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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未雨綢繆防變數,人心不足蛇吞象

趙正到安西來,最主要的不是為了送開樂公主,而是聯絡回鶻,重整安西軍。

但從這一年的情況來看,回鶻已經勢大,北庭的權利真空已完全由回鶻填補,想要整合回鶻軍隊為時已晚,他們如今只能作為友軍而不是僕軍。並且趙正手里根本沒有多余的兵力去和乞力柔然要回北庭的控制權,若是勉強,怕是要和汗庭起齷齪沖突,得不償失。

安郡王來信說,經營安西不能操之過急。朝中已經有人重提將趙正換回涼州,但以目前安西的局勢,安郡王認為此事還須從長計議。

信中並無多余信息,趙正也不知安郡王打的什麼主意。按理說他的戰略重點應該在吐谷渾,安西確實不能勉強,只能擺在河西收復之後。是以,換回趙正專心對付吐谷渾的達布,本應該是安郡王的首選。但不知為何,安郡王卻一再強調,趙正在安西,至少還要呆上一年。

而趙正原本對安西,也因為平涼的關系而產生了十分微妙的態度變化。對于安郡王讓他再呆一年的提議,趙正並不反對。約茹的威脅一解除,龜茲軍政事宜安頓妥當之後,他便馬不停蹄地趕赴蔥嶺,去研究下一步的重點——擴充安西軍,強化蔥嶺力量。

龜茲雖然是安西首府,但它離回鶻汗庭太近。雙方權力難免重疊,眼下看不出,但誰也不能保證日後會不會產生摩擦。而碎葉,遠離安西中心,偏安一隅,周遭民情部族復雜,各方勢力糾錯,看似凶險,實則有極強的操作空間。

這也是為何安西軍孤軍懸于碎葉十數年而屹立不倒的一個重要原因,他南有吐蕃象雄,西有波斯大食,北有回鶻右部,再北,還有鐵桿盟軍黠嘎斯。所處之吐火羅,乃群山環繞的盆地,周遭山勢地形復雜,號稱帝國墳場。端的是退可守,進可攻。加強此地軍事存在,就算日後再丟了安西,至少能保石頭城西側安全無虞,為大唐打通河西再次入主安西贏得時間。

趙正把想法一五一十地對趙中齊坦白,且說道︰「原本我想將叔伯老兵們遷回龜茲,不過後來想到,眾叔伯在碎葉經營這許多年,當是對民情、敵情了若指掌,若是換防,怕是要重生許多不測。右武衛是客軍,原本就該回涼州復命,只是涼王殿下不放心,才留在了我與開樂公主的身邊。但隨著河隴擴軍完成,與吐蕃攤牌時間漸近,他們也遲早要回到涼州。」

趙中齊深吸一口氣,道︰「這便是軍令,元良放心,我等老骨頭還能再戰三十年!只是听元良語氣,似是不太信任回鶻汗庭?」

「談不上!」趙正想起乞力柔然說的話,她在鐵門關曾許下諾言,趙正在安西一日,她便不負大唐。可趙正遲早要走,誰也不知這女人會打什麼主意。她該是恨大唐的,便是如今,朅盤陀仍舊在安西軍的掌控下。她父母的尸首,也仍埋在石頭城的墳塚里。

這便是宿怨,如何消弭?

趙正道︰「龜茲雖然重要,但四面通風,卻毫無退路。我走之後,若無十足把握,不可輕易移師龜茲。日後就算安西再丟了,中齊叔也切不可輕舉妄動。只要你站穩了碎葉,穩住了右部,便就等著我,接你們回家。」

趙中齊沉吟著,道︰「可如此一來,元良收復的安西,當真便就甘心再丟了麼?」

趙正的情緒並不盲目樂觀,他道︰「時也勢也!我盡我所能安定各部。但大唐余暉難以光照萬里,我一走,其中變化誰能料到?眼下不過回光返照,只要一日沒拿下河西,安西便一日不在大唐的囊中。」

趙中齊點點頭,示意已清楚趙正的意圖。不過是要碎葉成為插在安西身後的一顆鐵釘,牢牢地釘死在這十字路口。一旦安西有變,就要以不變應萬變,守住基本盤,等待主力入場,鬧他一個天翻地覆。

