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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立妻

江南的秋銀杏黃了楓葉紅,霧濛濛的青山一脈,如浸透了水的墨跡,暗流卻已經在孕育,教這滿城霜風聲鶴唳。

民間都在傳聞,上次賢王趙熙徹御賜一事,羽林衛已經查出了端倪,身為江南主的錢家卻安靜到詭異,各種流言甚囂塵上,都說大抵和錢家逃不了干系。

這日,已是夜深人靜,錢府上方的燈火卻亮得白慘慘的,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里,映出一張張各懷鬼胎的臉。

注定了是一個不眠夜。羽林衛持刀緘默,殺意伺機,緊閉的房門里氣氛壓抑,門外跪的一圈官吏膝蓋被霜凍浸了,也呼吸都不敢大了。

房里只有三人。西周皇帝趙胤,繼後劉蕙,江南主錢氏錢幕。

趙胤將手里的一折密報扔到地上,重重的,刺響在夜色里格外驚︰「劍柄上的徽印代表錢家暗部,主刺殺,暗刑,密令。朕不認為朕那個還沒弱冠的兒子,哪點惹上了錢家,值得錢家主動用暗部。

語調是輕的,卻因每個字咬得狠,蓄勢的帝王之怒迫進。

「錢家主!本宮自認為盛京待您錢家不差,您卻為何要本宮皇兒的命?」劉蕙在旁邊抹淚,蔻丹指攥得梨花木圈椅發白。

錢幕跪在堂下,紫衣凝霜,綠瞳在昏昧的燭光下,微晃︰「臣本意只是楊阿蠻……」

「荒唐!」趙胤猛地打斷,氣得一張臉攪得發白,「且不說未來楊閣老的千金,你錢家如何就敢動得,便說錢家暗部明知懷陽護著楊阿蠻,你暗部也半點沒收手,是打算攔路者死吧?這樣的狠勁,若是發兵令晚了一步,只怕兩個孩子都活不下來!」

頓了頓,趙胤一陣急促的咳嗽,雙目壓了赤紅,冷笑︰「到時候和錢家暗部本意要誰的命,呵,關系大麼?」

錢幕深吸一口氣,拜倒︰「臣,無話可辯。臣,願受責罰。還望陛下念在錢家累世功勛,莫牽連我錢家上下。」

「罰?只怕朕還不夠格。要知道在江南,朕的聖旨還不如錢家的一句話管用。」趙胤冷意愈濃,一字一頓,「這次懷陽差點牽連冤死,下一次,就是朕了吧?」

「臣不敢!!!」

驚心動魄的話,唬的錢幕撲通聲行了大禮,房間外護衛的羽林衛也齊刷刷跪下,大逆之罪,血流成河,都在君王一念間也。

「陛下息怒。」劉蕙也跪下,有些擔憂的看了眼趙胤。按理說這種大罪立馬就滿族誅了,但面對的是屹立數百年的錢家,就還得衡量再三。

畢竟帝宮換了幾任主子,張三李四王麻子,江南卻都是姓錢,是以盛京禮江南,沒誰敢輕舉妄動,大多的沖突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各退一步,大局為重。

趙胤撫著胸口的悶氣,端起手旁的湯藥一飲而盡,思緒才冷靜下來,雖然錢家暗殺楊阿蠻的原因他大概猜得到,但涉及到差點就沒了命的兒子,他不打算光訓訓就揭篇。

「錢家主已至而立之年,卻未立妻,後宅只有一妾,是不是太過冷清了點?」趙胤意味深長的盯緊錢幕。

「陛下明鑒。我錢家每任家主選拔,兄弟叔伯皆有資格,嫡出庶出甚至女子都可參選,故對當任家主傳宗接代並無太苛要求。反而我錢家重君子之德,講夫妻同體必同心。」錢幕心里咯 一下,有不好的預感。

劉蕙異樣的笑笑︰「這錢家還真是高風亮節,有古聖遺風也。所以錢家主久未立妻,是因為未尋著同心之人咯?」

錢幕翡翠般的瞳仁有一霎暗影,沉默。

趙胤眉間的寒意早已凝得發青,陰**︰「那就好辦了。若是錢家主能在十日之內立妻……」

「陛下三思!」錢幕很不合規矩的打斷,臉上難得有了一絲慌亂,「我錢家祖訓,夫妻同心不可妄立……」

「是錢家的組訓管用,還是朕,這個皇帝的話管用?」趙胤古怪的笑,指尖微抬,房間外的羽林衛瞬地刀劍出鞘。

只要指尖落下,君王詔,誅無赦。

殺意頓時凝成實質,腥風血雨伺機,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膽小的立馬濕了褲子。

幾刻仿佛有數年那般漫長。霜風打得窗扇呼啦啦的,令人心驚,玉漏一滴一嗒,如鯁在喉,江南和盛京微妙的局面是否今晚打破,黑白立場的目光都掐了把冷汗。

終于,堂下紫衫男子拜倒,渾身的力氣仿佛抽盡了般,咚一聲叩在釉磚地面上︰「臣……領旨。」

趙胤眉眼舒開,暗中也松了一口氣︰「很好。趁朕在江南休養之際,還能親自喝你一杯喜酒,豈不是皆大歡喜?」

「臣替錢家叩謝天恩。」錢幕低下頭,墨發垂下來,看不清他神情,只是聲音有些沙啞,「只是選妻的方法,臣請求公開。公開舉辦一場琴棋書畫的擢拔,江南女子皆可參選,奪得魁首者為臣妻。」

