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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別說你人多,回鶻勇士哪有被嚇死的?

鐵門關向北,西洲盆地往西,庭州之南,三向交匯之處,天山在此斷開。

雪水自山間淌出,在山地間的谷地平原中匯聚。水分浸潤著沙地,胡楊、白樺、白楊、沙棗、紅柳得以生存。

盛夏時,戈壁上的綠洲尤其珍貴,水源聚集之處,便就有了牧民和農戶。

只是此時焉耆城已丟了半月,蕃軍下約茹一面呈兵鐵門關外,一面繞過天山阻隔,斥候先鋒兵馬已抵西洲。偶有散兵游勇,襲擾庭州至鐵門關補給路線,每到一處,便殺人放火,屠民焚村。

落日斜斜地掛在天山雪峰上,在余光中,一行車馬自庭州方向而來。

馬隊為首的是回鶻帳前將軍加羅祿,按大唐的官職品秩,加羅祿算得上是回鶻的金吾衛將軍,專事汗帳宿衛事宜。今次從庭州而來,是要趕往鐵門關。

焉耆失守、龜茲被兩面合圍,鐵門關危急,可汗又身負重傷。三萬回鶻將士隨時可能全軍覆沒,汗庭士氣遭受重擊。

前陣子,可汗帳前剩余的三百親衛已趕赴鐵門關前線。加羅祿手里,已剩不到五十人。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的馬車,心中不由得擔心起來。

今日晌午前,車隊過了山風口,那一片原本不小的綠洲上,卻沒有了一個活口。吐蕃散騎襲擊了此處,整個村落一百余口被他們屠了個干淨,上百牛羊被砍殺,與尸體堆在一起,被焚燒殆盡。油脂和皮毛燒焦的味道傳了十數里。就算隔著天山,都能看得見那滾滾燃燒的沖天黑煙。

吐蕃人應該並沒有走遠,他們該是躲在了哪個角落里,睜大了像狼一般的雙眼,靜靜地盯著這條路上的一舉一動。

他們的人數大概不會很多,但身後的宿衛親兵其實也沒有多少戰陣經驗。若是明火執仗,五十親衛不一定吃虧,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怕就怕他們貓在哪個不起眼的角落,對著車隊可著勁地使陰招。

加羅祿擔心,往鐵門關還有百余里的路程,可千萬不要出什麼差錯。

「將軍!」車駕親衛跑上前來,道︰「可敦有請。」

加羅祿不敢怠慢,撥轉馬頭,往車駕靠去。卻見那大車上紗幔為簾,內里坐著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婦人,懷中還抱著一個三兩歲的幼子。加羅祿行了禮,對那紗簾問道︰「可敦找我?」

那婦人伸出如凝脂般的修長手指,掀開紗簾,幔帳拂過秀美白皙的臉龐,深邃的眼窩里,一雙湛藍的美目流轉。

正是回鶻汗庭阿史那汗之妻,朅盤陀國之王女乞力柔然。朅盤陀國原本在疏勒的西南,蔥嶺之上,屬大唐安西管轄。乞力柔然十四歲嫁予回鶻汗庭特勤阿史那藥羅托,當年,也就是大唐景中二十四年,吐蕃侵襲蔥嶺,朅盤陀投降。

撥開額前散落澹褐色的亂絲,那婦人道︰「加羅祿,還有多遠到鐵門關?」

「還有一百三十里,可敦!眼看天色已晚,夜路又不好走,怕迷了方向。明特勤尚小,不如就在前面的哈拉爾過夜吧。」

乞力柔然點點頭,語氣平澹道︰「我只在七年前從這里走過一遭,你拿主意吧。只是明日趕路須得加快腳程。可汗重傷半月余仍未蘇醒,我時間不多。還有,車內的水也不夠了,這附近有水源嗎?」

加羅祿抬頭看了看四周,水源不是沒有,可偏離了主道。

隊伍原本應該在山風口補充水源,可山風口被屠了之後,連水也被吐蕃人污染了,不能喝。這一路走來,不光是可敦沒有了水喝,便是宿衛們也都早就喝光了水囊里的存貨,此時一個個被毒辣的陽光燎得嘴角起泡,口干舌燥。

「可敦,東邊十五里地有水,我讓人去打。」加羅祿知道車內的可敦已是緊著用水了,不到迫不得已,她不會開口。于是顧不上東邊的危險,點了三人,攜帶全隊的水囊,打水而去。其余人原地下馬,支起氈帳避暑。

好在太陽就快下山,從雪山上吹下來的涼風壓住了大漠中刮來的熱流,不是很熱。加羅祿攙扶著可敦下了車,又抱起車內熟睡的幼兒,一起進了氈帳的陰涼處。

乞力柔然斜斜地坐在氈毯上,遮著額頭,長長的睫毛下,一雙眼楮直望著南方。可她看不穿這一百三十里的戈壁荒漠,也不知鐵門關如今情勢如何。可汗身中四箭,不省人事。軍政事宜又該落在汗叔宰相手中。萬一阿史那汗有個三長兩短,這孤兒寡母又該如何過活?

