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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贊原本並不想停止攻城。在所有人看來,再來上兩輪,安戎軍城牆上的唐軍必定崩潰。

但他們高估了蕃軍在草原上的戰斗力,一千余人被幾百唐軍牢牢地釘死在一個小小的牆角,死傷遍地。攻上城牆,隨後被擊退,再攻上城牆,再被擊退。來來回回五六次,而尋找破綻入城的一個千戶,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卻僅僅只是敲開了一扇並沒有卵用的城門,讓城牆上鏖戰致死的數百吐蕃勇桂死得一點價值都沒有。

再打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硬踫硬根本賺不到便宜,結贊將失敗歸咎為下勇武軍在河西的日益頹廢與墮落。心里對達布的怨念頓時越發深重。

想去歲六月,中勇武軍突襲石堡城,僅用一個晝夜便就拿下了號稱天險的城堡。與唐軍左武衛你來我往,盡管死傷者眾,但依然能抵擋數萬唐軍的瘋狂進攻。

若不是糧草不繼,後援不及,誰勝誰負未必能有定數……

此次北征漠北,河西來了四個大千總,除去如今生死不明的曲貢,面對這局面,其余三人也都三緘其口,不願多說什麼。

可血淋淋的數字擺在這,城牆下那一堆尸體擺在這。

兩個時辰,二十二旗近七百人攻城,其中十八旗盡沒,沒能回來一個。

可結贊仍舊怪罪他們攻城不力,言語上頗多指責。

「看來,達布倫欽在河西這幾年,武備荒廢地都不記得勇武軍勇桂們是吐蕃最英雄善戰的武士了。」結贊深吸一口氣,「遙想二十年前,我與老贊普出兵沙洲時,唐將也是如今這般據守,是我,率三千勇桂攀爬城牆,連夜攻克了唐軍守城的五千精銳。那一仗,我斬了唐人八千首級,屠了滿城一萬遺民。打通了玉門關與樓蘭,才有如今約茹在安西的局面……」

眾千總互相看了一眼,無不嘆氣搖頭。

結贊尚欽原是吐蕃大相,一言九鼎。去年隴右兵敗之後,自請降罪,來了河西。他不似達布,達布在河西以民生為重,從不輕言兵事。但下勇武軍並沒有馬放南山,他們日日備戰,夜夜枕戈,軍中仍舊日夜操練。說他們打不過唐軍,是因為右武衛兵甲犀利,迅疾如風,動則如雷,軍令嚴謹,戰陣嫻熟。但說他們武備荒廢,卻是血口噴人,純粹莫須有。

結贊來了之後,一直想在河西動手,只是右武衛早已察覺,讓他們無機可趁。這回到漠北,結贊是力排眾議,親自領兵,不知道的人只道他是想一雪隴右前恥。可知道的人都知道,結贊明面上是想聯合室韋,抓了大唐公主,不讓唐鶻順利聯姻,要給大唐上眼藥。實際上,他更多的是想報朗日之死的大仇。

曲貢就清楚,因為達布與他說過這些事,上下約茹在衛茹的眼里,又能高到哪去?結贊心眼極小,你說他肯為了上下約茹去打唐軍?這事無異于天方夜譚。千總們也清楚,這在河西不是秘密。可結贊暗地里收買殺手,去刺殺趙正,行為骯髒地像是陰溝里的老鼠,這種事若是傳揚出去,怕是河西上下都不會高看結贊一眼。若是讓唐廷知道此等腌勾當,怕是早就拿這個當借口,遲早鏟了河西墨宣外的四水軍鎮。

三個千總同時長嘆一口氣,怕是唐廷早就知道了。只是如今軍力不濟,暫時忍著。有朝一日,這必定也是唐廷發兵河西的一大借口。

結贊尚欽這人,真的上不了台面。他腦袋後那三條狐狸尾巴,看來還是少了一些。

「收兵吧!」結贊似乎真的打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氣,不知是感嘆下勇武軍的不爭,還是後悔來了漠北,當即傳令鳴金。

眾千總長舒一口氣,原本這攻城作戰,須得從長計議。守軍布置、軍械配置、城防弱點,須得一一探查清楚,哪有像結贊這般,一上來就照著城牆 攻兩個時辰的?

