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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最後和大漢分別,循著來時的路回到客舍。沒想到回去時卻發現偏堂中依然留著燈。

聞九州還沒睡,正在燈下分揀藥物,著昏黃的光線將各種草藥打包成常見病藥,見浮屠回來抬頭一笑,剛要說什麼,忽然聳了聳鼻子,臉色有些怪異︰「……浮兄剛剛出去喝酒了?」

浮屠坐到他對面,打量著桌上奇形怪狀的草藥,對他的問題感到莫名其妙︰「怎麼?」

聞九州似笑非笑,仿佛想到了某個元凶︰「沒什麼,三十年桃花釀是這個鎮子獨有的美酒,浮兄好口福……浮兄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問我?」

浮屠點頭。此前他的心思一直被接連而來的麻煩佔據,非怒即亂,直到剛才那一番抒發才真正冷靜下來,整理好了思緒。他必須先弄清楚,那股陰邪之力是否來自宮中,為什麼會突然放棄對他的追蹤︰「你之前說宮中出了麻煩,是什麼麻煩?天子為什麼要活祭生人?沒人反對他嗎?」

聞九州的動作停了停,又看了浮屠一眼。平常人很少會問這些,算明知道事實如何,也不敢去探究什麼。但浮屠神色坦然,仿佛全然不覺得他的問題有什麼不對。

聞九州收回目光,一邊抓藥,一邊嘆道︰「這些話,浮兄千萬不要輕易和他人提起……宮中的事,我也只是略有耳聞。听說是天子蠟祭上丟失了‘祭品’,令祭祀失敗,天子因此大怒,懷疑是有人要害他,故意破壞了祭禮。」

「他為此緊急召回國師補救祭典——哦,我們的國師常年行蹤不定,據說不怎麼呆在宮里——又一邊令黑甲衛四處搜查捕殺可疑之人,為這事兒,近來神都已經鬧得雞犬不寧。那天你們遇見的人未必特地去抓捕你們的,他們還不至于對一個祭品這麼上心,只是湊巧瞎貓踫上了死耗子。」

「除此以外,我們的天子還破例下令諸侯回都朝覲——上次朝覲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突然來這麼一出,說是臨時起意,只怕……呵。」

「自古以來,九方候拜神都天子為尊,本該年年朝覲,可這位天子嘛……」聞九州意味深長地一笑︰「浮兄,你問我沒人反他,不如問,何時反。」

「至于活祭,那是咱們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天子才做的事,我可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大概是又信了國師的什麼仙術秘法吧。」

浮屠听得眉頭緊蹙。開始時他以為那股力量是神都中的天子,可如果真是他,現在早該大軍壓境,不可能這麼毫無反應……「國師又是來頭?」

這次聞九州沒有再廢話,干脆道︰「不知道。雖然大虞歷來有國師一職傳承,但現在這位卻是幾年前突然出現的,無論姓名、來歷、面目統統無人知曉,打敗了前國師後成了宮中的新寵。哦,不過我確定他是個人,否則依天子的性子不可能相信他。」

听到這里,浮屠已經確定了八分。如果國師是那個邪修,那一晚也許是循著天譴的氣息而來,結果臨時受天子召喚,這才沒工夫對付他。如此推斷,只要不再引動天譴,對方未必能再找得到他。

可他憑什麼要因此隱忍躲藏?浮屠桀然一笑,心里有了打算。

聞九州探究道︰「怎麼,浮兄和國師有過節?」

浮屠不想把聞九州卷進來︰「沒什麼。除了宮中的人外,你還听說過其它像活祭這樣特殊的事情嗎?」

聞九州立刻藥也不揀了,開始滔滔不絕︰「那可多了,不算天子爪牙,正南昂州專司刺殺刑訊的夜鷹台手上人命無數,西北柱州的紅樓舫舫主據說酷凌虐美人……」

這下連浮屠也開始後悔找聞九州談話了。他忍著頭疼打斷了對方,直接問道︰「我指的不是普通人……是修道者。」

聞九州一滯,收回了話匣子︰「修道者?你是說那些傳說中求道成仙的人?我倒是見過不少去名山大川里找仙人的痴人,想成仙想瘋了、最後被丹藥毒死的術士,可至今還沒見過一個活生生的仙。浮兄怎麼也會信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沒有修士?這怎麼可能!浮屠這下真正驚愕了。

六界中無論哪一界,有靈者皆可修煉,修真界更是幾乎人人修道。可自從在這個世界里醒來,除了那道聲音外,至今為止他再也沒見過一個人有修為。初時他以為是九州界的修士不多,可現在看……

一開始那個疑問又升了起來。不能運轉天辰訣,真是他身體資質所限嗎?還是說……這個古怪的世界根本無法修道?

假如國師真是邪修,他又是怎麼修煉的,靠活祭嗎?那為什麼他還沒有被天道鎮壓而亡?在這樣純粹的凡人世界中,憑他的修為早可以稱王稱霸,又何必要隱姓埋名?天道……天道……天意何道?

