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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王氏

宗祠里還杵了一堆家老長輩,瞧著眾矢之的的沈銀,各個臉青成鐘馗,恨不得刨開她心子來問問,怎一向最明禮嫻淑的侯府千金,能犯下這等見不得人的罪。

「沈銀,因犯大罪,自茲非我沈氏族人。除名族譜,榮辱與沈氏無干。」沈圭作為沈氏家主朗聲,家老長輩松氣,他卻臉色發白。

沈圭走下宗祠,看著跪著的沈銀,後者縱是滿臉疲態卻毫無悔色,噙淚︰「阿銀,老夫最後問你一次,你真的想好了麼?流放異鄉,貶為庶民,一切都是從頭開始。不會再有人伺候你,米糧要自己操心,粗布麻衣,市井小民,這樣的後半生,你真的準備好了麼?」

沈銀再拜,額頭磕在冰涼的宗祠地面上,心尖卻是滾燙的,此去風雨任平生,或許,也才是真的遂了她願。

「父親,女兒心甘情願。幸得東宮仁慈,未連累沈氏,否則女兒真真罪不容誅。女兒雙手雙腿齊全,您又常夸我腦子聰明,有什麼不可以學的。再說,淮左名都竹西佳處,或許比關中日子更美,也說不定啊!」

沈銀擠出一絲小女兒般的俏皮,竭力安撫眉鎖了幾天的沈圭,然而自己聲音都是抖的,畢竟剛剛雙十年華,就要辭別鄉鄰,孤身漂泊,鼻尖還是酸得緊。

從宮里請了休沐回家的沈鈺杵在一旁,也是剛抹干了淚,眼眶腫了一圈︰「此次不幸中的大幸,是東宮網開一面,留了條活路,否則……哎,這種蠢事,不知如何收場。」

沈銀勾了勾唇。世人都擬東宮作聖人,鐵面無情高高在上。卻不知一副神祗皮囊下,是滿滿的人間煙火氣。

「是啊,此去江南,罪女一定會為東宮供香,祈殿下平安順遂的。」沈銀面北一拜,拜的是故人恩。

「阿銀,記住啊,無論什麼時候,保住命是最重要的。去了越州,頭放低點,本就是大罪之身,活下去才是第一要事。」沈圭各種不放心,拉住沈銀的手,舍不得松,「家里的事不要顧念。為父都會打理好的,得空一定南下去瞧你。常寫書信,是了,過得好或壞,每月一封書信不能少了……」

看著絮絮叨叨的沈圭,沈銀反手,拍了拍他的背,像哄孩子般的柔聲道︰「是是是,女兒記下了,常寫書信。若是有什麼機會北上,女兒一定進京來看您。」

祠堂內哭哭切切,離別愁緒慘淡,南北三千里迢迢,豈是那麼容易再見一面的。

昔日盛京橫著走的侯府千金,一朝淪為鄉野民間的藉藉無名客,沈圭恨不得自己多一條命,能替了她去。

「父親,有一樁舊事,女兒以前問您,您總是不願多言。但如今女兒即將南下,可否求一個明白答案?」沈銀深吸一口氣,決定把心中藏了好久的一個疑問,一吐為快。

沈圭抹淚的手一滯,垂眸︰「是……關于王家?」

沈銀重重點頭,沈鈺也尖了耳朵。畢竟沈圭素來諱莫如深的恩怨,牽扯出的風雨直到今天還沒停息。

沈圭自嘲的笑笑︰「也罷。若是今天不告訴你,倒讓你把這個疑慮帶到江南去了……東周有文賈武程,今朝,或者說當時的趙家右相身邊,就有文沈武王。」

文沈,武王。作為輔佐趙胤的左右臂膀,為創建西周立下了開國之功,有人將其比肩與東周文賈武程,但因為起于微末,篳路藍縷,其中功勛,並不可同日而語。

其中文沈,便是當時還是天機先生的沈圭一族,列為文官之首。武王,則是時任兵馬大將軍的王麾一脈。

王麾。這位「百步穿楊氣震山河」的大將軍,是趙胤推翻東周的刀劍和駿馬。四月宮變中,更是沖鋒在前與哀帝禁軍死抗,最終將趙家旌旗插在了血污的帝宮之巔。

戎馬一生,赫赫戰功。這樣的王老將軍,卻在新朝論功行賞時,慘遭革職流放,起因只是某日在家宅習練新編兵法。

「朕,念將軍半身馬背年歲已高,理應解甲歸田,享享天倫之樂才是。怎麼,還習練新編兵法,尚存壯志不老之心?」

戴上龍冠的趙胤輕听完羽林衛匯報,整個王家就迎來了滅頂之災。

一朝淪為污泥中的螻蟻,戰場上的傷病苦纏身,王麾向當年知己亦是同袍的沈圭求救,不過是賒些上好金瘡藥,撿一條命罷了。

然而,作為沈氏家主的沈圭發令,嚴令與王氏往來,大門一閉,充耳不聞,平昌侯與昔日天機先生判若兩人。

終于王麾病死,王家破敗。時間湮沒了這段荒唐舊事,君王賞賜侯府的花苑,金樓玉闕延到了玉山腳下。

「父親……是因為聖人麼?」沈銀听完,目光復雜的看向沈圭。

「只可共患難,不可同安樂。老夫既號天機先生,就比誰都明白,自己選擇的君王,是一位狠角色。」沈圭無力道,鬢邊白發溜出來,渾濁的眸底日久,都記不得何時曾有光了。

「那我們沈家,豈不是對王家……犯下了不義之罪?」沈鈺在旁邊听得,指尖暗暗攥得發緊。

沈圭看向面前一雙兒女,干淨的眼楮,沒有染上半點那段歲月的塵埃,他笑了,不否認,有愧色,卻獨獨沒有後悔。

「是。我沈家有罪,我沈圭,當被王家後人千刀萬剮。但是那時啊,你和阿銀都還小,什麼都不知道……面對新登帝位的君王,我只有這一個法子……保住你們。」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斬斷舊恩,折斷脊梁,間接殺死摯友向皇帝獻忠,只為了保全沈氏,和一雙兒女。

這是叛徒的選擇,是帝王家走狗的選擇,是被天下唾棄的不義罪人的選擇,卻同時,也是父親的選擇。

「父親。」沈銀和沈鈺眼眶發紅,顫抖著聲音說不出任何話。

「好孩子們,只要你們平安康泰啊,為父什麼都願。」沈圭伸出手,模著二人的腦瓜頂,老淚縱橫。

「雖說因王老將軍之事,王氏分崩離析,可也有留下什麼後人?」沈銀包著眼淚道。

沈圭沉吟。眉間騰起霧般的惘然,想到記憶里依然鮮活的故人,都不知道時光是怎麼的到了今朝。

「王老將軍有一子,單名際。因為生于秋日,所有得了個乳名,喚秋生。老夫以前還抱過他哩,一叫秋生,那孩子就像小良駒一樣,的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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