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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心里一動,總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他是你們先生的朋友?」

而這時,時緩時急的鼓聲又到了一個新的高•潮。台下原來緊挨的人群忽然向兩邊分開,一個面目平庸身材高瘦的年輕人排眾而出,身上裝扮繁復貴重,他直勾勾盯著麼羅,慢慢唱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三之日于耜,四之日舉趾。同我婦子,彼南畝。田畯至喜……」

隨著他聲音落下,一直沉迷在麼羅鼓舞中的人群終于動了起來,漸漸向四面散開,露出一圈空地。緊接著披著皮衣、鬼面濃妝的巫者們跳進場中,開始追逐鼓點的節奏載歌載舞,彈琴鼓瑟,以他們的方式表達對鬼神的崇敬。

原來方才的鼓舞只是蠟祭的開場。加入更多樂聲後,六面鼓變得不再那麼動人心魄,圍觀的鎮民終于從鼓聲中回過神來,紛紛加入了聲勢浩大的蠟祭之中,跟著巫者們歡唱舞蹈,以祈豐年。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

祭典還在繼續,但浮屠顯然已經對此不感興趣。他剛想轉身走,臨走前又多看了領頭禱頌的年輕人一眼。那人從出現開始,目光緊盯著石台上奪目的舞者不放,眾人中,只有他目露**邪,隱晦而放肆地打量著麼羅周身上下,原本平庸的面目一下子變得猥瑣十分,但又像是在恐懼什麼,無論如何也不敢真正上前。

浮屠眼中掠過一抹厭惡,轉身向別處走去。小白才從入迷中回過神來,大聲道:「浮前輩等等我啊……」

他們誰也沒發現,那個年輕人听到聲音,下意識向這個看來,在看到還沒完全轉過身的浮屠時,眼底突然涌上驚異和垂涎。

小白雖然很想看完麼羅大哥的表演,但奈于聞九州的叮囑,還是老實跟著浮屠,盡職盡責地帶他見識安樂鎮的市集。

安樂鎮每一年歲末蠟祭後都有盛大的市集,用來交換、籌備過年要用的物資。沿著他們來時小路的反方向,是大片四通八達的大道。每年這一年,勞累了一年的人們帶著他們的收獲席地坐在道路兩旁,也不吆喝,偶爾有相熟的鄰里親戚過路,彼此打聲招呼問好,共同交織成熱鬧平和的市集開端。

此時大部分鎮民都集中在聞九州和麼羅兩邊,擺攤的人還不算多,浮屠得以不用面對可怕的人潮,盡情游覽這一份九州特有的世俗人情。

大道兩旁的貨物什麼都有,一眼看去五花八門,竟讓人叫不上名字。有賣山上打來的野狐皮、灰狼皮,有賣風干的野豬臘肉、火腿,也有老大爺炸煎果餅子,有藝人耍猴賣雜技,還有許多一眼看不出用途、新奇精致的小玩意兒。食物的噴香味和暖爐的煙火味混在一起,撲面而來。

小白看起來對安樂鎮頗為熟悉,一進市集如游龍入海,熱情高漲,四處蹦撩閑,看上什麼買什麼。時不時這里拿一串凍葫蘆,那里撈一卷厚毛氈,還找寫信的文士買了一沓筆墨,基本上毫無規律。沒一會兒,他雙手托起了兩堆高塔,饒是這樣也阻擋不了少年持續的興奮之情——如此看來,聞九州一開始說的所謂‘到鎮上補給’,指的根本是讓小白盡情揮霍。

于是沒幾下從他亦步亦趨地跟著浮屠變成了浮屠勉強記住小白的行進路線,但隨著人流量的漸漸加大,很快少年過度活躍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安樂鎮算是神都附近較為繁華的一個小鎮子,雖然佔地不算太大,但鎮上人口繁多。這幾條用來市集的大道坐落在鎮子中央,看似直來直往,其實大道兩邊密布著無數死胡同和縱橫交錯的羊腸小路,夾雜在各式民居之間,難以分辨。第一次來這里的人,如果沒人帶領,很容易會走岔迷失,甚至困死。

大概是石台那邊的蠟祭結束了,人流開始源源不絕地朝這邊涌來。浮屠渾身僵硬地隨著人流又前行了幾步,放眼看去盡是令人眼花繚亂的相似攤位,入耳一片嘈雜不堪,原本有趣的紅塵百態眨眼變成了擾亂視線的元凶。

