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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南柯一夢

卻說後漢時有一人名叫閻招亮,善開龍笛,一日見兩道人來相邀,說是獲得一對蘄州出的龍笛材,欲請閻招亮去開笛。又說炳靈公急性,開畢重重酬謝,便等同去。閻招亮即時收拾了作仗,廝趕二人來。頃刻間到一個所在。閻招亮抬頭看時,只見牌上寫道︰「東峰東岱岳。」但見︰

群山之祖,五岳為尊。上有三十八盤,中有七十二司。水簾映日,天柱插空。九間大殿,瑞光罩碧瓦凝煙;四面高峰,偃仰見金龍吐霧。竹林寺有影無形,看日山藏真隱聖。

閻招亮理會不下,二道長相引去,參拜了炳靈公。將至一閣子內,已安蘄材在桌上,叫閻招亮就此開笛。分付道︰「此乃陰間,汝不可遠去。倘行遠失路,難以回歸。」分付畢,二道長自去。

招亮片時開成龍笛。吹其聲,清幽可愛。等半晌,不見二道長來。招亮默思量︰「既到此間,不去看些所在,也須可惜。」遂出閣子來。行不甚遠,見一座殿宇,招亮走至廊下,只見蝦須簾卷,雉尾扇開。一人端坐中間,眾聖分立左右。

一會兒金鐘響動,玉磬聲頻。聖帝降輦升殿,眾神起居畢。傳聖旨︰「押過公事來。」只見一個大漢項戴長枷臂連雙杻。閻招亮肚里道︰「這個漢好面熟!」一時急想不起他是誰。再傳旨令押去換銅膽鐵心,然後回陽世,為四鎮令公。告戒︰「切勿妄殺人命。」招亮听得大驚。忽然一鬼吏喝道︰「凡夫怎得在此偷看公事?」閻招亮慌忙走回,來開笛處閣子里坐地。良久二道長來那閣子里,見開笛了,同招亮將龍笛來呈。吹其笛,聲清韻長。炳靈公大喜道︰「教汝福上加福,壽上加壽。」招亮告曰︰「不願加福加壽。招亮有一親妹閻越英,現為娼妓。但求越英月兌離風塵,早得從良,實所願也。」炳靈公道︰「汝有此心,乃凡夫中賢人也,當令汝妹嫁一四鎮令公。」招亮拜謝畢,二道長送歸。行至山路高險之處,二道長用手一推,將懸崖峭壁里去。閻招亮吃一驚,猛閃開眼,卻在屋里床上,渾家和兒女都在身邊。問那渾家道︰「做甚的你們都守著我流淚?」渾家道︰「你前日在門前做生活,驀然倒地死去。模你心頭時,有些溫,扛你在床上兩日。你去下世做甚的來?」招亮將前事一一說起,屋里人盡皆駭然。

時遇冬間,雪降長空,閻招亮見雪下,當日手冷,不做生活,在門前閑坐。只見街上一個大漢過去,閻招亮見了,大驚道︰「這個人,便是在東岳換銅膽鐵心未發跡的四鎮令公,卻打門前過去,今日不結識,更待何時?」不顧大雪,撩衣大步趕將來。不多幾步,趕上這大漢。進一步叫道︰「官人拜揖。」那大漢卻認得閻招亮,是開笛的,還個喏,道︰「招亮沒甚事?」閻招亮道︰「今日雪下,天色寒冷。見你過去,特趕來相請,同飲數杯。」便拉入一個酒店里去。這個大漢姓史,名弘肇,表字化元,小字憨兒。開道營軍兵。酒罷,各自歸家。

明日,閻招亮到妹子閻越英家,說道︰「我昨日見一個人來,今日特地來和你說。我前時曾死去兩日,見這個人換了銅膽鐵心,當為四鎮令公,道長令你嫁給他。我當時想不起這個人,昨日忽然見他,我請他吃酒來。」閻越英問道︰「是誰?」閻招亮道︰「是那開道營的史大漢。」

