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火之神他……他死了？」
黎木驚疑地問。
娜塔莎右手緊握，語氣躁動且不安，
「我的確，感受不到他的生命能量……但是，不應該啊。一個神靈，不應該這麼輕易地死去。除非，世界對他的認可，都被盡數褻瀆了。就像之前，清理者對我的神靈之力進行了褻瀆一樣。」
「祝福，祝福是他的神靈之力，對吧。」
黎木取出「漁火之神的意志光輝」，正想往其中注入自己的意識。忽然，一股莫名地、無從察覺的力量，擊穿了這顆透明的珠子。炸開的湮粉，閃爍著光輝，似乎能在光輝中瞥見漁火之神壯闊波瀾的一生。
與此同時，一個看上去像是漢字「個」的生物，從天上降落到他們面前。
娜塔莎立馬站到黎木面前，警惕地看著它。
「個」沒有普通生物意義上的眼楮、鼻子、嘴巴等等。它的交流方式，是通過電信號的交互，
「我知道你們的來意，正如我知道你們所見的‘漁火之神’會在這座城市的上空死去一樣。」
黎木越過娜塔莎，問，
「你是誰？」
娜塔莎謹慎地小聲說，
「請務必小心。我的‘剝奪’都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個」不知有沒有看向黎木，但的確是在對黎木說話，
「我不被定義。所以，不必在意我的身份。你們只需知道，我是因為‘使命’而存在。我的‘使命’是，接引每一個來到這里的生命。」
「那這里是什麼地方？漁火之神為什麼會死去。」
「個」說，
「首先。這里是一座絕緣城市。意思就是，不會被無限意志所觸及的城市。其次，漁火之神會死去，正是因為，他與你的追求一樣。你，舊日的海妖，格尹諾絲。你渴望越過神靈的界限，真正意義上感受世界的偉大。漁火之神正是如此，才會在這里死去。」
娜塔莎眉頭一顫。
黎木看了她一眼，然後代她問，
「為什麼這麼說？」
「個」轉過身，語氣頗為平靜……有種貴族紳士的感覺，他走在前面，同小心跟在後面的二人說，
「請跟我來。」
他們進入被叫做「絕緣城市」的城市。城市里很多人，表面上看去，就跟普通的城市差不多，文明程度大概在第一次工業革命的前半段。
「個」問，
「你們覺得，他們是生命嗎？」
「城市里的人？」黎木問。
「是的。」
「是生命。我能感受到他們的生命能量。」
「個」似乎笑了一下，
「你對生命的定義就只是‘生命能量’嗎？」
「的確。」
「你不考慮意志嗎？」
黎木說，
「我並不覺得單細胞生物、真菌等生物有意志。但它們一樣是生命。」
「很好。你沒有掉進定義的陷阱。」「個」說，「在某個世界里。某個時間里……距今多久，已經無從考察。曾有一種生命。它們的生命能量恆定不變，不會向外界轉移，也不會從外界獲取。因此，它們是‘永生’的。但也因為生命能量沒有交換，所以它們無法進化，始終保持著誕生之初的模樣。然而，正是這種生物，躲過了一次又一次進化的災難，始終佔據著世界的一角。」
「你想表達什麼？」
「我們是否能說，意志、智慧，是阻礙‘永生’的枷鎖呢？」
黎木頓了一下。這個觀點他沒想過。在他看來，意志與指揮應該是促成「永生」的條件。不論是生物醫學的發展，還是意志儲存的‘機械永生’，都需要世界技術的不斷發展，這自然離不開智慧。
「不是。」
「個」說，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也許應該告訴你。從我出現在這里開始，我肩負著尋找‘永生’的使命。在這座城市里，實驗了無數遍。只要一旦加入‘意志’與‘智慧’的設定。一切就必將毀滅。」
「個」的語氣深邃而遙遠。
黎木眉頭 顫。僅僅是只言片語，就讓他完全無法去想象面前的「個」到底是什麼程度的存在了。
他沒有被打亂思緒，
「所以，這個城市，城市里的人，都是一場實驗？」
「是的。只是，這場實驗，馬上就要以失敗告終了。下一次，我會換一種方式，不加入‘意志’與‘智慧’的設定。」
「也許，只是你沒找到。」
「個」說，
「大概吧。抱歉，開場白說得太多了。我們重回之前的話題吧。」
開場白……黎木無語，哪有人搞這種開場白的啊。
回到之前的話題。黎木問，
「漁火之神為什麼會死去？」
「個」回答，
「像他那樣的存在，在這座城市里誕生過無數次。他們都以為，要想獲得‘永生’，就必須突破神靈的界限。但遺憾的是，‘智慧’與‘意志’的枷鎖，在最終都會摧毀他們。漁火之神正是感受到了這一切，懷著要麼死去，要麼突破的願念。只是，他沒有成功，死去了。」
「所以，神靈之上，是否存在？」
「存在，也不存在。想要突破神靈的界限當然可以，但必須舍棄自己的意志。就像你們進入這里之前，望見的那座龐然大物。」
黎木驚駭地說，
「外面那個生物，是神靈之上的存在？」
「是的。」
「但它沒有自己的意志？」
「也是的。」
「那這樣的話，還有什麼意義呢！」