可如此一來,安西軍便又要等上幾年才能回歸故土。趙正一想到營中那些白發白須的老兵,便心生愧疚。他怕被這些叔伯們問起,何時才能回歸中原,于是不敢多呆,交代完諸多事宜後,便連碎葉城都沒去,便既打道回府。

各鎮民軍整編迫在眉睫,龜茲鑄幣廠日夜不停,加緊鑄造銅幣,龜茲鐵礦片刻也沒有停歇,從汗帳調來的匠作帶著鐵匠們日夜趕工,甲具、兵刃一套一套,被裝上了馬車。

趙正剛從蔥嶺回來,涼州忽然送來信件。

拆開一看,卻是趙碩的親筆信。

而信件的內容,卻讓人大吃一驚。

領軍衛要對南詔動手了。

南詔在大唐西南,接壤劍南、黔中兩道。是大唐與吐蕃的緩沖地帶,拿下南詔,向西翻越橫斷山脈,便能直插吐蕃月復地,威脅吐蕃王庭邏些。此戰,兵部尚書左恩慶極力促成,首輔林仲默許。雖然門下省拒不簽令,但聖人早稱病兩月,移駕東都避暑。朝中之事唯太子趙坤、首輔林仲把持。中書省擬詔,直接繞開了門下,聖旨直達兵部。

門下被林仲架空,手續合不合法另說,但詔書上有聖人簽名。

門下各部在朝堂上頓時掀起了一陣滔天巨浪,口誅筆伐,紛紛指摘林仲擅權,連御史台也看不下去,站出來直呼不合規矩。趙金玉的岳丈、門下侍中鄭西元更是當堂大呼三聲「天要亡我大唐」,便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便就是在安郡王囑咐趙正安心呆在安西,莫要想著回涼州的關鍵節點。唐軍抽調黔中、淮西、江南各道府軍三萬余人,夫役八萬余人,加上監視南詔的左右領軍衛,合兵五萬,號稱二十五萬,兵部尚書左恩慶親自領兵出征,自北、東、東南三個方向悍然入侵南詔國……

趙正仔細地看信。

趙碩說,詔令一同下到了涼州都督府,責成河隴自百谷城出兵,鉗制上、中勇武軍。但趙碩深知這其中貓膩,太子一黨這是利用聖人不議朝的空當,想要在南詔找回原本該屬于他們的地位。

林仲的想法也十分到位,他就是模著河西下勇武軍不敢動彈,上下約茹被趙正打殘,象雄仍未恢復的弱勢空當,才有如此把握大動兵戈。他比安郡王和趙正想得還要遠,什麼經營河隴安西,收復吐谷渾,這些都太慢。只要拿下了南詔,挾勝利之余威挺近高原月復地,插邏些一個措手不及,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南詔不過三四萬人馬,且多部落民軍,戰力一向弱于大唐,以強擊弱,勝算頗大。

到那時,迫使吐蕃王庭投降,完成大唐復仇之戰,那河隴的地位便就直線下降,涼王便就沒有資格與太子殿下角逐,而林仲在朝中的地位,將會更加穩固,大權獨握。

于是趙碩稱病,河隴軍政盡皆交予王渠讓代行職責。

王渠讓也十分謙遜,一連修書三封上稟朝堂,稱河隴新軍雛形未定,河西右武衛亦不能月兌離,眼下唯駐守鄯州的左武衛能戰,只是渠讓拙于軍事,涼州善武之將皆在安西,都督府下不能履職,盼朝廷派員督戰,河隴定不遺余力,供給後勤……

趙正越看越覺得這就是個笑話,看著看著,突然就笑出了聲來。

大唐的軍事,大概分為幾塊。一塊是雍涼,能征善戰者皆于此地,左右武衛如是。一塊在隴西、河東、河北,多為聖人舊部,朝廷禁衛,林仲輕易調動不得。第三塊便是在劍南、黔中,這一塊一直是太子殿下的後花園,兩地軍政把持在林仲手里。第四塊不談,便是淮西、江南、嶺南月復地,于各處都鞭長莫及,且兵員較少,乃大唐稅賦重鎮,不可輕易抽丁。

是以太子殿下要動南詔,那動的全都是自己人。涼王殿下不僅沒有反對,還順水推舟,拱手將河隴的左武衛也奉送出去。蓋因左武衛也曾是太子麾下,領軍將軍皇甫隆雲雖然駐守鄯州,可他卻是太子一脈的肱骨。

