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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巧了,我看穿了!

午後,涼王也來祭拜安郡王。趙金玉于是親自出門迎接,然後命下人重新擺了香桉。趙碩作陪,三人趁著布置的空當小聊了片刻。但拜祭安郡王,趙碩卻沒讓趙正一道。趙正在安郡王家祠外等著他出來時,見他雙眼潮濕,該是哭過。

「殿下,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順變。」

趙碩接過趙金玉遞來的濕帕子,擦了擦臉,道︰「我兒時,安郡王還是安國公。是我的堂伯父。那時他便在隴右,與我阿爺……與聖人一個在南,一個在北與吐蕃周旋。我記得他受過一次傷,便就在劍南養傷練兵。後來我才知道,正是那次兵敗,蕃軍攻入了長安,殺了大唐七萬民,擄走更是不計其數。安郡王那時與我說,早知如此,便是戰死,也決不後退半步。若是有朝一日能再回河隴,定要報這血海深仇……」

趙碩深吸一口氣,回頭看向了那祠堂,「他帶走了劍南三萬人,還有太子殿下。臨走時寫下了不復河隴不回長安的血書。金玉,那血書……」

「在阿爺的房中。」趙金玉道︰「還是收拾遺物時從他的木盒中找到的。臨仙逝前阿爺與我說,待收復河西之時,將這血書在他靈前燒給他。」

「收好吧,快了!」趙碩道︰「元良,陪我走走。」

趙正看了一眼趙金玉,後者點點頭,道︰「家中新喪,不便留元良住下。」

「無妨,左右我王府還有幾間房,元良住著便是。」趙碩歪了歪頭,趙正便對趙金玉道︰「天色不早,陪涼王回王府後,也差不多天黑了,宵禁各坊封閉不宜走動,今日我就不回來了。等後日朝會了結,咱兄弟再聚。」

「理當如此!」趙金玉拱手,「殿下,元良。來日方長,望多保重!」

「保重!」

三人在國公府門口分別,趙碩領著趙正出了平康坊。趙碩回頭看了看坊門,突然問道︰「你這兄弟,你可還認識?」

趙正知道涼王指的是什麼,無非是說趙金玉與他生疏了不少,沒了在平涼那般親密。其實不用涼王提醒,趙正早就感覺到了。曾經的趙金玉,絞盡腦汁地算那些亂七八糟的數字,習慣在趙正面前抱怨,甚至撒嬌。眾弟兄中,趙金玉是最文弱的那個,他阿爹趙有鋤生怕弟兄們都有出息了,唯獨這從小就不喜騎馬耍棍的寶貝兒子沒有前途,哭著喊著求趙正給他個機會。

想想挺滑稽的。

但趙正知道他,趙金玉心思細膩,為人剛直。或許到了長安後,他形象上會有所變化,畢竟這里是長安,接觸到的人大部分都是王公貴族。與這些人打交道,久而久之,便會讓人有了些距離感。越是曾經親密的人,這等感覺就越加強烈。

身後的馬車緩步跟著,車上的車夫盤腿坐在車轅上,小心翼翼地勒著馬步。街邊的小販步履匆忙,要趕在天黑宵禁前回家,否則各坊門關閉,他們便會被城防司的巡夜軍士抓起來。

車前的兩個步行的人看著形形色色的人群擦身而過,一時默默無語,從平康坊到了皇城下。

「趙金玉,安國公,御史中丞,同中書門下三品。首相鄭西元的女婿,安郡王的遺孤。從一個泥腿子到大唐中流砥柱,他與你一般,都用了四年,可卻比你趙元良輕松寫意了許多。」望著那高六丈的宮牆,趙碩嘆了口氣,像似對趙正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趙正笑笑,「臣是武將,金玉乃承蔭恩的文官,自然是不同的。況且這世上原本就充斥著同人不同命的事情。說句忌諱的話,太子跟隨安郡王征戰河隴,而彼時殿下還在聖人身側整理書桉。天下平定,太子是秦王,殿下授封涼王。想來,太子那時該是滿嘴好牙都一口咬碎了吧……」

