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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熱鬧

「小十三,這是你的本意麼?」錢幕輕道,聲音在夜色里有些不真實。

程英嚶走到窗邊,隔著一道薄如蟬翼的紗窗,她卻看不到窗外一尺之隔的男子是何表情,是不是翡翠的瞳仁里凝了霜,好看的眉尖蹙起。

「先生。」程英嚶穩了穩心緒,語氣堅決,「七年了,我不是了當年的小十三,您也不是了當年的先生,過了吧。」

錯過的不是錯,是過了,再來一次的選擇又該怎樣呢,錯誤的時間里,和你命運交軌。

「小十三,當年讓你以丁香燻衣,除了召引青鳥,還有一個意思……丁香的花語,你知道是什麼麼?」錢幕垂眸,穿庭風盈袖,吹得他紫衫蕭瑟。

程英嚶一愣,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花語,她倒是從未想到那端。

「等待著,戀慕。」

錢幕的聲音輕荒荒的,從雪白的紗窗紙外飄來,程英嚶瞳孔一縮,仿佛還見當年的少年,青筍般冒的個頭,干淨的聲音,永遠無法觸踫。

初見時,她五歲,他十六歲。別離時,她十二歲,他廿三歲,他告訴她,請你等一等,再等一等——

戀慕。

程英嚶顫抖的伸出手,去觸踫紗窗映出的剪影,如同當年薄薄的屏風,隔開咫尺天涯,她幻想了無數遍的先生,陪她長大的先生,帶給她人世間的先生。

「對不起,小十三笨……未曾想過丁香的花語,還以為只是……對不起……」雖然自蕭億走後,程英嚶再不會流淚了,但此刻也眼眶滾燙。

「听說你換了藿香薊燻衣。」錢幕苦澀的笑笑,「藿香薊的花語是……敬愛。先生我沒猜錯吧,小十三還故意將這個信兒透出來呢。」

「是,敬愛。」程英嚶捂住喘不過氣來的胸口,雖然痛,但還是斬釘截鐵,「先生,是小十三永遠不願失去的先生,請不要親手殺死他,錢幕。」

頓了頓,程英嚶決然,一字一頓︰「這就是,小十三的回答。」

錢幕的笑陡地僵住,頭耷拉下去,他這半生蹉跎,三十歲的人了,都還攢不出應對這一句回答的力氣。

隔著一道雪白紗窗,仿佛當年你我隔屏風,只可惜,兩邊的人兒,都非了當年心境,回不去的又豈止是時光,還有時光里的青澀,年少,和初次的悸動。

良久,錢幕再次抬眸,指尖沾了旁邊壇架里的花泥,開始在紗窗紙上勾畫什麼,屋里的燭火映出紙上黑色的剪影,陌生又熟悉。

「先生您在作甚?」從程英嚶的角度看,黑色的一點是指尖,在紙面游走。

錢幕放下指尖,輕道︰「當年也是這般,能見的只有你的剪影,年年歲歲,歲歲年年。小十三以為,幻想著屏風後的只有你麼?」

深吸一口氣,錢幕看著窗紙畫出的人兒,惘惘笑了︰「若能續丁香之約,我錢幕一生一人,無憾,若能攜此人白首,我錢幕一生無憾,足矣。」

程英嚶凝著窗紙,不說話。她言盡于此,也心意盡此,同樣無憾,足矣。

窸窸窣窣的微響,是紫衣男子遠去,最後吱呀一聲,苑門闔上,程英嚶再等了片刻,披衣出來,到底是好奇窗紙上的畫。

園子里的晚風吹得她一個寒噤,待看清窗紙上花泥勾勒的剪影,她一愣。

說實話,不像她的,但是有種奇怪的感覺,就算不像,看到的人還是都能第一念想到她,估計是骨子里的東西,讓縱使五官偏差,還是能認得,畫的是程英嚶。

