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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讓趙正擔心的是,吐蕃人暫時退卻了,室韋人卻沒走。

不僅沒走,反而夜里又來了幾批人馬。

站在牆頭看過去,室韋人已經搭起了營帳,微弱的火光下,有人正在布置拒馬,挖掘防馬溝。

白日里他們動都沒動一下,就像一只修仙的老鱉,靜靜地看著面前一只烏龜打敗了一只蟾蜍。

右武衛派出去追蹤吐蕃人的斥候回報說,蕃軍大隊在安戎軍外往北三十里的一處山谷里駐扎了下來,設了營帳,看樣子也是不想走了。

這讓趙正很是憂慮,送嫁隊經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大規模交手。騎兵能佔便宜,是因為吐蕃輕敵,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再想復制,卻難上加難。不僅是因為戰馬、人員損失,更是因為無論是吐蕃,還是室韋,眼下都已經對唐軍重甲騎兵有了防備。

如今想安然地離開安戎軍,沒有回鶻的援軍是萬萬不能的。燒毀的物資不用擔心,但損毀的車輛卻無法增補。公主的依仗、陪嫁的金銀,一路西去的糧秣,總不能讓人扛著走。

可現在誰也不能保證回鶻左部已經知曉了安戎軍的窘境,算算時辰,胡一道到沒到還是個問題。他會不會已經被吐蕃人發現了蹤跡,會不會已經躺在了哪處陰暗的犄角旮旯里靜靜地死去……

要是有個手機該多好啊!

趙正抓著城牆上落下來的粉,惆悵的望向了天上的星幕。

在這些都沒有解決之前,安戎軍的隊伍一日都動彈不得。

此消彼長之下,誰也不知道吐蕃還會不會增兵,室韋又什麼時候在東牆再來一次?

趙正一想到這,頭皮就發麻,感覺束手束腳,施展不開。他如今就算是只 虎,也被群狼困在了一處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土墳里。他不信任回鶻人,但又不得不指望回鶻人。原本還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豪邁,可打完了這一仗,現實如同黑幕一般地籠罩下來,便就成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悲涼。

傷兵營地里已經躺滿了人,玄甲軍三十二人陣亡,四十六人重傷。右武衛算上西北城角,陣亡已超三百二十人。這才一天,這才打了一仗,一千三百人的護軍,就已十去其四。

「元良,你怎還在牆上?」趙大柱裹著手臂,在牆頭找到了趙正。

趙正閉著眼楮,緩緩地坐在了牆磚上,抱著雙臂,蜷著身體。他看著遠處室韋的軍帳,搖了搖頭,輕輕道︰「大柱,我想平涼了。」

巡邏的右武衛舉著火把從不遠處路過,城外的空地上也搭起了火堆,防備室韋趁夜偷城。漫天的星光蓋在臉上,被那微微的火光映襯著不斷地跳動著。

趙大柱挨著趙正坐了下來,他想開口安慰,可他嘴笨,不知該怎麼開口。趙正是個怎樣的人,旁人不清楚,但兄弟們卻懂。

這人重情義,心地仁厚,卻不是個領兵打仗的人。今日讓右武衛填牆頭,不給支援,不給物料,連箭失用完了都不補充。

趙大柱知道趙正的心里有多痛苦。

他想示敵以弱,讓蕃軍看見城破的希望,讓他們多填一些人進來,對他們的有生力量進行大量的殺傷,以慘烈的肉搏徹底擊潰他們的士氣和精神,為反擊創造最為有利的條件。這般打法換做旁的什麼領軍衛、驍衛,可能早就崩潰了,也就只有右武衛生生地硬扛了下來。

但這代價確實大了些,戰後的趙正也久久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趙大柱捅了捅趙正,「元良,咱就想點好的。」

趙正扭過頭看他,「此地還有好的?」

趙大柱嘿嘿嘿地甕聲道︰「我今日被吐蕃人的羽箭射中了手臂,當時我就想啊,我們若是打不過,困在這安戎軍里,誒!至少糧草、湯藥不缺啊!不是帶了兩個月的糧草麼,省著點吃,撐他半年不是問題啊!咱這半年,一天殺他一百個不算多吧,你算算,他吐蕃狗就算舉國來攻,他也吃不住啊!」