這事掰開來說,就是太子一黨孤注一擲,全力以赴,擺開了一個高射炮打蚊子的架勢,要去對付一個原本與大唐交好的友國。

可他們認為能輕而易舉地拿下這蠻荒之地,實際上根本沒有把這其中的風險考慮地透徹。

吐蕃只是在天竺、安西被打殘了而已,又不是被打死了。他如今的確已經失去了對外發動擴張戰爭的能力,但他的衛茹卻始終沒有受到根本性的削弱。衛茹是吐蕃的禁衛軍,或許戰斗力不如左右領軍衛,但在南詔荒林、橫斷高原上,他們還真不 大唐的鐵蹄。

「三王子!」

趙正剛放下信,恰好看見罕拿從門外進來,于是笑著打了一聲招呼。

罕拿見趙正起身去拿酒,于是幫了一手,給他滿上,問道︰「侯爺,什麼事高興成這樣?」

「呵呵……」趙正沒來由地愈發開心,手里端著的琉璃杯都灑出了酒水。罕拿將手里的賬本丟在他的面前啊,道︰「有什麼開心的事,侯爺不妨說出來,讓我也開心開心。這幾日整理鑄幣坊的賬冊,頭都已經大了兩圈……快,何事如此興奮?」

趙正搖了搖頭,這事他不好說啊,總不能當著一個回鶻人的面,去嘲笑自家首輔和太子殿下愚蠢至極吧。

他現在終于知道,為何安郡王不讓他回河隴了。

若是此時回了河隴,那他不就成了去吐谷渾督戰的那個冤大頭?南詔毒障之地,河流縱橫,山勢崎區,根本不適用于大兵團橫沖直撞。若是那般好打,大唐武功蓋世,如日中天之時為何不將它拿下?真當只是為了有個盟友?

那也太不把開國公侯們的本事放在眼里了。

此地荒蠻,補給不暢,得不償失。況且大軍一旦陷入泥潭,便是進退失據,更何況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衛茹,他們若是馳援南詔,南詔還會因為與大唐的約定而拒絕麼?

安郡王該是早就料到了這一切,這才寫信告訴趙正,安西緩緩圖之,莫要急功近利,急于求成。怕是趙金玉他老丈,據理力爭之後口吐鮮血,告病臥榻,也是為了推一把這群已是紅了眼要搶佔先機的蠢貨們。

趙正不禁想到,若是此戰失利,太子殿下還剩下什麼?

當真愚蠢。

「來來來,喝酒喝酒!」趙正不太敢去想左右領軍衛的下場,因為他們若是沒了,怕是劍南的左右威衛都坐不住了,也不知林首輔會不會狗急跳牆,把他們也一塊拖進這深不見底的泥潭里。

罕拿見趙正不願說,心里雖然被吊著,但也不敢多問,只陪著趙正飲了幾杯,便推說還有賬目要清,便不奉陪了。趙正點點頭,忽然覺得自己這吃瓜的態度委實過于猥瑣了,哪有看見自家軍隊深陷險地而高興地連連們酒的?

還不是因為這事他太過離譜了。

「雲天!」趙正吼了一聲。

披著甲的赫連雲天應聲入內,拱手道︰「末將在外值守,侯爺有何吩咐!?」

「明日一早備馬,帶上人跟我走一趟。」

「侯爺要去工地?可大渠已是完工了,渠水也引下來了。」

趙正眨了眨眼,「這事我怎不知?」

「便就在我們去蔥嶺時,罕拿特勤就已經處置了。」

「這貨……」趙正罵了一句,不如這都護讓他來做好了。赫連雲天笑了笑,「還去麼?」

趙正看了看天色,安西的盛夏,便是到了亥時還未黑下來,于是道︰「備馬,我去看看。」

他帶上了幾個侍衛,便往龜茲城北的明渠出水口趕去。

彼時龜茲的暗渠工程是嚴格按趙正的規劃進行的,按施工進度,應該晚幾日才能竣工。不過趙正沒料到工地營里的約茹人干勁十足,見這渠即將大功告成,想到渠修好了之後,他們便能在渠邊種地,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便更加賣了一把力氣,這才讓趙正撲了一個空。

等到了渠邊,耳邊已是轟隆聲不絕,趙正下馬觀望,只見那渠口儲水的澇壩以大石砌成,壩底鋪平了水磨石,那渠水清澈見底,滿滿當當,各支渠自澇壩開出,將奔騰的渠水引向了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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