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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靈隱

千里之北盛京北風卷,千里之南江南桂花香。

十月霜降,淮揚秋意濃,八百里加急的斥候馬踏白霜,馳入了錢塘白牆黑瓦,叩響了錢家大宅的烏門。

東宮賞的畫兒送到了程英嚶手上。千里迢迢就得了一卷筆墨,女子笑那廝雷聲大雨點小,卻還忍不住立馬打開來看。

「呀!」然而剛打開半卷,看清宣紙上半爿玉色,程英嚶就嚇得刷地闔上,指尖都在發抖。

她第一反應是看了眼周遭,有沒有人瞧見,旁人是沒有,就一個秦南鄉,站在旁邊大惑不解︰「二姑娘?東宮的畫有甚問題麼?您臉色不太好?」

「哪有!瞎說!」程英嚶立馬抹了把臉,咻咻將畫卷藏到身後,竭力板起臉,「不是甚大不了的,就是普通的畫像,嗯,普通的!」

「聖人的畫像自然是英明神武的。」秦南鄉點頭,卻疑惑愈濃,女子藏畫藏得跟賊似的,好像是甚見不得人的東西。

「你還愣在那兒作甚?你去忙吧!快走快走!」程英嚶被秦南鄉瞅得心虛,半推半請的讓後者出去,然後自己溜回房,坐在玉漏前發呆。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

