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天家宮闕,豈是區區下民能隨意窺探的!」忽的,李郴怒喝傳來,「方才見你沉穩,卻沒想到底是下民,如此不識禮數!」
「大人息怒。民女見得天家威嚴,驚羨備至,才有冒犯之舉。」花二連忙收回視線,一番告罪滴水不漏。
李郴這才緩和了臉色,得了令,領了一行人進入東宮,到了某處廡房前。
「你們且先住下。沐浴更衣,齋戒靜心。待東宮得閑,自會召見爾等。」李郴指了指廊下一個宮婢,「吃住有疑問她,叫羅霞。」
「為何不今日得見天顏?」花二下意識一疑。
李郴臉色又難看起來,冷哼道︰「東宮重任在肩,國事繁忙,豈是爾等進宮就能見的。再說了,下民不識禮數,就這麼覲見,豈不是冒犯了東宮。好了,本官還有事,告辭。」
言罷,李郴就率諸人遠去。門口一列金吾衛,旋即將出入把守起來。
羅霞迎了上來,目光當先落在滿臉疹子的花三身上,繡帕掩唇,一聲輕笑︰「怪不得說下民粗鄙,瞧這臉,也不怕嚇著宮里的貴人。」
「姑姑有禮了。」花二神情如昔,盈盈一福,「奴們食五谷雜糧,居鄉間田野,自然比不得姑姑們,得宮里皇氣潤澤,各個都是福祿頂尖的。」
「喲,還有個懂禮的。」
一番話听得羅霞很是舒服,目光轉到花二身上,見後者盈盈裊裊,生得好個模樣,不由心中暗訝。
下民里也有如此人物。
遂緩和了臉色,把諸人帶去落腳的廂房,主動解釋道︰「姑娘寬心。這幾日沒甚大不了的,不過是沐浴齋戒,學些禮數。待東宮得空,自會宣召。」
「有勞姑姑了。」花二見羅霞好說話,不由多問了一句,「那到底得等到什麼時候?」
羅霞噗嗤聲笑了︰「奴婢怎麼知道?東宮親自召見下民,在旁人看來,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機會。再說了,召你的是東宮,長得那般好看的東宮,京中姑娘誰不想一睹天姿。哪像姑娘,拼了命想走似的。」
羅霞又囑咐了些事宜,便掩門退下。
花二嗅著博山爐里飄出的沉水香,是只有宮里才用得起的貢香,不由目光一晃。
豈止是拼了命想走。
她惟願此生,都不再踏足此地半步。
廡房清簡,家什不缺,一日三餐有宮婢送來。房內幾張通鋪大炕,三人各自撿了張,略加收拾,俱早早歇了。
這一晚,花二是睡得極不踏實的。
她夢見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有些像發生在三年前的,有些又像發生在昨日的。
鼻尖竄入的沉水香,愈是讓這些夢境,攪乎成一團。
輾轉反側捱到敲梆子,第一聲雞叫剛過,羅霞就沖了進來。
當。房門大開,驚得三人面面相覷。
「東宮……東宮召見!還不快起來!來人,幫他們沐浴更衣!快快快!」羅霞一揮手,十來個內侍小黃門就涌了進來。
不知為何如此突然,但三人俱是睡眼惺忪,任由內侍們擺弄,半個時辰後,面目一新地站在了院子里。
羅霞又將幾片蘭草塞到諸人嘴里︰「多嚼些!口吐芬芳才合格!覲見東宮,一絲一毫失禮都會掉腦袋!」
諸人依言。架勢弄得像參拜菩薩似的,連衣衫都被香燻過了,羅霞才點了點頭。
「像樣些了。方才教爾等的禮節千萬記住,切記,切記。」
「姑姑容稟,民女斗膽,可否請家弟留在廡房?」忽的,花二清音一拜,「家弟只是為護我等周全,才跟來進京,但對花樣子生意一竅不通。再說了,家弟滿臉疹子,不敢冒犯天顏。」
花二柔眉順目的樣子,羅霞很受用,不在意地應了︰「無妨。快走罷,誤了召見時辰,就只能躺著回來了。」
言罷,諸人就領花婆婆前去,花二最後倒回來,捏了捏花三的手。
從進宮起就格外沉默的少年,再無那天白衣揮劍的風采,觸踫間,手涼得可怕。
「阿弟。莫多想。」花二緊握住那少年的手,卻沒想自己的手,也沒暖到哪里去。
花三低下頭,聲音有些啞︰「我知道。會乖乖等阿姐回來。」
花二重重點點頭,便松開手,隨花婆婆一行而去。
讀書台。東宮專用的書房。
花二一行被帶到了此處。他們又見到了李郴。
羅霞向李郴通報後,自己便待在了宮外,換了李郴領他們進去,穿過廊腰縵回,不知幾重閣,才抵達一處主殿前。
花二幾人在殿前的磚地上跪下來,他們竟是連門檻也跨入不得,旋即李郴向大殿一拜,入殿,趨步往里走去。
四周沉水香繚繚,鳳尾竹綠影婆娑,檐下一只幼隼,棲在鎏金架子上。
花二偷偷覷了個眼,四周內侍宮婢如雲,卻雅雀無聲,似乎連呼吸聲都刻意壓低,門檻內大殿幽深,光潔的金磚地面剪出日光和竹影。
大殿盡頭一道金絲翠竹簾子,簾後坐著名男子,看不清容顏,隱約見得身影修長,岳峙淵,一襲水藍色宮袍潤綠了身後竹影。
而李郴就在簾子前,躬身稟報著什麼,半會兒,他退出殿外,居高臨下地站在諸人面前︰「殿下旨,報上名來。」
東宮竟是矜貴至此。
和所謂卑賤的下民都不願當面說話,得專門有個臣子傳話的。
花二伏地三拜,清音響徹大殿︰「民女吉祥鋪掌櫃,花二,攜花樣子管事婆婆,拜見皇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言罷。李郴又進殿稟報,半刻出殿來,五字︰「殿下旨,平身。」
花二扶著婆婆起來,二人站在殿外,剛想抬頭,就听得宮侍呵斥︰「放肆!沒有殿下旨,區區下民,誰準你抬頭的?!」
花二只得盯著自己繡鞋尖兒,拍了拍婆婆手︰「婆婆莫怕。听聞這東宮行事完美,但完美過了頭,不像個活人了,故戲稱聖人。」
婆婆無聲嘆了口氣︰「他無所謂,老身是擔心你。你和他當年可是見……哎,早點了了,早點回去,就再無相干了。」
這時,又聞李郴進殿,出殿,道︰「殿下旨,皇後辰日在即,殿下有意刺繡雙蝠壽字,為皇後賀喜。听聞花婆婆畫得花樣子,盛京獨一,不知也能畫壽字花樣否?若能,可否現場一試?」
花婆婆連忙一躬身︰「為殿下效力,是老身榮幸。」
李郴點點頭。便有內侍當場擺了玉案,紙墨,燃了香燭,令花婆婆在三炷香內,試畫一個壽字花樣。
花婆婆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執了筆,伏在案上,就開始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