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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賜湯

東宮。勤政閣。

趙熙行整個人被埋在了一堆折子後,露出一頂金冠尖兒,還有被日光淬亮的墨發頂。

堂下站了一圈文武百官,御史在右側執禮,中書舍人在左側擬敕,堂內空氣肅穆,烏紗帽鱗次櫛比,直若比成了天子朝堂。

不時從玉案小山里遞出一張批好的折子,並東宮幾句簡短的囑咐「著兩江巡督徹查」,立馬就有官吏上前,接了折子,跪安,然後急促的烏靴劃過帝宮甬道,將上意傳遍三省六部。

聖人疾中休養,皇太子監國,政事井井有條,天下皆贊東宮賢名。

豆喜在旁邊大氣不敢喘,只敢低頭研墨,這種場合是輪不到他說話的,但他目光不停往殿外瞟,因為他家小皇後依然來謁見了,依然在門外杵成了門神,依然請謁的折子被趙熙行丟到了一邊。

「不見。」東宮每次就這兩個字,半個都沒多的。

十天半月來,程英嚶每天請謁,辰時雷打不動的來,比打鳴的公雞還準,在門口太陽底下曬一會兒,秀發鬢角曬出一串珍珠似的細汗。然後東宮才不緊不慢的拒見,女子毫無異樣的打道回府,反正明早又會準點來的。

這簡直成了帝宮一景。

看熱鬧的宮人初時還各種碎嘴笑女兒家丟臉,後來連張嘴的興致都沒了,因為每天都那樣,不用看都能猜,保準,掐點到半刻鐘都不會多也不會少。

見了程英嚶還得打聲招呼「姑娘又來了」,送出宮唱聲喏「姑娘明兒見」,總之除了局中那兩人沒厭煩,闔宮上下都瞧無趣了。

而這場好戲,今兒又準點上演了。

一記冷冷的目光刺過來,豆喜一愣,發現趙熙行瞪著他,恍然墨汁不夠了,嚇得連忙匍地求罪。

趙熙行並沒動怒,只是目光示問,沉吟。

豆喜連忙搧了自己一個耳光,醒神道︰「回稟殿下,奴才走神,是……是在想……哦,聖人龍體欠安,殿下就算忙于政事,也該常去探望才是。」

「自然。本殿加急加點,就是想今日早些散朝,能去父皇榻前盡孝。」趙熙行目光一閃,加了句,「……不止?」

豆喜咽了口唾沫。暗道東宮要成精了,每次自己腦海里盤算的事,他總能猜出來,還一件不落的。

「奴才,奴才愚鈍,還……還……」豆喜絞盡腦汁,憋出一句,「殿下,已是初夏,晝愈長。這個點兒,太陽都升老高了。」

趙熙行眉梢一挑。豆喜唬得心尖一虛。

殿外杵成門神的女子被打回去幾十次了,宮人都知皇太子的脾氣,哪怕繼後劉蕙都沒敢多嘴半個字,是以這僵局眾目睽睽下來來往往,闔宮眼瞎的眼瞎,裝聾的裝聾。

然而隨著六月暑氣濃,東宮又故意晾人,在當頭燒的白玉階上杵半個時辰,他家小皇後怕是時間難熬。

豆喜鋌而走險,多嘴了句︰「殿下您瞧瞧殿外,門那兒,日光白不白……」

「父皇欠安,本殿監國。為不負民生之旨,本殿夙興夜寐,理政不息。雖問心無愧,先祖得證,然諸臣公亦列席良久,暑氣侵體也。本殿意在體恤,此心難安。」趙熙行忽的接話,正色一通。

「臣等不敢!臣等本責!謝殿諒!」

堂下候旨的官吏刷刷跪倒一片,對于素以嚴苛聞名的聖人這突如其來的「體己」,都激動得熱淚盈眶,暗道自己耳朵沒听岔。

豆喜眨巴眨巴眼楮。怎麼突然大義凜然君寬臣賢,氣氛有點走偏?

「殿下,奴才的意思是……」

豆喜想最後努力一下,卻听得東宮淡淡一句︰「賞諸臣公,綠豆蓮子湯,二十五碗。」

豆喜一愣,忽的通竅了。二十五碗,堂下列席官吏一共二十四人,恰好多了一碗。

「多的一碗……」豆喜按捺住撒歡跑出去的腿。

「……隨爾處置。」東宮收回視線,繼續低頭批折子,好像什麼也沒發生。

于是當一碗綠豆蓮子湯送到程英嚶手上,後者以為送錯人了,還反復確認,今兒是否老鐵樹開了花,或者是某賊廝終于良心發現了。

「姑娘放心,奴才肯定沒會錯意。二十四位大人,賞了二十五碗,多的肯定是您的。」豆喜搓著手,歡喜得像辦成了件大事。

說不熱是假的,畢竟六月。但說芳心未動,肯定是假的。

暑熱蒸騰,一碗清涼下肚,程英嚶的心尖卻浸得滾燙,探頭往殿內瞥了一眼︰「殿下今兒還是不見民女?」

豆喜撓撓頭,嘆氣︰「姑娘請回吧。還是那兩個字︰不見……但殿下賞湯,石頭已經開始松了,勞煩姑娘再堅持一陣,鐵杵就能磨成針了哩。」

程英嚶點點頭。忽的想起前些日和趙熙衍閑聊,說了些秦淮花間的艷事,不由膽子一大,加上月余不見趙熙行,生了幾分閨怨。

遂依葫蘆畫瓢,故意將唇瓣的胭脂印在了白玉碗沿上,嫣紅的一抹。

「民女謝恩。請將碗還給殿下吧。」程英嚶遞回碗。

當豆喜捧著碗回殿時,趙熙行一眼就看到了碗沿上的風月,手一抖,差點就沒握住批折的狼毫。

「皇太子殿下?」堂下臣公們見得異樣,憂色,畢竟聖人失態,可是比母雞打鳴還罕見的。

「無妨……儋州水利一事,剛才議到哪兒了?」趙熙行自然的轉了話頭,然而心里卻如點了一簇火,咻咻的燎起來了。

听著戶部長篇累牘的匯報修渠,趙熙行的目光慢慢走神起來,腦海最後就剩下了三個字。

小妖精。

平昌侯府。曾經車水馬龍的高門大戶門可羅雀。

畢竟出了那種髒眼的事兒,嫡姑娘流放就已經夠丟臉了,雖然聖人顧念天機先生開國有功,對他人並未重懲,但風口浪尖上的,侯府如今都低著頭做人。

宗祠。平昌侯,也即天機先生沈圭面色凝重的執起墨筆,將族譜上「沈銀」一名劃去,指尖抖得厲害,劃了半天,才將其徹底抹去。

「罪女,叩謝沈氏二十年養育之恩。」粗服素顏的沈銀跪在祖宗牌位前,深深拜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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