愧,只想把腦袋低到地面上。然而掌門那條長腿硬生生踩著他的肩膀,就是不讓他磕這個頭。

花紹棠盯著白允浪︰「那你,為什麼沒去?」

鮮血很快在白允浪膝下匯聚成小小的一灘殷紅。

「允浪……沒臉見師叔……」

花紹棠︰「去你娘的‘臉’!」

縴細眉尾凜冽的一立,花紹棠毫不留情道︰「掌門試煉你自己滾回來那一天開始,‘臉’這東西就跟你不沾邊兒了。換個直接點的理由。」

白允浪良久的盯著腳下那一灘嫣紅。血液,如果匯聚得足夠多,也是可以像水那樣照人的。凶惡的,狡詐的,驚恐的,還有……無辜的,他透過血液,看見過各式各樣照出的面孔。血紅色的,扭曲的面孔。

而此時,他清楚的在自己的血里,照出了一個血紅色的,扭曲的自己。

「允浪……不敢……」

「不敢是個什麼意思?」

「允浪怕……」

掌門的聲音,無波無瀾的響起。「怕的,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當初是這個樣子的,結果寫完找不到了,重寫的味道不對。終于找到了,下一章也有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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