趙大柱閃著眸子,一臉不會說笑話的模樣,趙正卻「吃」一下笑了出來,「那也不錯啊,咱就守在這,殺他個十七八萬,在這安戎軍有一個算一個,人人都是公爵,個個都是上柱國!」

「那不能!」趙大柱一本正經地搖頭道︰「大家都公爵上柱國了,誰听誰的?」

趙正笑了笑,沒有接茬。他突然想起了趙吉利,若是他在,這會兒說起笑話來肯定比趙大柱的中听。

兩人默默地抬頭,看天上的星星,趙正正自想著明日該如何對敵時,忽然听見牆頭不遠處,右武衛巡哨忽然指著遠處的室韋大營大叫一聲,「有情況!」

趙正一怔,心說不是吧!以為室韋人連個安穩覺都幫唐軍睡了,心里頓時大罵一聲,爬起身來一看,卻見遠處大營火光頓起,耳邊也隱隱約約傳來了人聲鼎沸。

「走水了?」趙大柱臉上露著欣喜,「此時正好,元良,我帶人沖他一陣!」

「慢著!」趙正一把拉住了趙大柱,「是被偷營了!你且看著火勢,營中東南西北四角皆起,走水怎會走成這樣!」

趙大柱細細一看,確如趙正所說。軍營中走水是常事,可東南西北一同走水,那不是偷營是什麼?于是當即吃了一驚,心道就算回鶻人得到了消息,他也來不及就在今夜偷營,正自驚疑間,城牆上「咄咄咄」忽然敲響了梆子,右武衛大聲道︰「西南方向,數十騎人馬!」

牆頭右武衛听見了示警的梆子聲,連忙起身,火把點亮。

隊正高聲道︰「架鍋燒柴,準備馬油、滾石擂木!弓手預備。弟兄們,听我號令,準備退敵!」

一時間「嘩啦嘩啦」的甲片摩擦聲和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東牆大隊的右武衛從牆下跑步上牆,牆頭各處篝火點燃,大塊凝固的馬油被搬到進了瓦鍋中。

趙正一眼望了過去,只見三五百步之外,布在城外的火堆陰影外,似是真有一隊人馬疾馳而來。馬隊帶起的風刮著那火苗亂竄。及二百步,火堆越來越多,光線越來越亮,趙正定楮一看,卻見那馬隊二十余騎,各個身著亮黃色軍甲。

「是右武衛!」趙正的腦袋當時就「嗡」地一聲炸了,頭皮也跟著一陣發麻。

送嫁隊的右武衛已全部入城,就算有流落在外的散騎以及派出去還未回來的斥候,也不可能有二十余人。

這是右武衛,右武衛在偷室韋大營!

他知道右武衛的出現意味著什麼,可腦袋里緊接著就是一片混沌。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時的感受,只覺得在這遙遠的漠北,親眼看見了友軍的馳援,復雜的心情一時無以言表。

「我去開門!」

「慢著!」他握住了同樣激動的趙大柱,仍舊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敵情復雜,先確認身份!」

