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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大結局上

三年,可以發生很多事,比如兩朝如夢。

被全天下盯著守孝的憫德皇後程氏,還真是雞蛋里挑不出骨頭的,斬衰三年,山中無歲月。

曾經只有蒼松翠柏的東陵,種滿了六出花,然而,就是不開。

第一年,漫山青碧,花不開。

「陰冷之地怎會開喜暖之花!」天下人嗤笑。

山中那女子恍若未聞,只低頭蒔花施肥,看風拂過花枝簌簌,能看上一整天。

第二年,芳草連天,花不開。

「先帝不允,程氏要守孝終生了!」天下人哄笑。

山中那女子毫不在意,只嗔怪抱著羊皮球的趙祈元去旁處玩,別禍禍了她的花兒。

第三年,翠意葳蕤,花還是不開。

「您到底怎麼想的?這些花兒不可能開的!真的要孝終生麼!」這次急的是了心。

也或許急的是很多人,因為這是最後一年了。

程英嚶坐在花田邊的竹躺椅上,看著趙祈元鑽樹洞玩,佯怒︰「才換的衣衫又髒了!哎,小心頭!你這小子要累死你娘!」

了心擰眉,加重語調︰「憫德皇後,您為什麼從不在意呢?」

程英嚶抬頭看她,輕嘆︰「了心,我已經回答過你了,不,你自己,很早之前就回答過我了。」

了心失神︰「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麼。」

程英嚶一笑,是,了心的疑問,她也無數次問過自己,在夜深人靜之時,在輾轉難眠之時,近乎不可能的辦法,問他一句允,是逆天,也是逆世。

然而她還是選擇了信他。

因為她是他一切的美好,那他,就是她一切的堅信和底氣。

——「了心,您相信有佛麼?」

「沒有。」

「那,您相信有鬼麼?」

「沒有。」

「如此,世人所敬之物,世人所懼之物,又是何物呢?」

「真心。」

程英嚶起身,看著日光下的六出花,他的長眠之地,還有她和另一個他的孩子,剛鑽完樹洞,正揚起髒兮兮的小花臉,對她笑。

「請了心師太給東宮帶話,三年斬衰期滿,請軒車來早。」程英嚶下了決斷。

「可是六出花並沒有開?」了心遲疑。

「我會在天下人面前走向他。置之死地而後生,老天爺,這場豪賭,我接了。」程英嚶深吸一口氣,仰頭任日光灑滿臉。

冥冥之中,有人說,花兒不怕。

好,花兒听話。

西周武帝八年,憫德皇後程氏孝滿,下山,攜皇長孫祈元歸宮。

皇太子趙熙行自己去接她的,沒有要任何侍從,甚至儀仗,就一個人站在宮門口,手中一只雕得磕磕絆絆的陀螺,說是給兒子的見面禮。

程英嚶下車來第一眼就看見他,孤零零的站在宮門口,晚霞緋雲落了滿肩,見她來,舉了舉手中的陀螺,笑得像個傻子。

她牽著趙祈元走過去,駐足,三個人互相看了良久,什麼話都不用,就知你知我知余生。

趙熙行吸了一下鼻子,然後俯身抱起趙祈元,將陀螺塞到他手中,左手牽過程英嚶,說出那句等了三年的話。

「今天豆角新鮮,本殿做了豆角炒雞蛋,晚上嘗嘗?」

「好。祈元還吃不得,待會兒要拿小剪子剪碎。」

程英嚶回答,紅了眼眶。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他們終于又在一塊兒了。

油鹽醬醋,人間煙火,一家人在一塊兒,就山海可平。

武帝八年,帝宮出了兩道聖旨。

第一道,正位宮闈,晉良家子程氏為皇太子妃,擇吉日,成大禮。

「東宮良家子程氏,先帝繼後也,再醮(注3)。于戲,謹以順承,陰教惟穆,勤乃輔佐,王化所經。爾其念夕惕之虔,躬日休之裕,樛木之逮乎下,然後稱仁,彤管之記其言,于以垂美。可特進封皇太子妃,仍令所司擇日備禮冊命。」(注1)

第二道,正位子嗣,皇長孫趙祈元認祖歸宗,祭拜西陵,昭天下。

「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寰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疆之休。朕纘膺鴻緒,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謨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慶、端在元良。東宮嫡子祈元,日表英奇,天資粹美。茲載稽典禮,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注2)

