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劍先生言出必行, 果然只給了楊夕一炷香的時間。
一炷香後,四肢還有點僵硬的楊小驢子,就被這位教主大人從病床上拖起來了。
邢銘拎著小驢子,漆黑的眼瞳看過來,明明是鎮靜的神色,卻能看出他的猶豫。開口道︰
「雖然你不問, 我卻覺得還是應該帶你去看看現在的昆侖。畢竟, 你是五代的守墓人。不能因為你小, 就騙了你。」
楊夕小心的看了看邢銘的臉色, 雖然極力克制,但還是黑得很明顯。估模著是被自己剛才的話氣著了。
于是楊夕便顯得很老實︰「那就, 麻煩先生了。」
「那便從這無色峰開始吧。」邢銘的語調,帶著些說不出來的鄭重。
邢銘領著楊夕出了房間,迎面便是一片花團錦簇, 草長鶯飛。
大片大片奼紫嫣紅的花海, 徜徉著數不清的白翅小蝶。
三三兩兩身穿彩紗綢緞的昆侖弟子在其中往來, 似乎是在照顧花草。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怡然,恬靜。
「美嗎?」邢銘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楊夕使勁兒的點頭,她覺得世外桃源大概就是這樣的。
「你摘了眼罩再看。」
楊夕听話的摘了左眼的眼罩, 然後震驚得以為自己眼花了。
兩種不同的青色重疊著出現在眼前。
閉上左眼, 看到的仍是一片繁花似錦。
閉上右眼,看到的卻是一片淒荒的亂石崗。繁花消失了,蝴蝶也不見了。昆侖弟子來來往往,一半是在拔草, 一半是在搬動地上的石頭。
唯一不變的,是昆侖弟子臉上的自得。
「先生……這是……」
「幻術。」邢銘蹲下來,模模地上的石頭,
「昆侖的處境,遠不如外表看起來那般光鮮。昆侖三百三十峰,一峰一道統。無色峰專攻幻術,因其特性,被昆侖用來充臉面。無色峰的位置,並不在昆侖山內,而在‘洗劍池’旁,昆侖內門不受客,外客看到的昆侖,都是無色峰的幻術。」
邢銘一手輕輕拂過半空,那幻術中嬌美異常的花朵,在他的撫模下搖曳。「這就是昆侖,昆侖很多東西都是假的,只有人是真的。」
楊夕偏過頭去,想要說點什麼。比如「門派本來不就是一群人麼?」再比如「昆侖這做法真是太聰明太節約了。」
可是眼中看到的「殘劍先生」,又把她嚇了一跳。
右眼里的殘劍先生,依然是眉眼鋒利、儀表不凡的清俊模樣。
而左眼里的殘劍先生……臉色雪白,嘴唇青黑,那撫模嬌花的手,十個指甲也是黑的,活生生一只厲鬼。
而他身後,立著七個人影,伸舌頭、斷脖子、七竅流血、滿身焦黑,各種人間慘死,不一而足。
楊夕一驚,蹬蹬蹬倒退了三步。鬼什麼的,她是真沒見過。
邢銘笑了一下,青黑的嘴唇微啟,露出一口白亮的牙齒。即使笑得和藹,還是直讓人覺得那牙口實在有點太好,吃人肯定一口一個。「看到了?」
楊夕點點頭,不知道說什麼是好,指了指身後那七個︰「……不咬人吧?」
邢銘愣了一下,被逗樂了。對身後七個揮揮手︰「跟五代守墓人打個招呼。」
七只惡鬼紛紛把舌頭深長,把腦袋摘下來,把血抹了一臉,從嘴里吐出膿水,把嘴張開裂到耳根……
滿身焦黑的那只燒死鬼似乎是它們的老大,似乎也最聰明,見另外六只如此不長臉,掐著脖子每只揍了一遍。然後很正常人的,對著楊夕鞠了一躬。
如果忽略他一身不停掉渣,他的確挺正常。
楊夕︰「……」
為什麼會覺得有點可愛……
楊夕試探著道︰「你們好?」
七只鬼大概是平時比較寂寞無聊,听到楊夕跟他們說話興奮得上竄下跳。那只一笑嘴巴就扯到耳根的餓死鬼,很激動的撲過來,抱住楊夕的腦袋就要啃。
被它們的燒死鬼老大,狠狠削了一頓。
邢銘謔笑,
「它想告訴你,前兩天在床上壓你的就是它。還有,你看起來非常的好吃,把它迷住了。」
「……」
「它是很誠懇的在夸你。」
楊夕看看遠處一直流口水的餓死鬼,「我感受到了,請幫我謝謝它全家。」頓了頓又道︰「我也是很誠懇的。」
邢銘負手而立,一副八風不動的氣派,心里卻在暗暗琢磨︰小餓的全家是不是把我也給罵進去了?