趙大柱一想也是,于是停步下來,繼續觀望。

那隊身著右武衛軍甲的騎兵直到了城牆一百步外,牆頭的右武衛終于射出了一箭。

那箭失帶著火,在空中劃過一道曼妙的弧線,「噗」一聲,扎滅在馬隊前。

「城下何人!?」

值夜的隊正顯然壓抑了自己顫抖的嗓音,但出于職責,不能放松警惕。

卻見那二十余騎停下了馬步,只有一人引弓而來,踱步到了城牆下,高聲道︰「我乃玄甲軍司法,平涼胡三大,你自去請蒼宣縣侯忠武將軍……」

那人還未說完,卻听趙大柱大吼一聲,「胡三!怎地是你!?」

趙正一時也沒認出那人便是胡三大,只是覺得身形較為眼熟,此時听他自報家門,那口音,那嗓門,那聲色,確是胡三大無疑。

「我去我去!」

趙大柱一時激動地不知從何處下牆,趙正卻拉著他,兩人顧不得戰時管制,從城牆殘**一路跳到了城外,撲上前去,牆頭的右武衛連忙也跳下來十余人,緊緊地跟在了兩人的身後。

胡三大扭頭一眼,就看見了趙正,登時從馬上翻身而下,奔跑了過來。

「元良!」

「三哥!」趙正激動到語無倫次,一把抱住了胡三大,「你如何來了!?」

胡三大道︰「說來話長,不單是我,王長史、金司兵、吉利也來了!」

趙正伸頭望去,身後二十余騎他一個都不認識,反而身後的右武衛激動了好一陣,這里面全是他們的熟人,雙方沖撞在了一起,抱在一起哈哈大笑。

「柳阿木你還活著啊!?咱弟兄听說你不是去了涼王衛隊嗎?怎麼來了漠北?」

「老子也想死啊,吐蕃人他不讓啊!哈哈哈哈……」

「那便好!來安戎軍前,我們還擔心此處已被狗賊偷了,心說若是牆上掛的是烈焰獅子馬,老子們也跟著你們一起去見那閻王鬼了!還好還好!」

……

胡三大臉上的興奮洋溢得眼楮都看不見了,他松開趙正,道︰「線報說,河西下勇武軍異動,線報到的第三日,我與吉利就被叫去涼州府了。涼王殿下听說結贊帶兵來了漠北,一時間就斷定他們要來對付你們。原本他是要親自來的,只不過他走不開,便讓金司兵領軍,王長史監軍,就近抽調了輪整的四營右武衛,馬不停蹄,日夜兼程,這緊趕慢趕,一路斥候探馬,今日入夜才到的安戎軍。」

「四營?」趙正上頭了,兩千人?那不殺得室韋人片甲不留?

「倒是不滿!」胡三大說,「只有四營中的騎軍,不過八百人。步軍的馬你也知道,這急行軍,他們追不上!吊在後面,我也不知何時能到。」

「那也夠了!」趙正一盤算,八百騎兵趁夜偷營,室韋人就算有兩三千人,大約也是擋不住的。

趙大柱卻一驚,「不妙,室韋人挖了防馬溝!右武衛的騎隊怕是要吃虧!元良,我帶玄甲軍去接應!」

趙正點頭,便讓打開城門。

玄甲軍連夜整裝,躍馬而出。剛出城不過兩里,卻見室韋營中早已大亂,火光沖天之中,右武衛甲士橫沖直撞,槍挑槊捅,室韋人防不勝防,防線一被突破,頓時呈現潰敗之勢。

慌不擇路的室韋人沖到了玄甲軍面前,卻見一隊軍甲嚴整的唐軍早已悄然而至,頓時屁滾尿流。

玄甲軍眾人听說援軍已達,起初還不相信,此時見那火光中全是大唐甲士,頓時群情奮起,振臂高呼。趙大柱哈哈大笑兩聲,手中大斧一指那群潰兵,高聲道︰「這幫豬崽子,嚇了阿爺們整整一日,弟兄們!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四條腿以下的,片甲不留!殺!」

騎隊翻踏起了遮天閉月的塵土,玄甲軍從營外一路殺向了室韋大營,所遇盡皆披靡。至室韋中軍,眾人一眼便就瞧見一個身高八尺,手持拍刃的壯漢,在那大營前對上室韋幾大壯漢,手中拍刃呼呼風起,當即連斬帶砸,對面頓時倒成了一片。

「豬狗不如的東西,你爺爺趙吉利在此,速速出帳投誠,否則一把火燒將下來,讓你死無全尸!」

「吉利!」趙大柱趕了上去,趙吉利听見聲響也剛好回過了頭,兄弟兩人見面,自是心情激動,只是眼下戰事未平,不便敘舊。趙大柱問道︰「營中何人?」

「不知道!」趙吉利搖頭,「金阿貴讓我來打,我便就來了。他讓我刀下留人,我便就留了!也不知堵沒堵住!照我說,我給他留具尸體就算給他室韋天大的面子了……」

這大帳周圍,仍有不少室韋人趕來,玄甲軍與跟著趙吉利的右武衛堵在了兩側,雙方對攻了一陣,留下了不少尸體。

趙吉利滿臉是血,杵著拍刃越等越是不甘心,大罵道,「不管這豬狗東西了,待我進帳,弄死拉倒!」

趙大柱也不做聲,兩人各自提著兵刃,三兩下結果了帳前瑟瑟發抖的十幾個室韋親衛,趙吉利一拍刃挑開帳簾,卻見這帳中男女十數人,各個衣衫不整,正自慌恐不安……

------題外話------

要打還能打幾十章,不過不想拖沓了,早點打完早點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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