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繆親眼見證了腦域之主幾乎毫不費力地對從靈的本能體完成解讀,毫不費力地將其摧毀。
它的強大,幾乎讓繆繆升不起反抗的心了。這絕非怯弱的意志,而是能力全級的差距,是完全無法逾越的鴻溝。這沒法靠著所謂「必勝的決心」之類的主觀信心產物去消除。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從靈真的能夠在黎木的夢境主體里,找到正確的解法。
不然的話,就真的結束了。
然而,當她將目光投到夢境主體的扉頁上時,卻根本就看不清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這意味著,黎木的夢陷入了徹底的混亂,一切意識都已失衡,潛意識的保護機制,也被徹底貫穿,簡而言之,這個夢境即將結束。
而結果只有兩個。
要麼黎木安全醒過來,要麼永遠無法醒來。
某一刻,扉頁上的夢境忽然定格,隨後變成一片空白。
繆繆緊緊捏著夢境魔法書,嘴唇細微而激烈的顫抖起來,
「從靈沒有出來……她沒來得及出來!她的意識……我感受不到她的意識了!」
繆繆心髒幾乎停跳,她慌亂地翻閱夢境魔法書,想在某一頁,看到一個新的夢境,而那個新的夢境里,就有黎木,就有從靈。但她翻遍了整本書,都沒能找到,所有的頁面都是空白的,沒有任何一個夢。
這一刻,她听不到任何聲音了,或者說,無力再去感受。精神高壓的頃刻決堤,淹沒了她的情緒。連為「失去友人」而傷心,都忘卻了。她只是呆呆地站著,過了一會兒,滑倒在地。
她慢慢捂住臉,所有凝固的情緒,又在瞬間全部迸發出來,可悲戚的聲音還沒傳出來,忽然又被另一道聲音搶先了——
一道開門聲。
這間房子因為幾乎都是木質的,開門聲很大很清晰。
繆繆沒有想到,這時候還會有誰進來這里。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去,雪原照來白而亮的光,切過來者的身影,幾乎讓她產生雪盲癥。連人的樣子都還沒看到,就听到來者說,
「第一次見你哭,看上去還挺……可憐的。」
這聲音,立馬讓繆繆打住了悲戚的情緒。她不只是驚恐,還是驚喜,一時間忘了站起來,指著來者說,
「你是黎木!」
黎木關上門,走到她面前,弓腰將她拉起來,
「我當然是黎木。」
繆繆悲戚變成欣喜,忘乎所以地擁抱友人。她莫名覺得黎木像是變強壯了,怎麼都抱不住,寬厚而溫暖。直到情緒冷卻了,她才反應過來,一步跳開,然後驚聲問,
「從靈呢?她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黎木頓了頓,不解地反問,
「她應該跟我一起回來嗎?」
繆繆立馬又著急了,
「當然了!她是分離了自己的意識,進你的夢境。你從夢中清醒,當然應該把她帶出來啊。她只有意識進去了,是沒有能力的,靠她自己是沒法出來的!」
黎木恍然大悟,
「哦,原來是這樣啊。她還真是勇敢,不錯嘛。」
「勇敢?!不錯?!」繆繆瞪大眼楮,「黎木!你在搞什麼,你怎麼是這個反應啊!她沒出來,你的夢又結束了,那豈不是跟你的夢一起消失了,湮滅了!」
「嗯……實不相瞞,她的意識還在夢里的時候,就崩解了。」
「啊?」
「為了讓我重拾作為支配者的自我,她崩解了自己的意識,給了我一絲真實的感受。」
「所以,她其實進你的夢里,就是抱著這個打算的?」繆繆恍然間有些站不穩,跌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她攙扶著凳子的把手,「黎木,她一開始就打算獻身嗎?」
黎木細想夢里從靈說的話,點頭,
「是的,她一開始就做好了這樣的覺悟。她一刻都沒猶豫,一見到我,就立馬崩解了自己的意識。」
繆繆久久不能言語,過了一會兒,嘴唇顫抖,
「天啊……她,所以她,真的不復存在了嗎?為了你而獻身。」
「我很感動,很感謝她。」
「感謝?!」繆繆的語氣忽然變得十分尖銳,「就只是感謝?黎木!你怎麼是這樣一個無情的人。我本來都覺得你作為支配者,很多事是逼不得已。現在看來,你是把一切都當成了你的籌碼,全都拿上賭桌,跟那些怪物作賭。連從靈這麼無保留的感情,都被你當成了籌碼是不是!」
黎木訝然,