趙碩聞言哈哈大笑,「趙元良啊趙元良,不虧是你,言辭一如既往地犀利。我又不是要挑撥你兄弟關系,你這拉著前情舊事,直往我心里招呼啊……」

趙正拱手︰「彼此彼此。」

趙碩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掀了掀嘴皮子,原本還想說說趙金玉,只是見趙正那副模樣,就不願說了。

「乏了,回府吧。明日記得早起,我約了裁縫,為你趕制一身新朝服。後日大朝會,你自己機靈著點。」

「多謝殿下。」趙正這感謝倒是真心的,抬腳便要跟著趙碩上馬車,卻被趙碩一伸手擋在了車下,「說話就說話,你上車又是為何?」

「……」趙正看著他,不是一起回府?

趙碩道︰「這兩年河隴倉廩豐實,民生興旺。我奉聖人旨意回京述職,是要授嘉獎的。你在安西所行,被人羅織六大罪狀,少不得後日要被言官眾大臣一頓 頭蓋臉的彈劾。我兩個還是保持些距離,莫要把你那晦氣一並傳給了我!」

「……」趙正抿了抿嘴唇,「殿下也知道了?」

「走走走走……」趙碩揮了揮手,臉上笑著,「莫挨我。」

「走就走。」趙正心說還能讓你就這般制著我?當即便轉身要走,趙碩卻一把拉住他,「行了,上車吧。你這人怎一點玩笑都開不起,你就不會說些好听的話?」

趙正回頭,道︰「殿下莫非要臣求著你,那是萬萬不能的。」

「你清高,你了不起!」趙碩哈哈大笑,「上車吧,趙元良!」

趙正這才上了馬車,兩人面對面坐下。車夫甩了一鞭子,馬車動了起來。

其實涼王府離平康坊並不遠,就在平康坊東北,東宮的後面。只是從前趙碩不怎麼住這,畢竟抬頭就能踫到太子趙坤,他這個兄長又十分地不待見他,尋思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搬到城外的別院去了。後來去了河隴,為了湊軍費,連別院也賣了。

此時不住涼王府,怕是只能住大興宮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趙正便被請去了內院。涼王幾個王妃都留在了涼州,內院沒有女卷,趙正也自在不少。趙碩請來的是長安最好的裁縫,按照朝服的制式,一領朝服三百貫,貴的令人咋舌。這還不包含加急費用,听說明日朝會要穿。那裁縫一開口就是再加五十貫。差些把達念驚得吐血。

「想從前平涼坊一罐最貴的皮蛋只賣五貫,那時還覺得這是天價了。不料在長安,一領朝服便要了三百五十貫,元郎,他們是用金銀絲線繡的麼?」

趙碩笑道︰「弟嫂說對了,還真是金銀絲線繡制的。朝服不比尋常官服,京中朝官直面聖人,大朝會上,各品秩穿衣打扮,都有嚴格講究。」

他打量了一眼趙正,「還缺個什麼?是了,還缺了塊朝板。你等著。」

說完,別自去書房,找了一塊玉朝板,順手拿了條瓖玉金絲腰帶,一並帶給了趙正。趙正端著那玉朝板感覺挺沉的,心說反正是去挨罵的,姿態擺低些,少開口,最好是別開口,讓他們罵爽罵好。此等情形下,拿著這朝板,豈不是累贅?

「能不能不帶啊,殿下!?」

「人家都帶,你不帶?」趙碩白了他一眼,「帶著吧,裝個樣子也好。」

他走了過來,拍了拍趙正的肩膀,又道︰「我與你說,元良!朝會上說話,必用敬稱與自稱。便是我,上了朝也要改一些稱呼。你若是不習慣,便少開口,以免被言官再加一個目無尊上的罪名,當庭拖下去打板子。」

趙正心說不至于。再一轉念,這怎麼越想越不對呢?他來長安,是聖人的旨意。聖人說他在安西立下奇功,不僅升了他的餃,還說要親眼見上一面。按理說,這次朝會該是褒獎才對,沒來由把人喊來長安罵一頓。據趙正的歷史經驗,有這待遇的外臣,不是親信便是心月復。他趙正既不是聖人的心月復,又不是聖人的親信,何德何能,能親臨朝堂被聖人罵?