閻越英听說是他,好場惡氣!「我原來當嫁這般人?我不信!」

自後閻招亮見史弘肇,必買酒請他。史大漢數次吃閻招亮酒食,過意不去。一日路上撞見,史弘肇遂請閻招亮去酒店里,也吃了幾多酒食。閻招亮要給錢,史弘肇那里肯︰「相擾多番,今日特地還席。」閻招亮相別了,先出酒店自去。

史弘肇看著小二道︰「我不曾帶錢來,你跟我去營里討還你。」小二只得隨他去。到營門前,又道︰「我今日沒一文,你且去。我明日自送來還你主人。」

小二道︰「歸去吃罵,主人定是不肯。」史大漢道︰「不肯又如何?你懂事時便去;你若不去,教你吃頓惡拳。」小二沒奈何,只得且回。

這史弘肇卻走去營門前賣餛飩王公處,說道︰「大伯,我欠了店上酒錢,沒得還。你今夜留門,我來偷你鍋子。」王公只當說笑話,歸去和那老婆子說︰

「世界上不曾見這般好笑,史憨兒今夜要來偷我鍋子,教我留門。」老婆子見說也笑。當夜二更前後,史弘肇真個來推大門。力氣大,推折了門栓。走入來,老婆子道︰「且看他怎地?」史弘肇走出灶前,掇那鍋子在地上,道︰「若是破的,難折還他酒錢。」拿條棒敲得當當響。掇將起來,翻轉覆在頭上。不知那鍋底有些湯水,澆了一頭一臉,和身上都濕了。史弘肇顧不得干濕,戴著鍋兒便走。王公大叫︰「有賊!」披了衣服趕將來。史弘肇吃趕得慌,撇下鍋子,走入一條巷子里去。

誰知是條死巷,慌忙中爬上人家蕭牆,吃一滑,將下去。王公叫道︰「閻媽媽,你後門有賊,跳入蕭牆來。」

閻越英听得,點蠟燭去看時,卻不見那賊,只見一個雪白異獸︰流星眼睜閃電,巨海口露血盆。閻越英見了,吃一驚。定楮再看時,卻是史大漢蹲在那邊。見了閻越英,站起來唱個喏。這閻越英先時見他異相,又曾听哥哥閻招亮說他有分發跡,又道我合當嫁他,當時也不聲張,倒教他入里面躲藏。王公等了一餉,不听得動靜,想是不在了,回家去訖。

閻越英開了前門,放史弘肇出去。

當夜過後,閻越英教人去請哥哥閻招亮來。閻越英道︰「哥哥,你前番說史大漢有分發跡,做四鎮令公,道我合當嫁他,我當時不信你說。昨夜後門王公叫有賊,跳入蕭牆來。我點蠟燭去照,只見一只白大蟲蹲在地上。我定楮再看時,卻是史大漢。我看見他這異相,必竟是個發跡的人。我如今情願嫁他。哥哥,你何時與我去說?」閻招亮道︰「不妨,我只就今日,便要說成這頭親。」閻招亮知道史弘肇是個要發跡的人,又見妹子要嫁他,肚里好歡喜,一徑來營里尋他。史弘肇昨夜不合去偷王公鍋子,日里又少了酒錢,不敢出門。恰好閻招亮來尋他,和他說道︰「有頭好親,我特來與你說。」史弘肇道︰「說甚麼親?」閻招亮道︰「不是別人,是我妹子閻越英。她隨身有若干私房財,你意下如何?」史弘肇道︰「好便好,只有依我三件事,才敢成這頭親。」閻招亮道︰「那三件事?但說不妨。」史弘肇道︰「第一,她家財由我使;第二,我入門後,不許再著人客;第三,我有一個結拜的哥哥,並南來北往的好漢,若來尋我,由我留他飲食宿臥。如依得這三件事,可以成親。」【要求還不低】。閻招亮道︰「既是我妹子嫁你,三事都由你。」當日說成這頭親,回復了妹子,兩相情願了,也沒要史弘肇下財納禮,揀個吉日良時,倒做一身新衣服,與史弘肇穿著了,招他歸來成親。

