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主觀想法,遠強于你。
腦域之主的目光猶如宇宙的最深處,是一切的支點。它越是堅定這份意志,從靈的「選擇」就越是奈它不得。直至,「選擇」的效果完全失效,不再對它有一絲一毫的傷害。
它腦海之中燃燒著的無根之火,也迅速被撲滅。意志的火焰,當然無法蓋過它那絕對的智慧。
從靈本能體的全部能力,都被解讀並一一應付。本能體只是堅守本能的一道意志,自然無可說畏懼的言語,無可有退縮的思想,她見能力無效,便抽身而上,以最原始的辦法,用有力拳腳發起攻擊。
她連續幾個閃步,來到化身「尤明浩」的腦域之主身前。
堅韌的拳頭,落在它的臉上。可反饋卻像是打中了沒有實體的影子,這讓使盡全力的本能體差點摔倒。她正想進行第二次攻擊,但拳頭還在半途,就被腦域之主的手掌抵住了。
它的手掌簡直就是厚度無限的大山,根本無法逾越,
「你踫到不到我,我卻能踫到你。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本能體的雙眼繼承了從靈那對好看的眼楮,黝黑,幽深,光澤飽滿,但她只是一道意志,並無自己的思想,所以有光而無神。
腦域之主低聲說,
「我的確有些焦躁了,明知你是沒有思想的東西,卻還試圖跟你交流。看來你來到這里的目的是為了拖延時間,讓那個名為‘黎木’的骯髒支配者有意思喘息空間。可,」它的目光沉默如深淵,「這有什麼用呢?」
本能體開始皸裂。速度越來越快,在某個剎那,轟然崩碎成無數的碎片,被拋灑至夢境的最邊緣。
腦域之主覺得無味,
「低級意識,低級趣味,低級,低級的一切。」
它重新來到那扇門前,
「多出來的五分鐘,又能有什麼用呢?」
它的陰影覆蓋在門上。它的思想如夢魔,鑽入夢境主體的每一個角落。潛意識的保護機制,迫使夢境再次加速。這一次,比之前更快,更劇烈,更激動。
……
「崩潰了……從靈的本能體,只堅持了五分鐘就崩潰了。」繆繆呆站在夢境魔法書前,「那家伙到底是個什麼存在啊。一個神靈的所有能力,只能堅持不到五分鐘?甚至沒對它造成任何傷害。要結束了嗎?」
繆繆垂下眉頭,顫抖地翻開另一頁——
「第二十九層……二十九……」黎木從床上驚醒,大口大口地喘息,「太快了,比之前太快了。」
他對時間的感受還是正常的,能分辨出來,夢境在不斷加速,已經到了幾乎還沒反應不過來,就要進入下一層夢境的情況了。
「而且,夢境開始不穩定了,開始真的像個‘夢’了。」
如果說二十九層之前的夢境,還能說跟現實很像。但這第二十九層,已經完全說不上了。他房間里充滿了各種竊竊私語,是桌子、床、被子、燈……各種家具電器和裝飾品再說話。就像玩具熊的午夜後宮那樣,它們擁有了生命,醒了過來,似乎還有自己的目光,正死死地盯著他,伴隨著竊竊私語。
黎木所听來的每一句私語,都在叫他放棄抵抗。
「放棄吧,放棄吧,你注定敗北……」、「何必在夢中掙扎,不如早些回歸現實……」、「而你的現實是,毀滅!」、「毀滅!」、「毀滅!」……
一開始還只是竊竊私語,但它們見黎木沒有抗拒後,變得越來越囂張,聲音越來越大,甚至開始像個人一樣走動起來。它們圍著黎木轉圈,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簡直是邪惡儀式的現場,
「毀滅是你的歸宿!」、「你注定在混沌中沉淪!」、「溺死在無限之外吧!」
紛亂而尖銳的噪音充斥黎木的大腦,這簡直像是周天的早上,樓上裝修用電鑽,隔壁蹦迪死亡重金屬,家里的寵物還在鬼哭狼嚎。任何一個脾氣溫和的人,都會被弄得精神衰弱。
黎木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思考,甚至說,負面信息的爆炸式沖刺,幾乎摧垮他的意志了。