小時候的程英嚶,隔著那道屏風,那個少年所遙想的程英嚶。

——幻想著屏風後的只有你麼?不,還有我。七年,七年不見你的眉眼,但我見你。

程英嚶怔住,院里另一個角落,秦南鄉也怔住,她目睹了全程,秋晚凍得小臉發僵。

「若是姑娘您和家主……那奴還能留在這兒麼?會被冷禁甚至休棄罷,到時候曹家會放過奴麼……姑娘千萬別忘了,您和奴約定好了的……」

秦南鄉的蔻丹指兀地刺穿了掌心。

梔子的花語是約定,一個美麗,普通,卻能置人于死地的約定。

錢家主錢幕立妻,公開擢選。聖旨在翌日隨著朝陽灑遍江南江北。

內中引起的風波自不必說,反正從那一刻起,從錢塘西湖秦淮河到烏鎮河臭水溝,都沸騰了,江南女子傾城出動摩拳擦掌,只待一朝奪魁入主錢府。

一城盛事,有的人瞧的是風花雪月麗人行,有的人卻瞧的是權力博弈名利場上的棋局,雖說是公開擢選,但門檻極高,能走到最後的也大抵只剩名門千金,于是曹家和楊家都成了熱門,酒肆里甚至開了押注,吳越白銀嘩嘩的流。

而風頭中心的錢家忙翻了天。只有十日,搭台子定流程飾錦繡,聖人和皇後還會親臨,頂了御旨賜婚的名頭,不盛大繁華都是不給帝宮面子。

總之江南熱鬧得風起雲涌,連清冷的秋都籠了熱氣,全天下的目光並周邊州縣的車馬,全往白牆黑瓦的城里擠,打尖住店的資費蹭蹭往上漲。

程英嚶卻覺得和她關系不大,除了備好賀禮,自那晚後她連錢幕的影子都沒見著,听說家主忙,估計只能待十日後直接喝喜酒了。

這日,程英嚶坐在軟簧馬車里,看著對面擠成山的人,挑眉︰「我應該告訴了南夫人,我自己去靈隱寺,為什麼跟了一摞來?」

「我本來也計劃著去的。就干脆坐一輛馬車,路上說話熱鬧嘛。」趙熙徹首先舉手,旁邊的容巍低著頭,不說話,摳指甲。

程英嚶抹了把汗,車里的人確實擠得有點多,就算是十月,也熱。

「在下也有計劃去。蘇家姐姐正好同路,做個伴,不好麼?」趙熙衍被擠得東倒西歪,還維持著謙和的笑。

程英嚶點點頭,目光投向旁邊的女子︰「遲春姑姑,您又怎麼來的?不用伺候皇後麼?宮里休沐了?」

「靈隱寺姻緣靈。奴婢自然是求姻緣去的。」遲春應得爽快,眼神在趙熙徹和容巍之間一溜,「當然,皇後有令,順便也來盯梢。」

「對啊,求姻緣。舅舅我和阿薇好日子將近,去求個上上簽拜拜。」蘇仟和錢薇流著汗笑。

程英嚶瞧著滿車算她在內七個人,都跟生根似的,篤定了就算擠,也得擠一堆。

「話說你們不就是來蹭我車的麼?」程英嚶搖頭,哭笑不得。

因為立妻盛事,城里的人流多了三倍不止,本地的出門瞧熱鬧,外地的趕來瞧熱鬧,路上行車駕馬堵得不行,而據說靈隱寺入寺的山門,外地游玩的車馬得排上兩個時辰,才入得了去。

唯一的例外,就是程英嚶的馬車,別說堵了,路上的瞧見了還自動讓的。

原因自然是錢幕。秦南鄉為程英嚶安排出游車行時,錢幕就將自己的馬車借給了程英嚶,讓她坐著去,江南百姓都認得錢幕的車馬,自然敬著讓的。

而當程英嚶坐上這輛特例馬車時,不知從哪兒得了消息的五人,就全擁了進來,臉皮各個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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