他在逆著人流擠回原路和繞路尋找其他返回路線兩個選擇間掙扎不定,在無論如何都躲不開下被路人撞了幾次後毅然決定繼續前行。又過了片刻,繞過一個彎後,他終于確定自己迷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一旁老早注意到他的大娘忽然出聲道:「小伙子,找不到路了?」

浮屠轉頭看來,越發冰冷的表情下是強行鎮定實則窘迫的雙眼。從小到大都沒有問過路的他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原地。

大娘開始時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但架不住浮屠儀容出眾,很快她又重新熱情起來:「小伙子真俊俏……沒事,這安樂鎮內沒有大娘我不認識的地方!你告訴我,要去哪兒?還是要找誰?」

浮屠頓時松了一口氣:「找聞九州。」

「哦,聞先生啊!」大娘立刻更加熱情:「您也是慕名來找聞先生看病的吧?哎,聞先生落腳的地方好找的很,來,你來看,順著我身後這條小巷子直走,在第三個岔路口右拐,走上一會兒,在第二個岔道走中間那條路,左拐再右拐,最後再找到三岔路口左拐,走上一里地到了!」

浮屠:「……」

浮屠僵硬地邁進陌生的小巷。他走後沒多久,一個少年一邊向周圍的人打听什麼,一邊慢慢朝這邊而來。

他身上似乎有傷,臉色蒼白,走一陣要歇一歇,但是目光卻並不孱弱,有一種堅定的平靜。

走到大娘這里時,他又停下喘了口氣,才道:「嬸娘,剛才可有一個風姿出眾的人走過這里?他是我家長輩,說要去找聞先生看病卻忘了帶銀錢,我正要給他送去。」

浮屠的氣質十分獨特,在這片平凡的小鎮中尤為突出,見過的人都很難忘記,不會錯認。

大娘一見到少年病怏怏還強行堅持的模樣心疼得不行,听到他的話更是對這禮貌又懂事的孩子憐憫十分,根本不疑有他:「見過見過,你家長輩剛才還找我問路呢,我給他指了路,哪,是我身後這條……他是要去幫你取藥的吧?來來來,這袋餅子你拿著路上吃,慢點兒走。」

少年听過大娘復述的路線,對她乖巧一笑:「多謝嬸娘。」

他這次瞞著聞九州和所有人出來,當掉了身上一塊玉圭,換取銀錢置辦了一些必備品,還借著街頭文士的筆墨給遠處某些人寫了幾封書信。那玉圭也是宮里的祭品之一,被他磨掉花紋,賣了個不錯的價錢。

他從來沒想過依靠聞九州,這個人他看不透,也不打算看透。只要這些信起了用處,很快,他能離開這里……

寫完尺牘,夾進雙鯉板縛好交付文士後,少年在街頭看到了四處玩樂、全然忘懷的小白,不用多想猜出了浮屠當下的處境。

少年想了想,沿原路返回,一路找了過來,果然沒多久模到了浮屠的蹤跡。

他沿著大娘指點的路線走進小巷,陽光一下子消失了,頭頂逼仄的光線壓的人喘不過氣來。走了沒多久看到第三個岔路口,路口上坐著一個無所事事的青年,見他要右拐,連忙喝道:「做什麼!小孩子一邊兒玩去,這條路不通了!」

少年頓了頓,沒有和他多爭辯,轉頭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在離開青年的視線後,他立刻改變方向,挑了條最接近原路線的小道折回去,沒多遠看到了一群人。

那群人大概有七八個,全是差不多年紀的青年,齊齊堵在一條狹窄的過道上交頭接耳,時而神情猥瑣地看著過道里,時而戒備地四處打量,防備著有人經過。

看方向推測過道盡頭應當是個死胡同。沒有人會沒事去死胡同,怎麼這里有這麼多人?

少年左右環視一周,挑了離過道最近的一處房屋潛了進去。今天大多人都在外面,少有人在家,果然這間房子里也空無一人。他快速跑上頂樓,不引起任何人地推開窗,俯視著過道盡頭的情形。

只見蠟祭上領頭的青年換下一身繁重的禮服,打扮的越發輕佻顯眼,正將浮屠堵在死胡同的盡頭,對他笑的一臉惡心:「哎呀,我也沒想到會帶錯了路,這可怎麼辦?美人?」

浮屠厭惡地看著他,臉上一派幾乎要壓抑不住的怒氣和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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