忽一日,史弘肇在屋里睡。賣餛飩的王公進來對他說︰「有人尋你,等多時。」史弘肇焦躁,爬將起來問︰「誰來尋我?」一大漢向前道︰「吾弟久別,且喜安樂。」史弘肇認得是他結拜的哥哥郭威,撲翻身便拜。拜畢,史弘肇道︰「哥哥,你莫向別處去,只在我這鋪屋下權且宿臥。要錢盤纏,我渾家有。」郭威住得幾日,日逐趁賭,偷雞盜狗,惱得一村人過活不得。沒一個人不嫌,沒一個人不罵。

卻說後唐明宗歸天,閔帝登位。原有內人盡令出外嫁人。數中有掌印柴夫人,懂得些風雲氣候,看見旺氣在鄭州界上,遂帶房奩望氣而來。來到這邊王婆家安歇了,說要尋個貴人。柴夫人住了幾日,看街上往來之人,皆不入眼。問王婆道︰「街上如何直恁地冷靜?」王婆道︰「覆夫人,要熱鬧容易。夫人放買市,這經紀人都來趕趁,街上便熱鬧。」夫人道︰「婆婆說得是。」便教王婆四下說教人知︰「來日柴夫人買市。」

史弘肇、郭威听說柴夫人買市,商量道︰「我們何不自撰幾個錢買酒吃?明朝賣甚的好?」

史弘肇道︰「哪里去偷只狗子,把來打殺了,煮熟去賣。」郭威道︰「只是左右人家沒狗子;尋常都被我們偷去煮吃了,近來都不養狗了。」史弘肇道︰「村東王保正家有只好大狗子,我們便去對付。」兩個徑來王保正門首。一個引那狗子,一個拿條棒等它出來。王保正看見了,便把三百錢出來道︰「且饒我這狗子,二位自去買碗酒吃。」史弘肇道︰「王保正,你好不近道理!偌大一只狗子,怎地只把三百錢出來?須虧我。」郭威道︰「看老人家面上,胡亂拿去罷。」兩個連夜又去別處偷得一只狗子,剝干淨了煮得稀爛。

明日,史弘肇頂著盤子,郭大郎抗著架子,來到柴夫人買市前叫聲︰「賣肉。」放下架子,閣那盤子在上。夫人在簾子里看見郭大郎,肚里道︰「何處不覓?貴人卻在這里。」使人拿出盤子來,教切一盤。郭威接了盤子切那狗肉。王婆在夫人身邊道︰「覆夫人,這個是狗肉,貴人如何吃得?」夫人小聲道︰「買市為名,哪個要吃?」教管錢的支一兩銀子與他。郭大郎兄弟二人接了銀子,唱喏謝了自去。