「你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大的怨氣了?」
「怨氣?你不由分說,任意支配我,支配黑斯廷斯,支配我的朋友,操縱‘希望角’的一切人。他們的感情,任何行為,都在你的計算之中,上一刻在做什麼,下一刻又該做什麼,都是你提前計劃好的。你把一切都當成工具和數字。這些,這些全部,我甚至都不怨恨你,因為我覺得事出有因。但現在我徹底看透你了!」
繆繆鬧起情緒了,變得格外不符合她的氣質,她惱怒地將那本夢境魔法書直接扔進壁爐里,
「黎木,你是個怪物!你是最可恨的那種人!」
壁爐里一團火燎起,差點燒到了繆繆的頭發。黎木趕緊拉了她一把,才得以避免。
「別踫我!」繆繆一臉敵意地看著黎木,「我寧可被燒死,也不要再跟你這種人為伍了!」
黎木模了模臉頰,
「從靈她沒跟你說過嗎?」
「說過,她當然說過!她愛你嘛,她想跟你一直走下去,結婚,生子,白頭偕老!她像個傻瓜一樣,居然還渴望跟你這種混蛋長相廝守。」
「不是,我是說,她沒有跟你過,她有保全之法嗎?」
「什麼?」繆繆凝起眉。
「就是說,她在為我獻身之前,有所退路。」
「沒有說過。但,有嗎?」繆繆忽然緊張起來。
黎木點頭,嚴肅地說,
「安全屋里有一個道具,名為‘重生點’,只要與重生點綁定了,不論死在什麼地方,以什麼樣的方式死掉,都能重生。從靈她還沒成為老板之前,我就已經給她綁定了。所以,她沒事,現在可能正從安全屋醒來,趕來這邊呢。」
「你……你確定?」繆繆發抖地問。
「嗯,我跟安全屋同為一心,所以我能感受到安全屋每個成員的狀態。」
繆繆呆呆地看著黎木。從靈安然無恙,她當然很高興,但是……剛才辱罵黎木那些話,此刻正盤旋在耳邊。
黎木就眼睜睜看著她的臉從白淨,變成通紅。
繆繆一點一點縮回脖子,小聲都囔,
「對……對不起嘛。」
「啊?我沒听見。」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繆繆化身道歉仙人,不斷鞠躬,只差沒跪在地上了。
黎木憋著笑。
但正是他這副憋著笑的表情,更加刺激到了繆繆。繆繆一個沒理清情緒,直接失去控制,忽地一下就哭了出來,
「我又沒做錯什麼。我只是很擔心你們而已,干嘛要受這種委屈啊。」
「好了,別哭了。你可是歐尼塞斯大陸全人類的夢中女神,這哭得像個什麼樣。」
「你管我,我就是愛哭!」
黎木挑了挑眉,
「你也沒被重啟啊,怎麼就跟換了個人似的。我記得以前的塞繆爾女神,可是個天使一樣的角色,只會讓人感到幸福才對啊。」
「幸福已死,不完美才是完美!」
……
黎木從床上醒來。這一次是真的醒來了。他模了模枕頭旁邊,還有一絲溫熱。他能想到從靈躺在床頭的樣子,不禁莞爾一笑。
忽然,周圍的空間表現出水紋的質感,接著,一道人影憑空出現。
從靈。她一重生,就急忙趕過來了。
黎木「嚇」了一跳,驚聲問,
「你怎麼在我房間里!」
從靈疑惑地小聲滴咕,「不對啊,你既然醒過來了,應該是恢復了才是……難道出問題了……」她趕忙解釋,
「雖然很倉促,但你不要緊張,我是感覺到你有危險,才特意過來的。」
「危險,什麼危險?」
「簡單說,有人試圖在你的夢里傷害你。」
「難怪我剛才做了個噩夢。」
從靈問,
「後來呢?」
「什麼後來?」
「就是,噩夢的結局是怎樣的?」
黎木「賣力」地回憶,
「我記得,有個長得像尤明浩的家伙。我以為就是尤明浩,正跟他說話,他忽然張嘴要吃了我。但不知為何,他忽然又不吃了,然後就 了。我就醒過來了。」
黎木這粗糙的表達,把從靈搞懵了。听到最後,只得出一個結論,敵人逃了。
從靈立馬嚴肅起來,
「逃了……」
黎木「緊張」地問,
「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沒,沒什麼。你放心吧,我會保護你的。」從靈拍了拍胸膛,彰顯自己的力量。
黎木提議,
「要不然你貼身保護我吧。」
「貼身?這……」從靈面難心喜,「也不是不行。」
「我要睡覺了。但說不定那家伙又會到我夢里來。」
從靈皺起眉,
「這倒的確是個問題。你現在只是個普通人,不可能一直不睡覺。看來,還是得找繆繆問看看,有沒有什麼保護夢境的辦法。」
「我想到一個好辦法。」
「什麼?」
黎木「害羞」地說,
「你要是抱著我的話,我的夢就肯定能變得堅不可摧了。」