她就死攥著那副畫卷,盯著玉漏算時間,從日上三竿到夕陽西墜,再到暮色籠城,一個人杵成了菩薩石雕,唬得秦南鄉頻頻來瞧,是不是著了什麼魘。

秦南鄉端來的飯菜,程英嚶匆匆扒幾口,然後繼續發呆,坐到秋月灑銀輝,秦南鄉又來侍奉她歇下,她也規規矩矩的任由擺弄,縮在被窩里,畫卷還打了釘子似的攥在胸前。

「二姑娘,歇吧,這畫兒明起再瞧。」秦南鄉伸手來拿畫,卻還沒踫到,就被程英嚶輕輕打開。

「別管我!就這樣,你自己歇去!」程英嚶瞪著充血絲的眼,將畫攥得更緊,護崽似的。

秦南鄉揉了揉太陽穴,倦意襲來,無法,只得告辭離去,暗道隔陣子要帶程英嚶出去逛逛,府里待久了容易胡思亂想。

夜色悄寂,霜花凝月,西風地落桂花,終于機會來了。

程英嚶一把從榻上蹦起來,將燭盞蓋上罩子移到榻邊,再確認秦南鄉確實離去了,絕對不會有誰發現。

女子面露得逞,趴著籠在被窩里,腦袋湊近燭光,小心翼翼的打開了那副畫卷,小聲點,再小聲點。

春色無邊波光灩。終于看清畫卷全貌,程英嚶刷的紅了臉。

哪里是甚英明神武,明顯是暗藏禍心,禍害的是她,真是個賊廝。

程英嚶就那麼看著,看了許久,看得唇角不知不覺上翹,小臉和心尖都滾燙成一片,別說困了,此刻她精神勁特別足,雙腿撲撲的晃,打得棉衾床板咚咚。

「嘿嘿嘿……」被窩里女子低低的笑,沒留意這笑聲就大了起來。

砰砰,敲窗聲響起,秦南鄉的聲音微憂︰「二姑娘?發生什麼事了麼?奴似乎听到動靜?」

程英嚶一愣。在不過半刻時間里,她眼疾手快的將畫卷往枕頭下一塞,迅速躺平蓋好棉衾,淡淡應︰「無……無妨。我只是做了個夢。」

「那就好,若是姑娘有什麼需的缺的,就大聲喚奴。奴歇在暖閣,就在旁邊。」秦南鄉又叮囑了幾句,就腳步聲遠去。

程英嚶尖著耳朵听動靜,確定秦南鄉回屋,吱呀一聲是落門栓的聲音,她才松了口氣,後怕的毛汗一陣冒。

「南夫人!我有事,我想起了一事相求!南夫人您還醒著麼?」程英嚶突然喊。

「奴听得到!姑娘您盡管說,奴明早吩咐去!」秦南鄉的聲音從隔壁傳來。

「我想去靈隱寺。麻煩您安排一下罷。」程英嚶道。

秦南鄉應了,覺得此事也好,來了江南去靈隱寺游玩,方是不枉南國行。只是若她沒記錯,靈隱寺名滿天下的第一招靈驗是——

求姻緣。

錢府另一邊,客房,深夜燭火未熄。

容巍坐在燈下,看著破軍天刀發呆。自從發現刀刃真身後,他另做了個殼子套上,保管從外面看就是普通的一把刀,誰也瞧不出破綻。

破軍天刀,東周皇室代代相傳的名刀,那最後一位帝王賜他此刀時,笑著說︰「據說此刀神鬼皆可斬,朕,卻更願阿巍刀光不染。」

他接了刀,又想起第一次面君的春日,桃花盛開的時節,他輸了刀局,因為被故意搖落的桃瓣攪亂視線。

「你看,最鋒利的刀,還不一定能敵過最柔軟的花兒呢。」東周的君王笑,蒼白卻溫柔的笑。

他自茲刀道頓悟,創出驚艷世間的桃花斬,有了後來名震天下的羽林衛上將軍,也有了這一生的所有可能,和波瀾壯闊。

「陛下,臣該怎麼辦呢。」秋晚生涼,霜落無聲,容巍撫著天刀,眸底氳開涼意。

忽的,異響從頭頂傳來,曾經的上將軍無比敏銳,瞬息刀匕出鞘,殺意捕捉到了房頂聲音來源處。

  。一塊瓦片被撬開,一張小花臉擠在四方空隙里,往下瞧他,初看跟個蜘蛛鬼面似的。

「喲 !」容巍第一反應便是被嚇了跳,再細看那蜘蛛眉眼,收刀,哭笑不得,「小賢王?」

「阿巍!是我!我看著你還未熄燈就來了!」趙熙徹想笑,臉部扯動太大,又被瓦片的邊緣刮得疼,于是表情很是古怪。

容巍行了一禮,看看周遭,肅臉︰「小賢王怎的不從正門來,偏跑到房頂去?萬一出了茬子……奴才們都干什麼去了,如此膽大包天!來人!」

「是我命內侍們給我搭把手的!他們找了梯子,扶了我上來,現在上下都有幾個,他們都看著我的!」趙熙徹滿臉得意。

言罷,這張臉移走,四方空隙里又接連閃過幾張內侍的臉,都哭成苦瓜了,哀嚎︰「巍侍衛恕罪!奴才們也是被逼得!沒辦法啊!」

容巍嘆了口氣,緩了緩語調,招手︰「殿下先下來,從正門進來,這樣太危險。」

「不用!」趙熙徹的臉又擠了回來,慌忙拒絕,「我今晚要跟你說的話,怕你把我丟出去!我就在這兒,你踫不到我!」

容巍唇角顫了顫,邁出一只腳︰「……小賢王要不要試試待在那兒三刻,別動。不,兩刻,兩刻就夠了。」

「你就站在那兒!站住!我們就這樣說話!」趙熙徹一個激靈,佯裝發威,喝得刀客杵死在原地。

容巍提心吊膽的盯著瓦片空里的臉,念著速戰速決,問︰「小賢王有什麼話還請速速言來,說完了趕快下來。」

「你們都先退下,遠點,再遠點,堵上耳朵。」趙熙徹屏退內侍,還有意喊得大聲,讓容巍听見放心。

然後這少年就開了話匣,直直道來︰「是我不好!我來給你賠罪!上次在父皇和群臣面前,要你做巍巍衛的事,是我思慮不周全!我不該求你,對不住!」

那天的結局自然是容巍拒絕,小賢王臉還耷拉了幾天,容巍思忖這番道歉的意圖,他雖然有自己的理由,但不打算告訴趙熙徹。

有什麼資格呢,已經被時間的車輪碾過的泥,和冉冉初升的太陽。

趙熙徹臉又往瓦框里擠了擠,有些急︰「阿巍你听見了麼?是我不對!你是前朝的上將軍,是羽林衛,早就有了誓死效忠的人,又怎麼可以侍奉其他主君呢?我那天漏了這一點,以後再不會提這茬了!」

容巍放下心來,原來小賢王以為是這個理由。雖然也在他的考量中,但並不是最主要的。

因為他記得接過最後一道密詔時,躺在榻上大口大口嘔血的君王,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阿巍啊,朕走了後,君臣的羈絆也就跟著走了……以後……效忠你自己的心吧……」

願你神鬼可斬,願你刀光不染,願你在主君沉寂後的歲月,成為自己的臣子,只效忠于自己的心。

然後,攜著那道「護送太子,皇後,和筎娘出宮」的密詔,宮門闔上,笑容冰冷,鮮血染紅整個帝宮和盛京的天,四月宮變變了人間。

「阿巍你說句話啊!你還在怨我麼?我沒有逼你變節,我真的那天忘了!我以後都不會提巍巍衛了,你想做庶民就做庶民,想回吉祥鋪就回吉祥鋪,都隨你!」

趙熙徹的聲音跟麻雀似的,在頭頂嘰嘰喳喳,不知是急得還是被瓦片擠得,四方空里那張小臉漲得通紅。

「臣,沒有怪殿下。」容巍抬頭看瓦片縫里灰撲撲的小臉,微微一笑。

趙熙徹立馬回了一個大笑臉,臉皮被瓦邊刮得疼也不管了,歡兒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那就說好了,這事就這麼了了!至少現在阿巍還是我的近身侍衛,明兒陪我出去趟靈隱寺如何?」

容巍下意識想到民間盛傳的靈隱寺很靈驗的某茬,頓時目光有些虛晃,「去,去那兒作甚?」

「去吃素齋!哦不,應該說試試去吃素齋!我就不信大師們不給我這個賢王面子(注1)!」趙熙徹信心滿滿的一昂頭,砰的撞上瓦片邊沿,痛得齜牙咧嘴。

容巍莫名其妙的就松了口氣。

那個笑容蒼白又溫柔的君王說的話在理,忠主君易,忠己心難。

注釋

1.靈隱寺素齋︰靈隱寺沒有正式對外經營素齋。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留下來吃的。燒香客添了香油後,將吃齋飯的願望告知客僧,客僧要去請示過後才能決定留不留。當然,這都是現代靈隱寺趣聞,古代的不知道,權當情節需要,勿考。(來源︰靈隱寺有素齋嗎?靈隱寺齋飯對外開放嗎-馬蜂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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