「這樣也不是不可?」劉蕙看向趙胤,示意,「聖人和本宮也正好湊場熱鬧,沾沾喜氣添添歡欣,或許對聖人的病情也有利。」

趙胤沉吟良久。並沒覺得有甚破綻,反而這種公開也讓錢家無法拒絕,不管最後選出來是誰,母豬也得送入洞房去。

「甚好。此次擢拔朕和皇後也會出席,算是為未來的錢家主母撐個場子。」趙胤得逞的冷笑,高呼一聲,「屋外的中書舍人,擬旨罷。」

眾人刷刷跪倒,縮回去的冷汗又冒了出來,以為柳暗花明,卻不知腥風血雨,原來在這兒等著。

擬旨,這樁姻緣便是賜婚,如今板上釘釘,最後若有任何偏移,便是抗旨不遵,帝宮能拿到最冠冕堂皇的動刀子的理由。

況且,最後選出來的是誰,里面權力的博弈又豈是一場風花雪月那麼簡單,總之,接下來的十天,整個江南都會風雨不息了。

「臣這便回去讓錢家上下準備,主母擢選會在第十日舉行,臣恭迎陛下和娘娘。」錢幕再拜,便跪安離去,背影有點不穩,腳步踉蹌的撞進夜色里。

劉蕙看了趙胤一眼,小心翼翼的道︰「立妻,陛下真打算就放過錢幕了?他畢竟差點要了懷陽的命,是不是太過寬恕了?」

「皇後,你知道錢家暗部是怎麼追上了容巍的麼?」趙胤點點頭,又搖搖頭,「因為百姓。百姓們在看到暗部的徽印後,連是非都不過問,就幫著暗部行事。」

頓了頓,趙胤面色凝重,長嘆︰「讓朕網開一面的,不是錢幕,而是民心啊。江南的民心,朕不得不退。」

「可若錢幕選到良妻,還算我們給他送好處了?」劉蕙蹙眉。

趙胤眉梢一挑︰「誰說的?吩咐下去,讓楊功選一個得力的族女參選,不,是一定要贏選。」

「楊功即將入京為官,為我天家之臣……原來陛下這一招,叫做釜底抽薪!」劉蕙眼楮一亮,斂裙跪倒大呼聖明。

趙胤幽幽一笑︰「釜底抽薪?不,這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話說這廂,離開上房的錢幕走在夜色里,沒有執燈,身影好似融在了黑暗里,綠瞳晦不見底。

失魂落魄的腳步嚇到了過路的奴僕,要不是還認得那一襲紫衫,差點就要尖叫見鬼了。

男子也沒說去哪兒,仿佛身子自己知道動似的,沿著霜降的小徑,踩著蕭瑟的黃竹葉,穿過大半個繁花錦繡的園子,來到一處偏僻的小苑。

小苑還未熄燈。想來听聞今晚帝宮對錢府的審問,所有人都惴惴不安,今日為王明日寇,誰都無法安眠的。

「誰?」听到院里的腳步聲,燈火愈亮了幾分,程英嚶的聲音從屋里傳來,一個影子剪在綠紗窗上。

「是我。」紫衫駐足。沒有進屋,也沒有敲門,就站在院里,站在窗邊,看著倒映在紗紙上的剪影。

屋里凝滯了片刻。然後是披衣和穿鞋的微響︰「先生?聖人那邊出結果了?先生可周全?」

錢幕輕輕一笑︰「小十三不請先生進來坐坐麼?好冷啊,十月的晚上,骨頭都要凍僵了。」

「先生饒過。孤男寡女的,夜已深,怕是不妥當。」程英嚶回絕,帶了歉意,卻沒有遲疑。

「也對。」錢幕點點頭,聲音沙啞到不行,「……小十三,聖人的意思是,饒恕可,但我必須十日內立妻。公開擢選的聖旨馬上就會下來。」

程英嚶有片刻的沉默。那一瞬心緒微有波瀾,但只是很短的片刻,就化為了真心的恭喜︰「立妻?這是好事啊。先生已至而立之年,是該有一位稱心人了。」

錢幕渾身一抖。夜色真的太涼,凍得他臉刷的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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