「殘劍師父真過分,又跟人揭我無色峰的老底。」一個喃喃軟軟的女聲在身後響起,楊夕忽然覺得心口上被撓了一下,渾身都酥酥癢癢的。
楊夕回過頭去,被狠狠震了一下。
一個黑色綢衣女子正沖著楊夕笑,不知道在那里無聲無息站了多久。
這女子身上的衣衫,頭飾,簡直素得不能再素,規矩得像個剛剛喪夫的新寡婦,可即使是這樣,依然沒能壓住那媚骨天成的逼人妖艷。
女子很自然的眨了眨眼。「小姑娘似乎從不知道【離火眸】能破幻?」
楊夕被她眨得心驚肉跳,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口干舌燥。
邢銘一把寒涼的嗓子響起,及時拯救了她︰「這是無色峰主,無色仙子胡堯。你之前離魂,多虧了她把你從陰陽道上搶回來。」
楊夕敏銳的從「胡堯」這個名字里面悟到了一些什麼。
楊夕低頭行禮︰「楊夕見過無色仙子,多謝峰主救命之恩。」頓了頓,微微有點不好意思,「晚輩從來沒見過別人用幻術,倒是自己不小心學會了。」
這頭一低下去,無論如何都不肯再抬起來了。這無色峰主,看多了一定會瞎眼楮的。
楊夕听見邢銘在旁偷笑。
胡堯卻好像沒什麼自知,一把怎麼听怎麼銷魂的嗓子,輕輕淺淺的吟道︰「你通過‘識’殿考試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了。單只離火眸在攻殺方面,有天生的弱勢。卻是不可多得的破幻天賦,本想著一定要把你拐來做學生的,誰知下手還是慢了……」
楊夕就覺得一把勾魂的聲音不停的在心口撓啊、撓啊、撓啊,汗都出來了。小心翼翼的插嘴︰「單只竟比雙眼適合破幻?」
胡堯一笑,「若是兩眼看到的都是本質,你又如何知道此處有幻術?連幻象是何模樣都不曉得,又要如何破?」
楊夕覺得這話十分有道理,頗有些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的意思。點點頭︰「多謝峰主提點。」
胡堯模模她的頭:「好乖的小姑娘。」模得楊夕汗毛都豎起來了。
邢銘又和胡堯寒暄了一陣,才帶著楊夕告別了無色峰。楊夕走出好遠才敢回頭,只見那無色峰主一抬手,便把楊夕之前養傷的那間漂亮屋舍變成了一個小盒,收進袖中。
楊夕心有余悸︰「殘劍先生,這位無色仙子,可是有妖狐血脈?」
邢銘一手提著楊夕肩膀,腳下如風。「不,胡堯就是一只一心想做人的妖修,原型是九尾玄狐。」
楊夕︰我就知道……昆侖不會有什麼正常東西的。
「在昆侖,妖修也可以做峰主?」
殘劍忽然停了一下,似乎是覺得有點好笑,「景中秀沒跟你說過麼?」
「什麼?」
「昆侖現代掌門是一只劍修蛇妖。」
楊夕︰「……」
……恍惚記得……好像在哪里看過「蛇性本婬」什麼的……這樣的掌門真的好麼……
殘劍微笑︰「自從掌門上任以後,昆侖與霓霞派、秀水派這些女子為主的門派,關系就越來越好了。我們這些做弟子的都很欣慰。」
楊夕︰「……」
殘劍穩穩的拎起楊夕,「走吧,見過了昆侖的面子,接下來去見見昆侖的核心。」
