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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永春門下盼永春,恭禮門前說公理

永春門外的廣場是千牛衛閱兵時的集結場地,往前數很多年,歷來兵馬大元帥出征時,部曲皆在此門集結。平時,永春門作為朝官停車的處所,每到朝會時,門外便停滿了各府的馬車或者牛車。

官員們入朝議政,馬夫們便就在永春門外諞閑傳,另外,還有專門的僕役打掃糞便。若是誰家的馬車走後留了一地的馬糞,御史台還有專人通報,朝會前點名批評。懲罰不重,多為罰錢,少則二十文,多則數貫。但點名點多了,容易被同僚嘲笑,罵人不至于,但諸如「連馬都看不好,你還能作甚」的此等貶低之語層出不窮,讓人臉上掛不住。

趙正下車時,卯時還未到,宮門還未開。眼前黑壓壓的一片人,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處,挨著火盆子正在一邊烤火一邊等時辰。眾人見火光下,一個身穿紫袍的年輕人正在車下四處張望,再抬頭看那車牌,竟是「涼王府」的馬車,有機靈的便已猜到來的是誰。

當下便有人朝趙正拱手作禮,稱呼也不盡相同。

「上護軍!」

「趙侯!」

「趙檢校!」

趙正心道這也是一幫老油條,僅憑穿著打扮,所乘車馬,不用自報家門,便已人人皆知了。于是也陪著笑臉,一一回禮,「各位好,各位好!」

只是眾人並不與他深談,只簡單問候,便又三五成群,縮在火堆邊竊竊私語起來。

「想不到如此年輕!不是傳言中那身高九尺,魁梧異常麼?怎看著像個女子?」

「可別瞎說,趙檢校安西一役,滅約茹十數萬人馬,如殺神一般,怎會像個女子?」

「我觀這趙檢校,眉眼間似有乾坤。只可惜不是世家出身,否則以他這般功績,少說也是個同平章事,如今走背字,就混了個檢校兵部尚書。」

「你這陰陰陽陽的,是在嘲笑安國公的同三品?當心被御史台的听見,割了你的舌頭!」

「閉了你的嘴吧,安國公來了。」

「來了便來了吧,天黑如此,他知曉誰是誰?」

……

趙正听了個大概,轉身一看,果然看見趙金玉從後邊跟了上來。

「元良!方才見了涼王府的車,是你吧?」

「是。」趙正點點頭,笑著看他,火光下,趙金玉一身正經打扮,讓趙正有些恍如隔世,又似人在夢里,嘴里「嘖」一聲,道︰「我從來不知,金玉穿上官袍,卻真似如人們說的那朝廷大員,一絲不苟,頗具威嚴。」

「誰這麼說我都不打緊,唯獨元良這麼說,是折煞金玉了。」趙金玉揣著手,嘆氣道︰「不過只是一身行頭,莊稼老汗穿上,看上去都至少是個三品。在長安,人人都喊我一聲安國公,可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本就不是什麼趙平良,只仍舊是平涼趙氏子佷,那個跟在元良身後,忙著算賬的趙金玉。」

他轉頭四處看了看,「涼王呢?」

「那呢!」趙正呶了呶嘴,趙金玉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卻見趙碩被一幫大臣圍著,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你不去听听?」趙金玉道︰「說不準與兄長你有關呢。」

趙正「嗤」一下笑出聲來,「既是與我有關,我听了就與我無關了麼?少听些,便少些煩惱,無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你倒還和從前一般,心大如斗。」