從靈第一時間還真的在想這個辦法能不能行。她不解地問,
「這是什麼原理?」
「不信的話,你抱著我試試。」
「哦,試試吧。」
從靈走上前,俯身將黎木抱住。她正在思考這個辦法到底是個什麼意思的時候,突然听到黎木貼在她耳邊說,
「有感受到嗎?」
「沒有。到底什麼意思。」
「要不然,再近一些?」
「沒法更近了。」
「真的嗎?」
從靈忽然僵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想一把給黎木推開,但怎麼使力都不管用。她心想不對,「我一個神靈,怎麼可能掙不月兌普通人的束縛,難道……」
她驚喜地問,
「黎木,你真的醒了!」
「有笨蛋沒看出來,我不說是誰。」
從靈後知後覺,立馬羞色上臉,
「放開我,哪有你這麼捉弄人的。我明明還因為敵人逃了而緊張擔心,你倒好,想著怎麼戲耍我了。」
黎木翻身將從靈壓倒在身下,同她目光相對,
「我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愛你了。」
從靈眼波流轉,長發在後鋪開,
「以後呢?」
「以後,只會更多。」
「真是……」從靈伸手抵住黎木的肩膀,「不行!」
黎木挑眉,
「氣氛這麼好,真不行嗎?」
「我說了,要不你跟我結婚,要不沒門兒。」
黎木抽了抽鼻子,
「你知道的,你現在沒法反抗我。」
從靈堅定地說,
「那你就準備天亮了給我收尸吧。」
「好吧。我被你打敗了。」
黎木松開她。
從靈側過頭看著他。這時候她很想說一句︰「你娶我不就好了嗎。」但她說不出口,說出這種話,就好像在給對方壓力。如果奔赴美好的結果,是迫于壓力的選擇,那結果一定是不美好的。
如果結果不是真正美好的,她寧可沒有結果。
黎木跟從靈講述了夢境里後來的事。
從靈問,
「所以,腦閾之主,算是徹底死了?」
「是的。除非我再一次做起同一個夢。」
「如果你再做了那個夢,不是會很危險嗎?」
「應該說沒有什麼危險。如果是在現實里,我的確沒辦法殺死它,因為它真的很強大,沒有實體,是類似于‘天道’那種意識體,甚至更加超然。但在夢里,它一定不是我的對手。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潛意識到底有多‘自我’。」
「那這件事,應該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差不多。」
黎木目光低沉。對于腦域之主,他其實還有一些疑慮,但這不方便跟從靈說出來,或許要去問一下茹蓮娜的意見。醒過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茹蓮娜其實就是扶鳳了。也知道,她就是他曾經的母親。
從靈長呼一口氣,
「得去跟茹蓮娜女士道一聲謝才行。要是沒有她提醒我,我也想不到這個辦法。」
「你見過她了?」
「嗯。」從靈眼泛星星,開心地說,「黎木,你的媽媽真的好有魅力啊,而且肯定是個非常強大的人。」
「等等。你為何知道她曾是我的母親?」黎木凝起眉頭。
從靈頓了一下,
「她自己告訴我的啊。」
「她告訴你的!就是說,她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
「對啊。」
黎木恍忽出神,心中呢喃,「也是啊。她既然都見到了‘重啟’後的我,肯定能知道我就是黎木……」
從靈反應過來,問︰
「你之前就見過她?」
「嗯。」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你是黎木?」
「嗯。」
從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重啟前,黎木知道扶鳳是他的母親,但扶鳳不知道,重啟後,扶鳳知道,而黎木不知道。
但是現在,一切明了。
「黎木……」從靈聲音軟下來,「你要怎麼做呢?」
「我的母親名叫‘陶芝’,不叫‘茹蓮娜•瑪納森’,也不叫扶鳳。」
黎木能原諒不告而別,但無法原諒欺瞞。他更加不可原諒的是,他眼里那個辛勤、溫柔、善良且偉大的母親,只是扶鳳偶使趣味的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