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炷香不到,花婆婆就停了筆。李郴奉了花樣子進殿,呈給那竹簾子後的人,良久,才出殿來,臉上噙了一絲笑意。
「殿下旨,不錯。皇後辰日繡品的花樣,便由吉祥鋪負責。來人,賞。」
一個內侍小黃門奉了個匣子上來,打開來,白銀五十兩,映得人眼亮。
花二自然開心。念著不久就是花三的弱冠禮了,拿著這筆銀子,好好為他熱鬧熱鬧,也不枉進宮一番心驚膽戰了。
于是收了銀子,謝了禮,兩人正要辭去,忽听得竹簾子撩起的微響。
這個聲音不大。卻是讓所有人瞬時跪倒一地。
「殿下!」
原來那抹水藍色俊影,從簾子後走了出來,寬大雍容的宮袍如水般淌過來,最後堪堪停在殿門邊。
旋即,李郴略微不穩的聲音響起︰「等等……殿下旨,花二姑娘……留下……」
花二愣了。走也不是,抬頭也不是,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而她攙著的花婆婆,更是看了她一眼,整個臉都白起來。
「婆婆,沒事,不會有事的。」花二竭力安撫著婆婆,「你先拿著賞銀回廡房,和阿弟等我。我很快回來。放心。」
花婆婆重重地握握花二的手,顫聲道︰「老身年紀大了,不想再白發人送黑發人了……丫頭,就一句話,忍,無論發生什麼,一定要忍……」
「我曉得,婆婆。我一定好好回來。」花二也重重地回握住婆婆的手。
花婆婆抹了抹眼角,只得在羅霞的帶領下跪安,轉瞬,殿前就剩下了花二一人。
花二深吸一口氣,臉色恢復如昔,轉身,斂裙跪倒︰「民女花二,祝皇太子殿下降爾遐福,福壽綿長!」
殿前一片寂靜。
花二只能看到那一方水藍色宮袍,像初春的湖水一般,鋪陳在光潔的金磚地面上,縷縷竹香沁人。
而那宮袍底下微微露出的,竟是一雙赤足。
雪白的,乖巧的,如魚兒般,格外好看。
花二慌忙收回視線,這時,這宮袍的主人開口了︰「抬起頭來。」
這聲音也是極好听的。卻太過于冷了,又噙著股天生的高貴,半點教人親近不得。
花二一愣。
雖然是初春,涼氣兒卻從她腳板心往腦門竄。
就是這半刻的猶豫, 當,一聲刺耳的響,寒光一閃,一柄劍就擱在了她脖子間。
「抬,起,頭,來。」
重復的四個字,一字一頓,伴隨著劍刃的冰涼,沒有絲毫憐香惜玉,一寸寸刺進了女子咽喉。
血珠子滲出。所有人嚇得跪倒一地,卻無人敢非議半句。
花二咬了咬下唇,在鮮血染紅衣襟的最後一刻,她抬起了頭,毫無躲閃地直視執劍的人。
那一刻,整個大殿就剩下了心跳聲。
眼前的男子墨發金冠,眉眼宛若玉石雕琢地般,溫潤無垢,端方無暇,竹影婆娑的春光中若一輪皎月,便要乘清輝歸去。
卻偏偏這般皮相中,帶了股皇家凜然的高貴,傲氣從骨子里散出來,卻又讓人不生厭,直覺得理所當然。
這位傳說中生得那般好看的人,一舉一動完美到近乎聖人的東宮。
大周皇太子,趙熙行。
字,沉晏。取沉毅安樂之意。
而同樣,趙熙行的黑眸,也打量著眼前的女子,沒有任何多的情緒,近乎靜止。
綽約多姿,裊裊娜娜。眉間噙一段多情,眸底含一縷如煙。
單論五官,比不上傾國傾城,但五官湊一塊,就多了股攝人心魄的韻致,將盛京繁華都比了下去。
一刻,兩刻,三刻,大殿內持續的凝滯,李郴冷汗濕透了官袍。
而花二,雖然面不改色,藏于衣袂里的小手也漸漸攥緊了。
終于,趙熙行淡淡移開視線,重新坐到竹簾子後︰「還未用早膳罷?傳。」
李郴一愣。但看趙熙行的樣子,沒有叫花二退下,是要和這姑娘一塊用早膳?
除了皇帝皇後,從來不和任何人同堂進食的皇太子,竟然和一介下民一起用膳?
李郴覺得今早的事,正朝著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
但他不敢多問,抹了把額頭汗,果斷命內侍將花二請進殿,置了席,旋即就有一列宮婢,呈了十幾樣清粥小菜,置在花二和趙熙行案上。
今早召見很急,花二沒來得及用早膳,此時佳肴在眼前,她也覺得肚子里一咕嚕,然而,她不敢動。
周圍或疑惑或嫉妒或艷羨的目光,全無聲地往她身上扎。
竹簾子內的那人,倒是如常。玉著夾起一塊塊糕點往嘴里送,咀嚼聲微至不聞,一舉一動優雅到極致。
忽的,那玉著指了指一碟白糖餑餑,輕吐一字︰「賞。」
侍立在旁的李郴又抹了把冷汗。
賞?
賞給誰?這殿里同時用膳的只有一個人,賞給那個下民?
而且這碟做成小兔子的餑餑,總不能是賞給他一個男人的。
李郴又一橫心,做主將白糖餑餑端到了花二玉案上。
花二一愣。那餑餑被做成了小兔子形狀,拇指大的一個,小巧玲瓏,雪白如玉,可憐得令人歡喜。
到底是十八歲的姑娘家,見到這精巧手藝,哪有不開心的理。
花二當下也掩不住正經了,正要往嘴里送,忽听到李郴呵斥︰「放肆!得了恩賜,忘了規矩不成?」
花二連忙跪地謝恩一番,才將小兔子餑餑送下了肚。
而竹簾子後,趙熙行靜靜地看著花二用膳,黑眸微微一閃。
就這麼一個微小的動作,嚇得李郴撲通一聲跪倒︰「殿下息怒!難道餑餑不是賞給……」
趙熙行沒有說話,目光透過簾子,凝住了花二,時間長到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李郴也大著膽子,順著他目光看過去,猛地,意識到了趙熙行的理由。
古怪,太古怪了。
這女子明明是下民,進食的一舉一動,卻嫻靜又優雅,和趙熙行不相上下。
「不對啊……簡直像是……」李郴心里咯 一下,不由失言,「像是從這宮里出去的人……」
趙熙行忽的看了李郴一眼。這一眼,讓李郴冷汗若沸水般爆出來。
而同時,花二也覺察到竹簾子後傳來的,意味深長的注視。
電光火石間,她玉著精準地一歪,沒夾住一個餑餑,眾目睽睽下,骨碌碌滾到地上。
「殿下恕罪!民女失禮了!」花二一愣,慌忙下拜請罪,
「呵,到底是下民。沒禮數。」李郴才升起的驚疑瞬間消弭,化為了淡淡的嗤笑。
宮侍們也都露出「這下民大禍臨頭了」的可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