「這叫順勢而為!」

趙金玉點點頭,望著那堆紫袍的人湊在一塊。

那人群中忽然伸出一只手來,有人高聲喊道︰「金玉!」

「誰呢?」趙正隱約听那聲音蒼勁,似是個中年人。

趙金玉搖搖頭,笑道︰「我丈人,大約是要我過去,商量怎麼對付你了!」

「那我得听听!」趙正心說這熱鬧不湊白不湊啊,卻听趙金玉拒絕,「這事你去了就不好看了,元良你就在此處等著,一會定有人來找你!」

他看了看四周,「只是還未到,你稍等片刻,我先去問個安。」

趙正不知他說的是誰,既然不讓去旁听,那便不去就是。

雖然此時已開春多日,但長安的寒氣仍未消散。從華山之巔的雪峰之上吹拂下來,大早晨地也能凍得要人老命。

趙正被吹得有些遭不住,想去烤火,又覺得跟一群不認識的朝官一道烤火略顯尷尬,心說還是上車等著吧。誰知剛靠近馬車,便听到不遠處有人喊了一聲。

「太子殿下到了!」

趙正總在別人的嘴里听到太子的事情,說他年紀輕輕就跟著安郡王在河隴殺得七進七出。帶著左武衛強攻石堡城,血戰七日七夜,身負十數處重傷,最終將大唐的戰旗插在了石堡城的牆頭。聖人因他此舉大為贊賞,改石堡城為「振武軍」,意為振奮軍威,當仁不讓。更與登基第一年便就立了他為太子。

還有的說,太子殿下縱然武功斐然,但其實是個心胸狹隘、想法偏激之人。尤其看不慣涼王殿下,還未成為太子前便就放言這大唐江山,日後有秦無涼,有涼無秦。也不知這對親兄弟到底經歷了什麼,總之讓人覺得不共戴天。

他要對付涼王,涼王又何嘗不是招招算計要防著他。

大概是在戰場上太過奮勇,導致精神分裂。

這不是調侃,這是趙正的感同身受。都是帶兵打仗的人,趙正在戰場上多為打巧,而太子殿下帶兵打的都是硬仗。石堡城這種血肉磨坊般的戰場,十分容易讓人走火入魔,打到最後,內心深處往往就只有八個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種仗打多了,人就容易偏激,變得更加殘暴。

此等場景換做趙正上,怕也好不到哪去。那尸體堆成山的戰場,對于統兵者來說,每日都是撕心裂肺的煎熬。涼王殿下也經歷過,那時收復石堡城後回到涼州時,肉眼可見,他眉眼間的戾氣明顯也重了許多。沒有變成太子這般模樣,怕也只是因為個人性格不同使然。

簡單來說,太子殿下是打仗打魔怔了,看誰都是敵人。

趙正對他的印象其實遠沒有對林仲的印象來的那般極端。來長安的路上,涼王問起過趙正,還記得那個在大通河邊刺殺自己的女刺客嗎?

彼時不是趙碩提起,趙正基本都快已經忘了這件事。那是他第二次面臨真正的死亡威脅,便是連曲貢射了他兩箭,都遠不及被人當成一個爛西瓜,差點 成幾截。

涼王殿下說,那女刺客死了。

被人毒死在了涼州府監倉內。但是毒死她的人抓著了,來自長安。

這事基本板上釘釘,與林仲月兌不了關系。只不過到底牽涉其中有多深,目前還無從得知。梁珅的暗線說,這事是蘇毗茹干的,還是結贊這老匹夫親自部署的,言之鑿鑿,確信無疑。而涼王說,這事與林仲有莫大聯系,便是女刺客的一些供詞,加上殺人滅口下毒之人的來源,鐵證如山,他林仲想賴都賴不掉。

趙碩原本想借此發難,誰曾想,走到半路來了消息,林仲辭相,他回家過年了!

趙正也覺得可惜,彷佛一拳頭卯足了力氣,卻錘在了棉花上。于是在心里,便對林仲愈發地討厭,甚至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他還記得那時自己說過,他相信林仲堂堂大唐首輔,干不出這等拙劣的蠢事來。沒想到現實打臉來得太快,一張臉都差點被打腫了。

「你便是趙元良!?」

趙正的思緒正自發散,忽然感覺身邊多了幾個人,抬眼一看,只見面前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頭戴青色遠游冠,肩裹明黃虎皮裘,身穿朱紅絳紗袍,腰纏碧玉蟒紋帶,腳踏飛天祥雲履。