加羅祿輕輕地將手中的明特勤放在了氈毯上,听耳邊乞力柔然一聲輕嘆,不由抬了抬頭,眼前映著乞力柔然那俊俏的側臉,加羅祿舌忝了舌忝龜裂的嘴唇,使勁地吞了一口並不存在的唾沫,安慰道︰「可敦,大汗定是吉人天相,可敦大可不用擔心。」

「我擔心的不是他。」乞力柔然說道︰「我擔心的是明特勤。」

她低頭看了一眼躺在身邊的幼兒,「可汗一旦薨逝,汗叔定不會放過明兒。我去鐵門關,便是要把這事坐實。當著汗部將士的面,為你們的明特勤搶到這燙手的汗位。」

加羅祿一時語塞,跪坐在一旁,不知該如何回應。乞力柔然卻似目中無人,臉上的表情澹薄冷漠,她看了一會天,忽然問道︰「大唐的送親隊到何處了?」

加羅祿道︰「算上時辰,大概是到了北天山。可敦,听說大唐這次還帶了加封詔令,要封可汗為北池親王,安西都督。」

「哼!」乞力柔然輕蔑道︰「汗國又不缺親王,安西都督?大唐人怎麼不來做?無非是拿你們回鶻人的性命當做他大唐墊腳的階石……」

「可敦……」加羅祿張了張嘴,「你也是回鶻人!你嫁給了可汗,便就是回鶻人。」

「我是朅盤陀人。」乞力柔然斬釘截鐵地說道︰「我父王不過是為了保全朅盤陀子民才降了吐蕃,卻被你們和大唐一道,安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叛國罪名,坑殺了我朅盤陀四千將士,還把我父王送上了斷頭台。如今焉耆丟了,龜茲不保,你們打不過了,又說要與吐蕃和談?加羅祿,我想問你,你們若是投降了,又是誰送可汗上斷頭台?」

「可敦慎言!」加羅祿面色赤紅,額頭青筋暴起,「回鶻勇士堅守焉耆已八個月之久,西洲如今也正與吐蕃約茹激戰,龜茲困守的兩萬余人,生死不明,可也從未輕言投敵。可敦萬不能言語傷及忠良!」

「誰的忠良!?」乞力柔然憤怒了,湛藍的眼中充滿了殺意,她冷著臉低叱道︰「是大唐的忠良,還是回鶻的忠良?你們用大唐的官名,使大唐的文字。可你們是北庭的霸主,也是安西的主人。大唐不過一紙敕書,便就讓你們甘當走狗,忠良!?你們也配叫忠良?喂狗的忠良嗎?」

「可敦!」加羅祿爭辯不得,有些氣急敗壞,他站起身,「可敦消消氣,我去巡視。」

說罷便轉身離去。

那婦人冷哼一聲,抱起了睡熟中的幼兒,看著那張稚女敕的臉龐,乞力柔然眼中終于落下了淚水,她把臉貼了上去,閉著眼楮啜泣著,一邊輕搖,一邊道︰「明兒,阿娘就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懷中的幼兒感覺臉上有滾燙的水滴,便輕輕地醒轉了過來,看見乞力柔然剛剛哭過,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拂過她那被淚水沾濕的長長睫毛,開口道︰「阿娘,你別哭。明兒渴了……」