任憑他使勁兒捂住耳朵,活過來的家具電器們依舊喋喋不休。
「它們的聲音是在我心里面響起來的!這里是夢,捂耳朵當然沒用!」
痛苦的感覺,逼得他想跳樓。但他知道,跳樓後,立馬就會驚醒,出現在下一層夢境里,然後這詭異恐怖的一幕又會跟著出現。這是死局,是無解的死局,只有真的徹底崩潰了,才會結束。
「真想死掉……不,我不信只有死路一跳。我答應了茹蓮娜,我會成為理想的我,她要見證那個時刻。我不能辜負她,茹蓮娜。從靈,我愛她,就算我記不得她,我也依舊愛她。我得想起來,想起以前和她的經歷。那是彌足珍貴的……我還有很多事都沒做完,我不會死在這里。一定不會……」
黎木蹲在地上。 烈的噪音讓他面目猙獰,處在崩潰的邊緣了。
夢境還在不斷加速。
第三十層……第三十一層……第三十二層……
直到第四十層。他在惡毒的噪音之中,堅持了五分鐘。他精神虛弱到了幾乎無法在支撐到下一層夢境的程度了,甚至沒有力氣去思考。
光是從床上起來,就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他對時間的感受,已徹底模湖。
不知是何時。也許是下一刻,也許已經發生了。耳邊的聲音忽然全部消失,就像溺亡前的最後一刻。整個世界都變得無比安寧。黎木的感官開始放大,每一寸皮膚都變得像是最精妙的力傳感器。他感受著每一絲氣流的涌動,每一寸外物的擠壓。
他感覺,一雙溫暖縴細的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感受這份柔軟片刻後,他大夢初醒般,驚覺一顫,扭過頭看去。從靈的臉就在他眼前,捎帶著一絲笑意,眉眼是無盡的溫柔與熾烈的愛意。他呢喃一聲,
「我這是在做夢嗎?」
大家說人死之前的最後一刻,腦海中會浮現這一生最為留戀的人與物。
黎木便想,我最留戀的竟真的是從靈嗎?
「這是夢,也不是夢。我在你面前,是這里最真實的真實。」從靈的聲音在黎木心中想起。
黎木問,
「我夢到你了?」
從靈笑答,
「不是你夢到我了。是我來夢里找你了。」
「找我?」
夢境的時間好似定格了。那些囂張瘋狂的家具電器等物,全都靜止不動,懸浮在空中。此刻,唯有黎木和從靈還能感受夢境,以及感受對方。
她的體溫,她的香氣,她的呼吸聲、心跳聲,她的一切……黎木都能感受到,就好像她就是自己一樣。
從靈沒有給黎木做任何解釋。事已至此,她多少已經明白,自己並不需要專門解釋些什麼,因為各種緣由,其實都在黎木的意識深處,而自己,只需要幫他拿出來。
「我之前對你說過一句話,‘如果連你都覺得一切皆為虛假,那我可能早就崩潰了’,現在我要告訴你,‘我始終真實地存在著,我所看到的你,也是真實存在的。即便這里是夢境,真實的依舊是真實的,不會被虛假所定義。你不受支配,應該由你來定義支配。’。我並沒有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但也許是一種直覺,也許是熱愛的本能。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黎木听不懂從靈的話,但感覺得到她要做什麼無可挽回的事。
「你……」
「別說話。好好感受一下真實。」
從靈看著黎木,心中想,「倘若我是你的真實,那我理應成為你。」
她無限的遐想,盡在這最後一刻,變作涌動的熱潮。她湊得很近,並不嫻熟地以親吻,讓黎木感受她的思想。這夢境,變得格外的模湖,如同籠罩著氤氳的霧氣。
黎木只是稍稍感受到了唇瓣的柔軟後,整個人就陷入了一種「混沌」的狀態。他覺得自己正行走在迷霧之中,心里有一道聲音說,「迷霧的盡頭,是寶藏。」
他本能地向前,尋覓,拾取。
他又覺得自己似乎在這里弄丟了很多東西。但是,現在可以全部撿起來了。