如今攻城挫敗,以致喪師辱國!這罪名,他衛茹來的結贊不用承擔,可卻又落在了蘇毗茹下勇武軍的頭上……

「當當當當當……」的鳴金聲響起,城牆下煮開水一般沸騰了起來。

攻城的下勇武軍不得已,撤出了戰場。可緊接著,變故橫生。

卻見一面黑色唐軍戰旗自西牆而出,戰旗下,數百黑甲唐軍縱馬馳騁,追著敗退的吐蕃攻城隊疾馳而來。

當先一員 將,手持一柄開山大斧,追上一旗人馬,三輪兩 ,當即飛起六個吐蕃勇桂,殘肢斷臂飛了丈余高,鮮血如雨般灑落。

那員 將身後,跟著的黑甲唐軍更是一往無前,鐵蹄踏處,寸草不生。只一個沖鋒,蕃軍兩旗人馬頓時煙消雲散,變成了一地的碎尸。

慘叫聲和驚呼聲響徹了起來,傳了幾里地到了結贊的耳朵里。

「速派馬隊支援!」

「是!尚欽!」

吐蕃騎兵早已集結,只等一聲軍令,便追下山崗,向那唐軍騎兵迎面撞去。黑甲黑旗的唐軍騎兵不退反進,沖散了正在結陣的吐蕃步卒後,馬鞭一揚,那持大斧的 將一馬當先,仰坡朝著吐蕃騎隊殺來。

身後二三百唐騎也散開了隊形,只听空中「嗖嗖」連響,唐軍逼近一輪弓弩,先是射翻了數十騎吐蕃騎士,隨即丟棄弓弩,手持長槍馬槊,作震天喊殺。正面沖突,吐蕃騎兵從來不是大唐鐵騎的對手,雖然佔據了居高臨下的態勢,但一個照面,仍被這黑甲騎隊撞得七零八落,長槍馬槊之下,當即便添亡魂上百。

大斧落下,戰馬筋骨俱碎。長槍刺出,前胸後背連人帶甲被從馬上捅落,釘在了青綠色的草地上。披著重甲的焉耆大馬更是蔑視著從高原來的雜種異類,頭頂蹶撂,鐵蹄踐踏,場面異常血腥。

「這是……」結贊一時語塞,「這是唐軍哪支隊伍?」

眾千總紛紛搖頭,卻見那黑甲唐軍已是勒轉馬頭,變作居高臨下的姿態,軍旗一揮,唐軍齊聲大吼「殺!」

便朝已處于低處的吐蕃騎兵再次發起沖鋒。

山崗上吐蕃眾官左登時看得目瞪口呆,若說與唐軍作戰,他們最有經驗。右武衛雖然勇悍,但下勇武軍怕的卻是他們的圓滑。而眼前這支黑甲騎兵,直上直下,毫無技巧,拼的就是誰更能沖撞。

吐蕃騎兵佔據高處都不能佔得便宜,更何況此番又被唐軍佔了地利的優勢。重裝騎兵加上地形的加成,沖鋒起來更具威力。

吐蕃騎兵哪里還敢硬扛,來不及結陣,唐軍已然殺到眼前,那亮晃晃的馬槊直刺而來,當即便有嚇破了膽子的蕃軍騎士,轉身就跑。吐蕃旗總們嘴里喊出了血,但听馬蹄聲隆隆,耳邊殺聲震天,頃刻間,便成排成排的被唐軍大馬撞飛出去。

剩下的吐蕃騎兵就算心有余,力卻是不足了。趁著唐軍馬隊還未到跟前,扭頭便跑的人,便就越來越多。起初旗總們還能在陣後督戰,可眼看那唐軍殺氣太濃,手底下士氣毫無,一轉眼間,他們便直面唐軍鐵騎。頓時也顧不上越來越散的馬陣,也跟著一塊逃跑。

赫連雲天沖得太快,連趙大柱也被他甩在了身後,他追著面前不過十數步的吐蕃旗總,坐下戰馬越跑越快,那旗總听見身後沉重的馬蹄聲響,驚恐地回頭看了一眼,卻見追著自己的那唐兵臉上罩著黑色的面甲,只露著兩只散發著要吃人般的凌厲眼神的眼楮,手中長槊直指自己的後背,心里頓時一慌,腳下恨不得再加一把力氣。可前後左右都是人,混亂的場面馬都沒地方跑。

赫連雲天很快追到了身後,只一捅,馬槊輕易地刺穿了那旗總的魚鱗背甲。赫連雲天感受到了手里一阻,隨後又是一阻,他順勢再雙手一挑,那瘦小的旗總就上了天。

「噗——」

馬槊甩掉了刺穿的人體,那旗總在天上劃過了一道弧線,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然後被隨後趕到的唐軍鐵蹄踏成了一地的肉泥。