「個」說，
「意義僅僅是，它在舍棄掉意志的瞬間，看見了神靈之上的景色。這便是進化的終極智慧。」
黎木不由得看向娜塔莎。娜塔莎的眼神異常平靜。
他深吸一口氣，
「這不對……我還是覺得意志並非進化的拖累。只是，大家都沒找到正確的方式。」
「所以，你的見解是什麼？」
黎木啞口無言。
一群活了幾十萬、幾百萬年的神靈，都解不開的謎題。他又怎麼會知道。這樣說，無不顯得矯情而愚蠢。
他忽然想到什麼，眼神一定，
「那你呢，你是誰！」
「個」說，
「我不知道我是誰。我只知道，我應該在這里解答‘永生’的謎題。」
黎木直勾勾地看著它，
「你……你就是這座龐然大物舍棄的意志，對吧。」
「為什麼這麼想？」
黎木的童孔顫抖頻率很高。熟知他的娜塔莎知道，只有在大腦飛速運轉的時候，因為興奮，他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我跟她從別的世界過來。降落在黑星上的時候。我們對黑星的‘毫無特點’感到疑惑。在探索中，我忽然意識到，黑星也許是被人為創造出來的世界。就像我們現在所處的‘絕緣城市’一樣。簡直一模一樣！我無法不去想，外面那座黑星，也是出自你之手。」
「這又能證明什麼呢？」「個」說，「我承認，黑星是我所創造的。那是為了躲避無限意志的觸踫。」
黎木堅定地說，
「不……如果你對別人這麼說，肯定就說服了。但是對我，不同。因為，我現在無比肯定，不論是黑星也好，還是這座絕緣城市也罷。都是進化的‘世界路線’的產物！」
「個」終于有了些反應，它兩邊的對稱構造稍微往下垂了一下，
「繼續說。」
黎木的眼中好似燃燒著什麼火焰，
「我想，也許是這樣的……你，原本跟漁火之神一樣，是來自舊日世界的神靈。不過，你存在的時間太久太久了，嘗試過各種突破神靈界限的方式。但，都失敗了。忽然有一天，舊日世界忽然出現了‘世界路線’這種進化方式。但你已經是神靈了，沒法再去重走一邊進化之路。于是，你破釜沉舟，干脆舍棄掉原本的身軀。
「然而，你發現，當你舍棄掉自己的意志後。你的身軀……居然完成了進化。于是，你得出結論，意志是神靈路線的枷鎖。你想驗證這個結論，然後，你在自己已經完成進化，獲得‘永生’的身軀里，開始了漫長的實驗。為了不被無限發現，你用‘世界路線’的方式，創造出一座虛假的，循環往復、不變世界在外面。」
「個」陷入了沉默。沉默了多久，他們沒有心情去計算。
「難以置信。在過去的時間里，有很多來到過這里。但他們，要麼像漁火之神那樣死去，要麼選擇忘記這里的一切，然後永遠離開。你的智慧，讓我嘆服。我什麼都沒說，你居然就猜到了我的經歷。雖然有些出入，但方向一致。這實在是難以置信。」
「個」似乎有些興奮，
「我終于開始相信，在浩瀚的無限里，也許的確有那麼一些生命。擁有獨一無二的特質，讓它們天生就具有去認識世界的資格。就像你，就像無限意志……」
黎木搖頭，
「我不覺得我有多特殊。我只是逐漸學會了該怎麼去思考。」
他確信這一點。是進入安全屋後，安全屋里所有的一切，讓他開始去思考。
不論是《深邃思考》，還是晦澀的符文，亦或者神奇的裝飾品。都讓他不得不找一個思考的方向。
「個」說，
「意識不到自己的特殊，是你的幸運。因為只有那樣，你才可以堅信你自己，不被他人所支配。」
它也許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的來意。但，我並不會徹底滿足你。你可以向我提兩個問題，如果我知道，我會解答。」
「兩個問題……」黎木目光清澈。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目的，定聲說︰「如何進入舊日世界？」
「個」說，
「舊日世界已經崩塌了。」
「我可以進入。」
「個」說，
「你所進入的舊日世界，只是一個幻象，一個被實質化的幻象。而你之所以能夠進入，是因為無限意志，在黑星上的一個副本里，投入了一個‘因’。你得到了那個‘因’，並且讓它開出了‘果’。我可以告訴你。我一直都知道那個‘因’的存在。但我沒有去拾取，因為我知道，即便我拾取了，也無法開出‘果’。」
黎木皺起眉，
「為什麼我能讓‘因’開出‘果’呢？」
「個」回答，
「正如我所說。你是天生就能認識世界的那一類生命。」
「但按照你的說法。無限意志是專門放置了一個‘因’在黑星上？」
「不僅如此。無限意志在每一個世界，都放置了一個‘因’。就為了尋找到能夠讓‘因’結‘果’的存在。」
黎木心里咯 一下，
「這麼說。我其實已經被無限意志發現了？」
「不。沒有。如果無限意志發現了你，一定會立馬殺死你。但你還活著。所以，你沒被發現。」
「為什麼要殺了我？」
「個」說，
「因為。一山不容二虎啊。」