一切都在風雲變幻,一切都在日月輪換。

大亂平定,恩怨了結,長夜漫漫的最後,晨曦終于映亮了整個九州大地。

雖然有各種難听的異議,但封妃大禮到底熱熱鬧鬧的辦起來了,帝宮琉璃瓦被喜氣染紅,盛京城紅帳漫天,家家戶戶鑼鼓敲,就像是自家娶妻。

這個國,都被祥雲籠罩。

這座城,都被笑意湮沒。

這日,就是大禮了。

帝宮,深深禁庭,紅牆昭昭,成了整個天下目光的中心。

無論是百官為恭迎天定的儲君,還是百姓為恭賀賢明的殿上,泱泱萬萬人,都涌入盛京,甚至是通往進城的官道上,都湊了看熱鬧的庶民和臣吏。

一條金絲紅絨幔鋪就的喜路,從皇城正門延伸東宮主殿,巍巍白玉丹壁台上,趙熙行長身玉立,容顏沐浴在霞光中,見之忘俗的好看。

他今日著了大婚吉服,內素綾中單,領部織黻紋十三個,外丹紅銷金綾圓領大袍,袖襟等處施本色緣邊,瓖織月、麒麟、星辰、山、火、宗彝六章。

麒麟綴寶,蛟在兩臂,均為潛龍。星辰在背,串東珠,五色繁復。蔽膝兩側,另掛大綬。身佩玉圭袋芝蘭香囊,墨發金冠,煌煌佔盡日光之燦。

眾星拱月,而他,獨在九霄巔。

臣民百姓紛紛下拜,山呼千歲。

「禮始——」

內侍尖亮的聲音響徹雲霄,三聲鞭響,普天同慶,拉開了大典的序幕。

帝宮正門轟隆打開,就算被女官扶著,程英嚶還是覺得腿軟,歡喜得。

她透過遮面羽扇的縫隙,偷瞥前方玉台上的男子,心口被那股歡喜塞得喘不過氣來,她要不停的深呼吸,才能勉強維持儀態,向他邁步而去。

這個王朝,都仿佛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天啟哀帝皇帝的繼後,程氏,嫁作西周儲君之妻,嫡統皇太子妃。

她每踏一步,都是在碾壓那些人倫禮教的氣焰,她每向東宮走進一步,都是在跨過兩朝如夢的恩怨和歷史。

她終于當著天下人的面,走向他。

這是她一個人的賭,她絕不回頭。

跪拜的臣民中響起難听的議論,哪怕宮禁嚴苛,白眼的目光也膽大了起來,《告天下儒生書》白紙黑字,花開,再醮,否,孝終生。

雖然按祖宗法制,現在還不算禮成,也就是不算真正的再醮,但人都從東宮正門走進來了,最後幾個時辰的事,還能天降奇跡不成。

人言可畏,高台之上,趙熙行卻目光堅毅,按住御劍的指尖攥得發緊。

他想好了,哪怕最後一刻花都沒開,他的媳婦兒也不會還回去,從當年鞠蹴砸了她的花兒,他就預定好了的,南牆都撞平了。

蕭億如何,民心如何,食言又如何,大不了做個昏君佞子,史官筆下遺臭萬年,又如何。

他什麼都管不了了,看著她向他走來。

又緊張又激動,便是此刻要翻天,他也能做那猴子。

而程英嚶,大抵比他好不了多少。

她的指尖也在正紅霞帔里攥緊了,走的這幾步不算長,卻度日如年,冰火兩重天的折磨。

趙熙行可以不在乎他的意思,她卻不能不在乎,他的允準。

——花開,是你允,我枕畔新人,否,是你不允,我孝終生,一生只做你妻。

她亦是緊張又激動,只要走到趙熙行身邊,進殿三拜,這禮便算成了,也就是說,這一段路是最後的機會,花兒能開麼。

近乎痴人說夢的,異想天開的,和老天爺打這一個賭。

注釋

1.程英嚶的封妃詔書︰出自康熙原配赫舍里皇後的封後詔,根據本文情況,略有改動。

2.趙祈元的正位詔書︰出自康熙封胤礽為太子的詔書,根據本文情況,略有改動。

3.再醮︰古稱再嫁。程祖慶《吳郡金石目•宋故通判趙公壙志》例「初娶管氏,再醮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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