事出詭異必有妖。

趙正看著一臉認真的趙碩,心里頓時有了計較。怕不是太子黨們要對付涼王,然後他趙正,被涼王黨推出來擋槍了吧?

「元良啊!」趙碩臉色仍舊認真,「明日待漏院候朝時,一些須得注意的事項我亦會提醒與你,朝班站位也有許多講究……」

「是。」趙正點點頭,看涼王的眼神里溫涼柔和。心里愈發地肯定,他這一遭,就是來擋槍的。

若是說有什麼人能替涼王擋槍,這朝堂中,恐怕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王渠讓,他是涼王長史,涼王有什麼事,擋槍他排第一順位。只不過他此時留用河隴暫代涼王值守,來不了。而另一個,就是他趙正。所謂涼州新晉權貴,涼王嫡系,人所皆知。趙正河隴、安西累功,不說震古爍今吧,至少也是朝堂家喻戶曉的人物。他能擋這一槍,全靠身上的戰傷和背上的功勛。

朝廷對他,下不去狠手。

果然是老謀深算啊!趙正暗自搖頭,心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安郡王,沒想到這老狐狸就算做鬼也沒打算放過他。只是這一槍不知來自何處,槍手又是誰?

听趙金玉的意思,他們這麼做是不得已而為之。安郡王與當朝首輔鄭西元是穿一條褲子的,而趙金玉是鄭西元的女婿。鄭西元把要彈劾趙正這等隱秘之事告知,便是間接地要讓元良提前知曉。

不管背後如何擺布,但這提醒是充滿善意的。他們之所以會這麼做,一定是有比彈劾趙正更加重要的事或人需要應對。要麼以此轉移視線,要麼以彈劾趙正為手段,澆滅對手更大的攻勢。

趙正越想越明白,反而有些期待。明日的朝廷,定時十分精彩。只不過自己是其中主角之一,雖不是領餃主演,但好歹也是男二。一想到這,趙正便又開心不起來。若是躲在角落里看戲而不是被人當成沙包錘得滿臉烏青,那該多愜意!

「元良,你可听著我說的?」趙碩見趙正心不在焉,以為他略有緊張。趙正連忙收回思緒,道︰「哦,都記下了。殿下寬心。」

「甚好!」趙碩一拍大腿,「差不多了,走,試朝服去。」

……

興慶六年正月二十三,寅時四刻,天還沒亮。

達念幾乎是一夜未眠,直到听見了梆子聲,便立時起身,準備趙正入朝的穿戴。趙正起身時,達念剛好端來了一盆熱水。嗖嗖的冷風從門縫吹了進來,吹得趙正裹著被子真想就此作罷,連夜逃回平涼算了。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趙正賴了一會床,再不想起身,也不得不起了。達念恭敬地為他更衣,洗漱,梳理發妝。隨後為他仔細地穿上了紫色的嶄新朝服。

打量了一番,達念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元良真好看。」

趙正一把抱過她,「哪有夫人好看?」

一嘴就懟了上去。達念嚶一聲躲開,「時辰快到了,元郎正經些。」

「是,夫人!」趙正壞笑著放開了她,轉身剛想走,達念忽然拉住了他,她從桌上拿起兩只包著的餅,遞了過來,「還不知這朝會要到何時結束,元良路上吃一些,千萬別餓了肚子。」

趙正點點頭,揣著那餅便出了門。

門外,王府的僕役們套了兩輛馬車,早已等候多時。趙正抬頭看了看天,只見天色黝黑,看不見一絲日月光亮,月亮不見了蹤影,移向東南的北斗七星只剩下了一個柄,對向的北極星卻愈發敞亮。

趙碩自院中而出,兩人照面,互相做了一禮。

「好巧啊,涼王殿下!」

「上護軍!既是巧遇,不如與本王同行,如何?」

「自是榮幸之至!」

兩人哈哈一笑,甩袖分開,各自上了馬車。馬車自後門駛出,繞過空無一人的街坊,千牛衛軍士們十二騎迎將上來,列隊護送。馬車路過平康坊,趙正掀開車簾,看見安國公府的車駕也出了坊門。皇城下一時間燈籠、火把亮了起來,魚貫的馬車、牛車上,掛著各府的燈牌,朝著永春門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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