這並非是滄海拾珠,而是拾起了一片滄海。
不知幾時,迷霧消失得一干二淨。黎木來到了迷霧的盡頭,也可以說,這里是他意識的盡頭。像一種成王的儀式,他緩緩走上前,站在最深處,驀然回過頭,看向自己浩瀚的意識。他低聲細語,
「這一回合,還是我贏。」
夢,再次加速。就像當初「希望角」時空大回旋加速那樣。加速的盡頭,是天翻地覆,悍然的變化。
他的夢境,瞬間定格下來,一切詭異而瘋狂之物消失得一干二淨,任何潛意識的保護機制也全都不見。
他走出臥室,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等待。
片刻後,玄關傳來門鈴聲。
他低聲說,
「請進。」
門便開了。
腦域之主邁步走進房間。里面一片漆黑,但它還是立馬找到了黎木的位置。它盛贊自己的智慧,
「絕對的智慧,絕對的意志,任何阻礙都是登臨王座前的階梯。我跨過了所有的階梯,終于見到這片光明。」
隨著「光明」之音的落下,整個房間的燈都亮了起來。
「看吧,我已能隨心所欲地操控這里的一切。你那可笑的自我,終究還是俯首稱臣了。」
腦域之主走到客廳,看著沙發上的黎木。
黎木抬起頭,看向它。
嗯?
目光相對的瞬間,腦域之主覺得這有些不符合自己的安排了,「為何他沒有恐懼?為何他沒有崩潰?他正用什麼眼神看著我。那是,平靜?不,是漠然!但他有什麼資格這樣看我!讓我的智慧解讀他,一定要讓他像赤果的一樣!」
腦域之主的目光,大放神異的光芒。每一縷光芒,都要將黎木撕碎,然後探究每一寸血肉里的全部內容。
可當這些光芒真的落在黎木身上時,他卻像個黑洞一樣,將光芒吞噬了。
黎木終于開口說話,
「為什麼不帶上門呢?」
腦域之主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沒有關好的門,心想,「這算什麼?我為什麼要關門?」
它一步一步走向黎木,
「你是個失敗者。失敗者的口吻,難道你不知道嗎?」
緊接著,它就僵住了。它離黎木只有五步的距離,但這五步的距離,卻無論如何都走不過去。它確信,自己每走一步,距離都是有效的,但為何無法靠近?難道是黎木在不斷遠去?不,沒有!他一直都坐在沙發上,一直都離我只有五步的距離!
這是什麼?
腦域之主智慧發顫,
「這是與真實的距離!不!這不可能!」
它不斷加速,開始跑向黎木。但它跟黎木的距離,始終都不變,那殘酷而絕望的「五步之遙」。
黎木站了起來,
「‘真假’一詞,‘真’與‘假’緊緊相依,但它們永遠都無法接觸彼此。這沙發是假的,這桌子是假的,這夢是假的,連你,偉大的絕對智慧者,腦域之主,也是假的。唯有我,是真的。」
腦域之主翻遍了自己所有的智慧,讓它們瘋狂,讓它們涌動。但窮盡智慧的極限,依舊無計可施。它如願以償,得以感受絕望的滋味。這一次,它沒有「腦-001號」的重啟了。
黎木走向腦域之主。他相距腦域之主,只有五步的距離,于是他用了五步,來到它的面前,
「你的智慧遠高于我,僅憑你一顆大腦,就足以支撐起整個《無限》的運轉,還留有余力,來進行各種分析。但‘真’與‘假’的距離,是任何智慧都無法抹去的。智慧沒法把‘真’的變成‘假’的,沒法把‘假’的變成‘真’的。」
黎木繼續向前,越過腦域之主,朝玄關那沒關的門走去,
「而我可以。」
他說完,走出了那扇門。他是比較有禮貌的,出了門知道把門帶上。
腦域之主呆滯了許久,忽然驚聲吼,
「為何你醒來了,為何你醒來了!」
黎木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因為我有個聰明的女友。當然,她還很漂亮。」
門徹底關上,夢境開始收縮,直至一切歸于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