如孔雀一般,五彩斑斕。

「太子殿下!」趙正推手作禮。

那人顯然吃了一驚,「我聞元良頭一次入京,怎知我是太子?」

趙正笑笑,說道︰「若非太子,誰敢蟒紋纏身,飛雲踏腳?那不是茅廁里打燈籠,找死麼。」

「倒是有些眼力。」那人哈哈大笑,不住點頭,「不錯,我便是趙坤。」

「不敢!是臣唐突了。」趙正深躬,余光瞥見方才圍著涼王的那一班人等,早已散開,趙金玉幾人紛紛行禮,往這邊看了過來。

原來他說有人會找上門來,是太子殿下啊。

趙坤瞥了一眼遠處的趙碩,高聲道︰「二弟,你回來了,也不去東宮坐坐?原本就隔了一道牆,怎地還被隔得生分了?」

趙碩行了一禮,道︰「太子日理萬機,又領了北衙六軍的軍務。臣弟回京,怎敢隨意打擾?」

「那下朝之後,去東宮坐坐吧?我讓廚娘燒幾個涼州菜……恰好,府里新進幾個西北歌姬,涼州詞也是能唱的。」

「自是應當!臣弟定是要上府叨擾的!」

趙坤點點頭,忽然拉住了趙正的手,「元良,下朝之後,你也去。你在西北建功,圓了我當年的夢想,此國家干成,中流砥柱之實,便是有人想要打壓,聖人也絕不會同意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掃向了趙金玉那幫文臣武將。

听他這話的意思,是說太子黨這邊要幫他趙元良出頭?反而涼王一脈,是要對他進行打壓?

趙正的腦袋轉的飛快,當即對這事又明白了三分。只不過窺不到全貌,暫且不敢妄下定論,誰是誰非,誰好誰壞,也須得看情勢判度。

不是他見異思遷,因為涼王要打壓他是以對涼王心懷怨滿,也不是因為太子殿下要撐他一把,他便就能立時轉移立場,輕易被收買了過去。趙正有自己的判斷和想法,不到事態明晰,這二人在他心中,到底還是涼王佔了上風。

且看這場戲,他們雙方如何發揮。作為這皮影戲的傀儡,趙正反而靜下了心來,想要目睹一番大唐朝堂權力中樞是如何互相大打出手的。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能成為兩幫人的焦點和關鍵,趙正一時間甚至覺得有些榮幸。

卯時正,隨著一聲鼓響,宮門「吱呀呀」一聲,從宮內打開。

內侍高聲宣道︰「卯時正,眾位朝官,請入待漏院候朝!皇城有司提示,宮闈重地,慎行慎言。所攜之物,俱應檢點……」

太子伸了伸手,「元良,你頭次朝議,我便就在你身後護著,莫要慌張!」

趙正含笑,推手搖頭,「自是不敢,太子請!」

趙坤畢竟是征伐之人,並不喜文官似的糾纏禮讓,見趙正推辭,便也未再邀請,點頭微笑,抬頭挺胸,闊步而去。

一班朝臣緊隨其後,便是涼王,也須等著太子先走。趙金玉使了個眼色,讓趙正跟著他。兩人一前一後,便入了皇城。

到得恭禮門前,一隊監門衛攔住了去路。朝臣們入門之前,須將自身攜帶的諸如兵刃、刀具等物在此上繳。趙正把藏在靴子中的短刃交了出去,端著朝板抖了抖袖袍,示意再無鐵器。

那監門衛長官瞧著趙正面生,一時有些放心不下,剛想伸手模模他的腰身,卻听侯在一旁的太子斥了一聲,「放肆!此乃上護軍,檢校兵部尚書,蒼宣侯趙正趙元良!手握河隴、安西精兵數萬,他若是不軌,你腦袋早搬家了!」

那長官一時愣住了,連忙縮手,向趙正行禮,「臣下職責使然!還請上護軍莫怪!」

趙正看了太子一眼,嘴里長吸一口氣,擺了擺手,「無礙!既是職責使然,那該搜便搜,應搜盡搜,沒什麼要告罪的。」

說罷,他大大方方地抬起了手臂,點點頭,讓那軍頭從上到下再搜一遍。

那監門衛軍頭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太子身邊的涼王,最後看了看趙正。心道今日是出門沒看黃歷,多這一手干甚呢!

可後邊還有人排隊,那軍頭思慮再三,仍舊上手,意思意思,從上到下,虛模了一遍。

「趙侯請!」

趙正做了個禮,端著袖袍,持著朝板,跟著趙金玉,亦步亦趨,往待漏院而去。

趙碩瞧了一眼太子殿下,冷哼了一聲,嘴里嘖嘖道︰「兄長這麼些年來,進出龔禮門從未幫人說過話,今日見了元良,卻是愛才了?可惜啊,兄長,趙元良此人,怕是最不能領受的,就是太子這般的照顧……」

「走著瞧吧!」趙坤也不惱,擺了擺手,徑自離去。

這大朝會還有些時辰呢,一會到了朝堂上,看他趙元良會有怎樣的選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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