黎木並沒有感到不安。他自己都覺得奇怪。按理來說，這種恐怖且震撼的事情，理所應當地會讓自己恐懼。但，現在听完後，卻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就像，孩子忽然變成了大人，意識到自己長大了。
他想，無限意志沒有發現他，大概率是因為安全屋的緣故。
「為什麼你知道這些？」
「個」說，
「這難道不是我的使命嗎？」
「使命……我無法理解。」
「個」笑著說，
「大概是因為，我活得實在是太久了。我始終在這里，試圖真正意義上地去認識世界。不論是‘永生’的謎題，還是無限意志的‘因’與‘果’。我都在探索，在思考。直至我徹底舍棄了我的自我意志，變成了‘個’——一種不具備自我，用來計量事物存在的單位。」
「個」的話語樸素而震撼。樸素的是它自己述說自己經歷的平靜感，震撼的是，它的經歷所傳達出的信息量。
這一瞬間，黎木好似逐漸地開始去理解，何為「理想的支配者」了，而自己又為何要成為「理想的支配者」。
他沉默許久後，才問出第二個問題，
「如何突破自然原力那條界限。」
「個」說，
「你理應去知道。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掌控自然原力，那是獨屬于大世界的資格。你對世界的認識越深，就會掌握得越深。並非自然原力為設限。而是你本身還處在懷疑世界的階段，所以始終無法突破。當你不再懷疑，當你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懷疑……」
黎木看著「個」，這個不知為何而存在，卻能毫無保留地解惑的「個」。
他就像忽然解開了一道數學題的單純的學生，伸出手，手指輕動。于是，這座絕緣的城市，開始分崩離析。
「個」的身體顫抖得越來越厲害。
直到絕緣城市完全崩塌，什麼都不剩下後。黎木笑問，
「就像這樣嗎？」
他說完。原本已經徹底崩塌的絕緣城市，又迅速復原。每一個建築，每一條街道，每一輛馬車，每一個人……都毫無差池地復原了。
「個」激動地說，
「你才是真正的解惑者。」
黎木沒有去思考這句話的含義。
他就這樣……普通而自然地理解了。自然原力是一個公式，世界是一個問題。公式可以解答問題，得出結果。公式也可以用結果，創造問題。
在一旁的娜塔莎，再次向黎木看去時。驀然覺得，他十分陌生，就像是第一次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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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一種奇特的「韻味」所包裹。那種「韻味」讓她想起自己在進化成神靈的那一天，獲得神靈之力「剝奪」時，也有類似的感覺。
難道，他成神了？被世界認可了？
不，他不是成神了，不是被世界認可了……而是，他認可了世界……
娜塔莎為自己這個想法感到荒謬。但這個想法就是揮之不去，簡直是根植在腦袋里的一根神經！
這樣的他，一定會離我而去吧！
一定……
娜塔莎感到一些害怕。她表現出自己柔軟的一面，如同要失去親人的孩子，緊緊地攥住黎木的衣梢。
這時候，「個」的聲音在她耳畔想起，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所以，你也要挑戰神靈之上的試煉嗎？」
娜塔莎抬起頭。因為緊張與不安，神情顯得淒清，
「試煉……漁火之神那樣的試煉嗎？」
「不。你的試煉。」
「個」像是智慧的燈塔，迷途的引路人。
如果把這一切的經歷都比作是一場游戲。那「個」就是指引玩家前進的NPC。想到這一點，黎木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麼「個」一直把使命掛在嘴巴。
是的，「個」是因為使命而存在。正如它一開始所說，
「我一直都在這里，等待著你們的到來。」
黎木沒有試圖把一切問題都問個遍。他也知道，自己現在尚且不具備那個資質。他看向娜塔莎，
「你要去挑戰嗎？」
面對黎木的發問，娜塔莎……退縮了，
「不。我可能會死。像漁火之神那樣，死去！」
黎木笑道，
「那就不挑戰了。」
這句話似乎刺痛了娜塔莎。但她這次隱藏得很好。
「個」說，
「我隨時在這里等待著，等待你的到來。」
最終，黎木和娜塔莎離開了。
「個」站在絕緣城市里凝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說︰
「你還沒有做好成為你自己的覺悟。但如果你不成為你自己……你就一定會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