市罷,柴夫人看著王婆道︰「問婆婆,央你一件事。」

王婆問︰「甚的事?」

夫人道︰「先時賣狗肉的那兩個漢子,姓甚的?在那里住?」

王婆道︰「這兩個最不近道理。切肉的姓郭,頂盤子的姓史,都在前村里住,不知夫人問他兩個做甚?」

夫人說︰「我要嫁給那個切肉的人,就央婆婆做媒。」王婆道︰「夫人偌大個貴人,怕沒好親得說,如何要嫁這般人?」

夫人道︰「婆婆莫管,我看他是個要發跡的貴人,婆婆去說則個。」

王婆見夫人恁地說,即時便來史弘肇屋里尋郭大郎,尋不見。閻越英道︰「在對門酒店里吃酒。」

王婆徑來到酒店門口,揭那青布簾,入來見了他弟兄兩個,對郭威道︰「郭大郎,你卻吃得下酒!有場天大的喜事來投奔你,!」

郭大郎道︰「你那婆子,你見我撰得些個銀子,你便來要討錢。我錢卻沒得與你,酒便請你吃一碗去。」

王婆道︰「老身不來討酒吃。」

郭大郎道︰「你不來討酒吃,要我一文錢也沒。你會事時,吃碗了去。」

史弘肇道︰「你那婆子,忒不近道理!你知我們性也不好,好意請你吃碗酒,你卻不吃。一似你先時說我的肉是狗肉,幾乎教我不撰一文;你不喝酒,索性請你吃一頓拳腳。」

王婆道︰「老身不是來討酒和錢。適來夫人見了大郎,直是歡喜,要嫁大郎,教我來說。」郭威聞言大怒,用手打了王婆一個漏掌風。

王婆倒在地上道︰「苦也!我好意來說親,你卻打我!」

郭威道︰「誰叫你來取笑我?她偌大個貴人,卻來嫁我?」

王婆急急離了酒店,一徑來見柴夫人。夫人道︰「婆婆說親不易。」

王婆道︰「教夫人知,因去說親,吃他打來。道老身取笑他。」

夫人道︰「帶累婆婆吃虧了。沒奈何,你再走一遭。先與婆婆一只金釵子,事成了,重重謝你。」

王婆道︰「老身不敢去。再去時,吃他打殺了,也沒人勸。」

夫人道︰「我理會得。你空手去說親,只道你去取笑他;我教你把這件物事將去為定,他不道得不肯。」

王婆問道︰「卻是把甚麼物事去?」

夫人取出來,教那王婆看了一看,嚇殺那王婆。這件物,卻是甚的物?

夫人取出定物來,教王婆看,乃是一條二十五兩金帶。教王婆把去,定這郭大郎。

王婆雖然適間吃了郭大郎的虧,凡事只是利動人心,得了夫人金釵子,又有金帶為定。即時提了金帶,再到酒店里來。

王婆路上思量道︰「我先時不合空手去,吃他打來。如今須有這條金帶,他不成又打我?」

來到酒店門前,揭起青布簾,他兄弟兩個,兀自吃酒未了。走向前,看著郭大郎道︰「夫人教傳語,恐怕大郎不信,先教老身把這條二十五兩金帶來定大郎,卻問大郎討回定。」

郭大郎肚里道︰「我又沒一文,你自要來說,是與不是,我且落得拿了這條金帶再說。」當時叫王婆且坐地,叫酒保添只盞來,一道吃酒。吃了三盞酒,郭大郎覷著王婆道︰「我那里來討物事做回定?」

王婆道︰「大郎身邊胡亂有甚物,老身將去,與夫人做回定。」郭大郎取下頭巾,除下一條鏖糟臭油邊子來,教王婆把去做回定。王婆接了邊子,忍笑不住,道︰「你的好省事!」王婆轉身回來,把這邊子遞與夫人。夫人也笑了一笑,收過了。

自當日定親以後,免不得揀個吉日良時,就在旅舍之中與郭威成親,並且以金帛資助,郭威的生活狀況得到了很大的改善。由于他們夫婦結合于患難之中,所以感情一直很好,郭威即皇帝位時,柴氏已經死亡,遂追冊為皇後,謚號聖穆。此後郭威雖有嬪妃,卻再也沒有冊立過皇後,並且立柴氏之佷為嗣君,可見他與柴氏感情之深厚。

這些都是後話。史弘肇後來也發跡,直做到單、滑、宋、汴四鎮令公。富貴榮華,不可盡述。後人嘆曰︰

君不見張負有女妻陳平,

家居陋巷席為門。

門外多逢長者轍,

豐姿不是尋常人。

又不見單父呂公善擇婿,

一事樊侯一劉季。

風雲際會十年間,

樊作諸侯劉作帝。

從此英名傳萬古,

自然光采生門戶。

君看如今嫁女家,

只擇高樓與豪富。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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