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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申冤

「多謝皇貴妃。」雲福拜倒,再抬眸間,眸色清明,依然是毫無波瀾的無色心,卻仿佛哪點不一樣了。

卻是忽的,她余光瞥到香壇邊一個香客,心尖一個猛跳︰「那是……命香?!」

了心看過去,原是一個剛上山的信眾,正捻了香,向菩薩禱祝,只是他的香似是自制的,通體紅艷艷,如血一般。

「奴才愚鈍。還望師太解惑,若燃命香,我佛可應我願乎?」注意到兩人的動靜,那香客也看過來,蒼白的眸底噙了兩團火。

了心壓下背心的毛汗。正色︰「我佛慈悲。民間雖有痴兒供命香,但絕非我萬善寺之佛。公子怕是走錯地了。請罷。」

了心毫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眉尖騰了淡淡的警戒和憐憫。

畢竟此術之邪,是連菩薩也不渡的修羅道。

命香。割自身血肉,捻合成香。

民間有墮地獄道的人傳說,用這種香敬菩薩,墮世之佛能應一切所願,哪怕難上青天,背對光明。

但代價就是,命。

命香命香,便是以自身性命換願,且不管真假,這種說法就因太過詭異,為世人所避厭。

「那……能應奴才之願的菩薩,該往何處求呢?」那男子呢喃,撫上手臂邊纏繞的白布條,凹下去的,顯然一塊血肉已被剜去。

了心不忍的嘆了口氣︰「此非正道,恐結惡緣。公子不知從哪兒听的歪法,還是回頭是岸的好。」

「呵,正道?那師太請告訴我,什麼叫正道?」那香客猛地抬頭,直視了心,嘲諷的眼楮如墮瘋魔,「正道是掌權者口中的玩物,可從來不屬于庶民的。」

這話很是直白和刺耳了。

了心不禁蹙眉︰「公子可是遇上了難伸之冤?不妨告予貧尼,貧尼與宮里貴人有些交道,說不定能幫上于你。」

那香客指尖兀地一抖,掐著了剜肉的手臂,詭異的低低笑起來︰「呵,申冤?若那個罪人是帝宮的主子,師太也能幫我申麼?」

了心一愣。旁邊的雲福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什麼。

香客大笑起來,淒厲的笑聲像是從肺腑里絞出來的一樣,听得人骨頭發酸︰「你亦不能,不能!成天說我佛慈悲,普渡眾生,笑話!!渡的是掌權者的生,又哪里管我們庶民死活!!!」

旋即,這香客就搖搖晃晃的下山去,每走一步,手臂上的白布條里滲出血來,一路的鮮紅觸目驚心。

了心遠遠的看著他背影,沉默。

雲福腦海里靈光乍現,驚呼︰「啊,奴才記得他是誰了!以前應太醫署差事,給他送過湯藥!是了,路榮,開宮門的小侍衛,路榮!」

獻命香的香客,也便是路榮,踩著步步鮮血,和五月的日光,走進了盛京,沿途詫異的驚呼和鄙夷的驅趕,他視若不見听若未聞,只是悶著頭,抿著嘴,臉色僵白的,停在了一幢朱門大戶前。

他斂衫,跪下,一言不發,手臂上的血瀝瀝滴。

早已有小廝將如此駭人的來客報了進去,兩座玉雕貔貅的高階之上,平昌侯沈圭負手瞧著他,眉尖攢成了個倒八。

「奴才朱雀門侍衛,路榮。司藥宮女東珍冤死,望侯爺主持公道。」路榮拜倒,頭磕在冰冷的磚地上,沉悶的一聲響。

本來听了前半句話,沈圭覺得怕是個受了委屈的小侍衛,也想為他出出頭,但听了後半句,別說出頭了,他立馬板了臉,連聲將男子往外趕。

「申冤往大理寺去!老夫這兒是侯府,不管這些!去去去!」

「大理寺,刑部,京署,甚至御狀。奴才能申的都申過了……都毫無例外的被打了出來……人不管,那佛祖管吧,奴才捻了命香,可萬善寺說,菩薩不管……」路榮沒有抬頭,肩膀冷噤般發抖,聲音嘶啞,「那天機先生,聖人六次出京請來的大賢,總可以管吧?」

沈圭有一剎的恍惚。天機先生,這四個字,他如今很少听人這般喚他了。

他曾經亦是竹枝芒鞋吟嘯山林的隱士,著書勸世籌謀千里,被譽為大賢,因為他住的草廬名天機,史官筆下遂得諢號,天機先生。

還是右相的趙胤听聞他的名聲,霸業王圖需要無雙謀士,于是他六出京六進山,終于將天機先生請來,成了他帝業路上的一大臂膀。

江山更迭帝臨九州。一切塵埃落定,那個「天機先生」,卻成了華麗的官袍不沾半點塵,整天湮在折子累牘和廟堂傾軋里的,「平昌侯」。

「你或許是對的。天機先生會管,平昌侯……」沈圭自嘲的涼笑,「管不了了……抱歉。」

他已經成了金籠子里的斷翅鳥,成了君王座下拴著鏈子的狗,成了終日擔心著天子一怒,步王老將軍後塵的奴才。

何況東珍這個事,百姓不知道,局里的人都清楚,連東宮都進諫過了,還是被趕了出來,其他的人要再多嘴,不是往刀尖上撞麼。

路榮抬起頭來,眼眸赤紅,淒厲的大笑起來。

「荒唐,荒唐啊!一個個滿嘴社稷民生,一個個標榜賢明為民,卻在大家都明白的罪惡面前,裝糊涂裝成了一個個夾尾巴狗!!是畏君麼,是惜命麼,或者根本是區區一個庶民的死,在爾等心中如同螻蟻,無所謂麼!!!」

這番話太過直白和難听了。句句罵到誅心,字字往臉上搧。

周遭圍觀的百姓們卻沉默不言。雖面露不忍,但更多的是把頭埋得低些,再低些。

姚保的惡名貫盛京,哪怕是下水道邊的乞兒,也知道那宮女肯定是冤死,但上面半個字沒提,可見其中定有大學問。

沈圭自然也清楚。是以他坦然听了,愧疚卻決絕的轉過身去︰「罵,我接了,但這樁案子,我沈圭不接。請回吧。」

轟隆。紅漆門闔上,百姓們也作鳥獸散,連看熱鬧的膽子也沒,原地就剩下了路榮一個人,手臂上的鮮血,和他眼眶里的血,一起淌了下來。

忽的,一只手扶起了他,耳畔響起︰「他們不管,我管。」

路榮恍惚看過去,透過視線里的血霧,依稀辨得一張胡子拉碴的臉,凌亂飄的墨發後,兩枚瞳仁出奇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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