乞力柔然剛想安慰,卻听帳外有人大喝。

「敵襲!」

隨後便有破空之聲,也不知從何處而來,頓時感覺四面八方。乞力柔然連忙抱起阿明,起身出帳查看,卻不料迎頭撞上正要進帳的加羅祿。

「可敦,吐蕃人來了!」

卻就在說話間,數支箭失穿透氈帳,「咄咄」地扎在腳邊、木柱上。乞力柔然側身一避,躲在了加羅祿的身後,「那你在此作甚?還不迎敵?」

加羅祿轉身道︰「我保護可敦安全。」

「你是主將,你不在,將士們如何安心作戰。」乞力柔然收起了方才的惆悵與傷心,立時恢復了一張冰冷的面孔,「你給我一柄短刃,我自與吐蕃人同歸于盡。」

「可敦!」加羅祿急聲道︰「你可同歸于盡,可明特勤怎麼辦?」

「回鶻王子自是與母妃死于一處,你休要再說了。」

說著,便拉著加羅祿的捍腰,將他扯出了帳外。「鏘」一聲,抽出了他腰間掛著的短刃,橫在自己身前,「你去殺敵。」

「是!」加羅祿無奈,只好拱手離開。

營地里此時仍被四面射來的箭失包圍,中了箭的戰馬掙月兌了韁繩,痛嘶著在馬群和人群中四處奔突,撞倒了車輛,撞傷了宿衛。加羅祿抬頭,順著箭失飛來的方向看去,卻見東南東北兩處沙堆後,正有吐蕃騎兵現身,只是不知幾何。

「舉牌列陣!」加羅祿抄起一塊手牌,頂在了頭上。刀牌手們從車下、馬後紛紛地跑將出來,不一時便面對東北、東南兩個方向列隊結陣,牢牢地護著身後的氈帳。騎兵們找到自己的戰馬,跨步上了馬背,但一輪箭失飛來,數人中箭又跌落馬下。

「保護可敦!」

加羅祿趁亂上了馬匹,從弓韜里抽出了鐵胎弓,掛上弓弦,便對東北箭失射來之處還了一箭。沙堆後冒出來的一個吐蕃騎兵被正中面門,痛呼一聲,倒了下去。

但更多的吐蕃騎兵已沖出了沙丘,正自上而下,朝氈帳沖殺而來。

加羅祿回頭一看,東南沙丘轉角處也沖出了一隊吐蕃騎兵,手中弓箭連發,連斃數人。但杯水車薪,吐蕃奇襲,人數又至少上百,這讓加羅祿吃驚不已,暗道今日要遭。

吐蕃騎兵自東北、東南兩個方向繞著氈帳一輪箭失,刀牌手們移動陣型不及,頓時倒了一地。眼看吐蕃騎兵匯兵一處,擺開了沖擊陣勢,加羅祿連忙拉扯著嗓門喊道︰「騎兵上馬,準備沖殺!」

回鶻騎兵們紛紛從茫然中找到了上馬的正確姿勢,但此時被吐蕃人偷襲,已是損失慘重,能上陣沖殺的,也不過十余人。加羅祿扭頭看了看身後躺了滿地的同袍,暗嘆一口氣,對氈帳內的乞力柔然道︰「可敦,今日凶險,我顧不上你了!」

卻听乞力柔然斷然說道︰「你且自去便是。」

「那我便先走一步!」加羅祿戴上了兜鍪,擎出了丈余長的騎槍。

對面的吐蕃人似是知道這氈帳中有什麼重要人物,並不急于沖鋒。只是呈半圓形圍了,踱著馬步,越走越近。

及百步,刀牌手們丟下了彎刀,祭出了針對騎兵的長槍。

身後十余名騎兵靠了過來,加羅祿露在盔甲外的一雙眼楮看了看他們,今日有死無生,但不能墮了汗庭的士氣。

盡管面對十倍于己的吐蕃騎兵,就算只剩下了這十余騎人馬,那麼死,也只能死在沖鋒的路上。

「勇士們,隨我沖陣!」

眼看加羅祿銀色戰甲已一馬當先,縱馬直去,回鶻騎兵們頓時大吼一聲,策馬緊隨。十余騎人馬從刀牌手們一側繞出,直奔吐蕃軍陣。

蕃軍沒料到回鶻人困獸猶斗,取陣中一角而來,當即便要轉換陣型,以鋒銳擋之。但戰馬沖刺速度極快,百步距離不過眨眼便到。蕃軍變陣之時,卻被回鶻騎兵沖了個措手不及。長槍刺穿了蕃軍身上的魚鱗戰甲,戰馬迎頭撞上了戰馬……

一陣風沙漫卷,血腥味飄然而起。加羅祿把吐蕃軍陣沖了個對穿,調轉馬頭,身邊卻只剩下了六個人。

「汗帳宿衛,有死無生!」加羅祿越戰越勇,兜鍪下的鐵甲上,鮮血淋灕,端著長槍的手,雖然顫抖地厲害,但卻馬不停蹄。

七人戰陣策馬狂奔,一往無前。蕃軍收起戲謔的心思,認真應對,但加羅祿已是抱著必死決心,仍取蕃軍陣中一角,照臉便突……

------題外話------

不好玩,追訂慘不忍睹,混全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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