「核心是什麼?」
「內門劍修。」
邢銘帶楊夕去看的,是昆侖內門的修煉場。
昆侖內門果然荒涼,到處是一片光禿禿的嶙峋山石,崢嶸陡峭。
「怎麼會這樣?」
「修士聚居修煉的地方,奪天地靈氣,化己身修為。久了,都是寸草不生。」
楊夕皺眉︰「可是,我听說很多門派,都是靈草滿園,祥雲圍繞的。」
「那是用聚靈陣從其他地方引來的靈氣,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來維持。」殘劍拍了拍楊夕的頭︰「可是昆侖沒有錢。」
楊夕抿著嘴不說話。
昆侖沒有錢,改善一下自己的修煉幻境,可是它卻有錢,廣招天下弟子,給他們提供修煉的資源和機會,即使那些弟子大部分只是掛單,最終根本不會留在昆侖。
離得修煉場還有很遠的距離,楊夕就听見一陣隆隆聲不絕于耳。
待走到修煉場附近,楊夕最先看到的,是一排排碩大無比【鎮魂燈】!
楊夕是用過【鎮魂燈】的,她用的那盞只有巴掌大,可以放在手心里。可眼前的【鎮魂燈】,足有三四人高,燈座足有飯桌大。
長長一排鎮魂燈圈出一塊影影綽綽的原型場地。燈火幽幽,看著有點滲人。
那陣陣連續不斷的「隆隆」聲,正是從里面傳出來的。
楊夕跟在邢銘身後,一步邁進了這座修煉場。
修煉場內部比外面看起來要大許多。
數千名劍修正在或修煉,或斗法,或比劍。這些人干起架來毫不手軟,各個是拼命的架勢,好像對面完全不是自家師兄弟,而是殺父弒母的仇人一樣。
不少人比得興致高了,干脆月兌光了膀子,甩了劍開始互掐……
神奇的是,楊夕還看到一個女劍修,也月兌光了膀子,只穿了個肚兜兒跟人掐架。
如果單單是這樣,楊夕最多也就是覺得劍修們略微真性情了些。
真正讓楊夕目瞪口呆的,是整片場地「天雷」陣陣,「地火」熊熊,「陰風」呼號,「蝕雨」瓢潑。
四重天罰從頭到尾就沒見停過!那個光著膀子的女劍修,一邊兒跟她的敵人互掐,一邊兒被天雷追在身後狂劈不停!
兩個拿同樣金刀的修士,在空中瘋狂互砍,一個頭上頂了一團「蝕雨」,一個身後追著一「陰風」。兩人風風雨雨絞成一團。
場邊兒坐了一排閉目打坐的修士,熊熊「地火」連成一片。那些修士卻凝神閉目,不為所動。
更有幾個身上沒有任何天罰的修士,還要上趕著湊到那地火中間,去挨上邊兒燒一燒!
昆侖帶給楊夕的震撼實在太多,楊夕張著嘴巴合不上︰「這……這是……」
邢銘一笑,聲音里是十足的驕傲︰「這就是昆侖劍修。」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實在卡文,昨天擼出來不滿意,又改掉了。
到現在才把這章寫完。
看了留言之後發覺,難道現在都沒有察覺小乞丐是誰扮的嗎?我寫的很明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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