玄甲軍初戰,端的就是初生牛犢不畏虎的氣勢。算上對上吐蕃撤退的步卒,三百鐵騎毫不畏懼、無所顧忌地直沖殺了三陣,馬下亡魂已過數百。吐蕃人分明感受到身後追著的不是人,而是一群殺神,騎著馬是越跑越快。玄甲軍重裝重馬,依靠山坡慣性沖得第三陣,已是強弩之末,再追卻是追不上了。

趙大柱大吼一聲,「轉!」

軍旗隨之揮動,從山坡下轉向了西邊山沿。玄甲軍全隊轉向,跟著軍旗望著山沿爬去,眼看上了山沿,往東,便是吐蕃中軍。

趙大柱放慢了腳步,身後黑色鐵騎越聚越多。那黑壓壓的人馬自遠處看去,如烏雲一般,蓋臉而來。

他們在整隊。

「尚欽,唐軍凶悍,你且暫避鋒芒!」

千總們一看這架勢,唐軍這是要直沖中軍啊,于是連忙勸說結贊,「軍陣凶險,莫不要被唐軍趁了空隙!」

結贊雖然人品不行,但久經軍陣,知道何時凶險。此時中軍大 周圍,仍有千余馬步各隊,唐軍騎兵想要沖到面前,怕是萬萬不能。于是沉著冷靜,「慌什麼,我還沒死呢!布陣!」

東邊的騎兵也被調到西邊,吐蕃步卒開始結陣,準備迎接玄甲軍的沖擊。

可是玄甲軍還沒動起來,東邊卻又是一陣驚呼。

結贊轉頭看去,卻見安戎軍城牆的東北牆角,塵土飛揚。定楮看去,卻是右武衛三百騎兵已經上了東邊山沿,大隊鮮黃色鎧甲閃亮,日光下,更是點點星光,直刺雙目。

戰場上雙方的視線早被玄甲軍聚攏起來,等吐蕃人發現右武衛騎兵突襲東線時,已是來不及布防了。

「室韋人!真的豬狗不如!」結贊頓時就明白了這前因後果。唐軍在這兩個時辰內,趁著吐蕃軍隊奮力攻城之時,厚積薄發,暗暗地積蓄著反擊攻勢,只待攻城蕃軍一退,便趁虛掩殺而來。

六百騎兵!

至少六百俱甲重騎!

這支唐軍,他們不過區區一千多人,居然有如此多的騎兵?

千總們也慌了神,此時的山崗上,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光禿禿的草地上沒有拒馬樁,沒有陷馬坑,甚至連像樣的步卒軍陣都積攢不齊。面對唐軍鐵騎,焉能全身而退?

就算能跑,跑下了山坡,那不就等于把後背賣給了唐軍騎兵?他們居高臨下,一輪掩殺沖鋒,又要死多少人?

有人扯著結贊上馬,可結贊還在坡口大罵︰「我誓殺室韋豬狗!這幫背信棄義的蠻夷!」

「尚欽,快走,我來抵擋!」

有人一馬鞭抽在了結贊的坐騎身上,那戰馬吃痛,不顧馬上結贊辱人娘親的罵聲,甩開四蹄,便朝坡下跑去。親衛隊也顧不上殺到面前的右武衛,拱衛著結贊一路向北,頭也沒回……

玄甲軍在山崗上沖殺了數陣,直至與右武衛順利會師。

趙大柱在亂軍當中,看見朗多秦以一當百,手中雙錘之下,幾無完尸。殺得下勇武軍哭爹喊娘,橫尸遍地。

再一轉頭,山崗上已再無站著的吐蕃人,右武衛乘勝追擊,直追出了六里地,若不是蕃軍騎兵奮死阻擋抵抗,他們能殺穿整個吐蕃敗軍。

只是這幾陣激戰,再加蕃軍遲滯,坐下的戰馬也跑不動了。右武衛望著逃遁的吐蕃大 ,紛紛往地上啐出了嘴里含著的一股怒氣。

狗賊!跑得倒是挺快!

便連趙正也沒想到,此戰戰果甚大。蕃軍三千多人,玄甲軍至少殺了四五百。右武衛這一陣掩殺,少說也干掉了五六百。

算上他們攻城的損失,吐蕃人剩下的,已不足一半了。

入夜時分,最後一匹戰馬步入安戎軍。趙大柱清點了玄甲軍人馬,微微嘆了一口氣。

趙正立在城牆的缺口處,那邊太監們帶著匠作正在填補城牆。

此時已無大車可用,封堵城牆的,用的都是吐蕃人的尸體。

那堆疊成山的吐蕃勇桂,一層一層,像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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