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善寺鐘鳴七七四十九響,是為君王祈福,穿透盛京城每一個角落,听得人心惶惶,菩薩都坐不住了。
雲福捻了手里的香,輕輕插在香壇里,拜倒︰「多好的鐘聲啊,下水道邊的乞兒,和金鑾殿里的君王,听來都是一樣的。」
「風動?幡動?心動也。」了心師太走過來,合十一禮,「鐘聲而已,姑娘莫著相了。」
雲福抬眸,拜倒,頭磕在大雄寶殿的地面上,聲音有些不穩︰「……參見皇貴妃。」
了心瞳孔一縮。旋即恢復鎮定,噙了如煙的笑︰「看來是東周帝宮的舊人呢。」
「司蒔宮女雲福,問皇貴妃安。」雲福一絲不苟地行了大禮,雖然面對著一個尼姑,顯得很不合時宜,但是刻在骨子里的東西,已經成了習慣。
了心彎下腰,將她扶起來,拍了拍後者膝蓋上的香灰,淡淡道︰「佛前皆眾生,前塵往事已了。還望姑娘珍重眼前……姑娘既是我佛有緣人,今兒個第一次來?瞧著面生呢。」
雲福合十一拜︰「枕邊之人犯了罪孽,奴才不知如何是好。」
了心笑笑,目光里帶了晦暗的探尋︰「已然有罪,姑娘才來請佛偈?我佛可不是事後諸葛亮的。」
雲福抬眸,細細的看了心,她能記住這張臉,也是因為若干年前,皇貴妃的鸞駕經過花圃時,在她面前停下。
跪著的她愕然。
終日面朝黃土背朝天,除了沒有心的草木,宮人看見她都當沒看見她似的。
更別說身份貴重的主子們,會為她停留,叫她抬起頭來。
「本宮听說了汝好手藝,還想把汝要過來,專門照料聖人恩賜本宮的那盆牡丹……怎麼如今看來,巧手是巧手,就是眼神僵得很?」
東周的皇貴妃手執一卷經書,高坐鸞駕,俯身下來瞧得遲疑。
「司蒔司蒔,成天和沒心的草木打交道的,終年都不和人說什麼話。姑娘家不也就磨鈍了嘛。」
旁邊的宮人們解釋,不著痕跡的鄙夷。
她卻滿心想的都是南苑的芍藥該施肥了,人言人輕,半個字都沒往心里去。
沒有波瀾得,近乎冷漠。
皇貴妃撫了撫手中已經翻得起卷的經書,若有所悟。
「我佛曰,既不見明,亦不見暗,明暗不矚,即無色空,彼相尚無……亦是功德吧。」
然後就是這一句她根本听不懂的佛偈,她記下了。
她下意識的抬頭,映入眸底的美麗面容,就記到了今天。
無心草木的無心人。佛曰,皆如來藏,阿難。
于是,當雲福將那句佛偈念出來時,了心先是茫然,又震驚,最後面色動容,想起了那個花圃里應了她偈的司蒔。
「原來是你。我佛慈悲,竟讓你多年後,來成我開悟之功德。」
了心深吸一口氣,合十拜謝,彎下的脊梁有些激動。
眾生皆有佛心。那一刻千山萬水悲喜無盡都往她心上涌來。
「方才姑娘的困惑,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時候到時自有妙法。」了心笑了。
雲福微愣︰「還請皇貴妃明示。奴才自幼與草木為伴,不識人間冷暖,只要枕邊之人良配,天地傾覆我亦如常。世人罵我無色心,黑白不分,是無情人也……只是這次,或許同病相憐,奴才猶覺過分,不知如何個應對。」
了心低頭笑,這時玉山深處鐘鳴悠悠,萬善寺的弟子又在敲鐘了,她眸底起了淡淡的波瀾。
「黑也,白也,琉璃本無色也。」
光明八萬四千色,映琉璃地,如億千曰,不可具見。
淨琉璃世。
雲福瞳孔一縮︰「……那這顆琉璃心,到底該映出地獄,還是西天呢?」
「都不是。」了心合十,開悟——
「請你,映亮救贖吧。」
玉山一聲鐘響,華枝春滿,天心月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