浮屠呼出一口氣。隨著對九州界了解的加深,問題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和偏堂只要一牆之隔的客房中,一扇窗戶悄無聲息地合上。

————————

第二天,浮屠才知道聞九州為什麼要連夜趕制那麼多藥包。

天一大早,他被一陣喧鬧吵醒,推窗一看,院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密密麻麻聚了一大群人,從上看去只見人頭攢動。一條長龍從樓下大堂中一直排到門口,男女老少不一而足,全在交頭接耳喧鬧不休。

他皺著眉下樓,想問問聞九州發生了什麼。在他出現的一瞬間,人群靜了一下,不知是被他的氣勢還是容貌所懾,但緊接著又更加熱鬧起來︰「先生,這位也是您的朋友嗎?哎呀真是人中龍鳳之姿,不知道姓甚名甚,是哪里人哪……」

「先生,我要五副驅寒散。哎別胡說,他一定是先生的病人——先生,不知您的病人可有婚配……」

「先生,還有幾副龍虎湯?我都要了!」

「先生先生,你替我看看我這老寒腿……」

浮屠第一次遇到這種鄉里婆媽的場面,被一臉的問題砸的猝不及防,幾乎不知所措。聞九州一邊笑容滿面地和來求醫問藥的村民們叨嗑、收診金、發放藥物,一邊還能抽出空來對他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沒料到人多了點。浮兄如果覺得打擾,可以讓小白帶你出去逛逛,正好今天是安樂鎮的祈年蠟祭,開了市集,熱鬧得很——興許還能見到我一個朋友。」

他話音剛落,小白從不知道人堆哪個角落中冒了出來,帶著一臉終于解月兌的表情對聞九州道︰「先生您慢慢叨嗑,我先帶浮前輩去看麼羅大哥了!」說完興奮朝浮屠招手,打算拉前輩一起擠出去。

可浮屠早已被前面看到的擁擠場面逼得頭皮發麻,根本不想理小白。他直接縱身而上,如飛鳥般點過眾人肩膀,幾步輕逸掠出院門,衣袂在半空中烈烈飛揚,勢若驚鴻,翩若游龍!

小白和大家一起張大口看呆了眼,只有聞九州搖頭嘆息一聲︰「年輕人,是張揚——下一位!」

等到小白好不容易追上浮屠後,人群中已經傳出了‘聞先生有一好友風采無雙單身未婚’的消息。聞九州一邊看診一邊笑吟吟道︰「好,回頭我幫你問問他是否屬意令女……好,這幅小像我會轉交給他的……來,交錢到這邊……」

小白氣喘吁吁地跟在浮屠身邊,還沉浸在他展現出的身手中無法自拔︰「前輩您好厲害啊……」

浮屠這時已經有些後悔了︰「那些人到底是來做什麼的?他們會在門前堵到什麼時候?」

小白對此則習以為常,一臉驕傲道︰「他們都是來求醫問藥的——先生的名氣可大啦,他醫術好,又不像那些大人府里的巫醫,出診要千金奉請,大家都喜歡他。先生到一個地方會開門接診,那里的人听到他來了都會來看病,不過等再過幾天沒什麼人了,前輩不必擔心。」

還得再等幾天!

浮屠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片人想轉身離開,這時小白又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前輩你看!是蠟祭!」

此時他們已經沿著小路走到安樂鎮市集附近,一路走來都奇跡般沒什麼人。浮屠本以為會看到人山人海,誰知又拐過一個彎,現出小路盡頭的寬闊野地,被沿街屋舍遮蔽的人海與震撼人心的鼓樂聲突然撲面而來,仿佛這個鎮子中所有剩下的鎮民都聚集在了這里,將觀者定在原地。

那是與剛才小院中的嘈雜截然不同的另一面場景。野地上,人流疊而不亂,安靜地簇擁著中央一座石台,默默抬頭仰望。

石台上架著一方巨大的六面靈鼓,每一面都蒙著繪滿玄奧紋路的獸皮,細看一張張神秘猙獰的鬼神之像,透著遠古的蠻荒氣息。

一人身著朱紅祭袍,手持長錘,翻轉騰躍在六面之間,身姿如行雲流水,游走間帶著與浮屠截然不同的中正之氣。他每到之處,骨錘擂下,看起來笨重至極的大鼓惶惶而顫,同時震出六面浩蕩之音。隆隆鼓聲猶如九霄雷音,隨著古老而富有韻律的節奏盤旋而上,傳向八方,透出鬼神劇顫的力度!

擊鼓之人頭戴羽冠,長發如瀑,看不清面目,直到無意間轉向浮屠這里,才露出了小半臉孔。一條修美的純白尾羽正好貼在他眉尾,半遮半掩地點出了那雙在丹朱描繪下瑰麗如畫、比鼓音更動人心魄的眉眼。

那雙眼在掠過浮屠兩人時,忽然微微一動,似乎彎了彎,如一抹幽微的笑意。隨後那人又轉回鼓上,繼續舞動。浮屠正在不解間,小白忽然低聲叫道︰「是麼羅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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