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工業從扶持到自持，陳韶覺得來了精神。趕緊插話進去，「這麼說，那些企業都會升級麼？」
工部的專家不禁皺起眉頭，不解的看著陳韶。陳韶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只能老實的等著工部專家向下說。
不成想工部專家反問道︰「少將，你認為那些企業會怎麼升級？」
這下陳韶開始搞不清楚要說什麼。此次在莫斯科的見聞令陳韶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傳說中的時代。那是一個《包身工》真正重現的時代。1900年，陳韶到達印度的時候，曾經覺得包身工時代在眼前復活了，眼楮能看到的地方充斥著普遍的貧困，甚至是絕對的赤貧。
陳韶本以為那些乞討的瘦弱的印度人，就是被社會折磨的人群。所以心中很是同情。
在莫斯科的這段時間，陳韶才看明白了。當下的莫斯科就是那個《包身工》的社會。人民連乞討的機會都沒有。
俄國的底層要麼為了生存在惡劣的生產環境下拼命工作，要麼為了活下去而走上了犯罪道路。這是一個根本沒有機會讓人停下生存掙扎的時代。
這才是真正與《包身工》的描述一模一樣的時代。
所以產業升級的話，陳韶覺得俄國即便達不到大周現在的水平，起碼也是陳韶對幼年時代朦朧的回憶。那時候自己看到的父母在內的成年人在惡劣的工作環境下每天累得半死，但是大家日子好像一天天的在變好。
如果俄國的未來也是這樣的話，陳韶就覺得好想有了那麼一點點慰籍。
可看著工部專家的表情，陳韶本能的感覺事情絕不會那麼簡單。
遲疑片刻，陳韶答道︰「我完全不知道會怎麼樣。只是覺得俄國工業會提升，人民生活會好一點吧。起碼不會變得更糟糕了。」
「呵呵。」工部專家苦笑起來。這表情讓陳韶確定，在工部專家的眼中，事情定然會變得更糟。
「少將。所謂的產業集中，指的是在經濟危機沖擊下，在產業升級沖擊下。現在的俄國企業會大量倒閉。根據經驗來看，那些小企業中80%都維持不了10年。剩下的20%為吃不了二十年。最終是通過資本重組的模式，出現一些新企業。新企業采取更先進的技術和管理，生存下去，並且把工業產能提升到以往無法比擬的高度。」
周圍的不少人看上去理解這些。也有不少人明顯不明白，所以顯示出很大的好奇。
但是陳韶卻覺得這話里面透漏出一種很危險的東西。如果不是自己搞錯了，工部專家的描述中在暗示那些小企業的工人將陷入一場更可怕的危險之中。
「那些小企業的企業主們倒閉之後，進入新企業，作為員工勞動。舊企業的技術工人在失業後或許還能找到更好的職位。不過那些企業的雇員，大概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工部專家說到這里，就換了個話題，「但是，俄國工業會集中。隨著集中，俄國也會走上其他工業國都走過的道路。就是有大量工業品無法消耗，所以最終俄國會采取政府出錢購買的方向。這種方向就是軍工生產。只有軍工生產，才有穩定的利潤。」
陳韶對後面這段沒什麼興趣。工部專家描述的世界有點嚇人，也就是說，兩年前俄國那位‘康斯坦丁’先生描述的世界竟然是真的。資本主義制度要吃人，無產階級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痛苦的被從一個深淵拋入另一個深淵，直到粉身碎骨為止。
必須得說。陳韶感覺這對于自己的父母是一種污蔑。因為陳韶也明白，自己的父母就是大周工業資本家中的代表人物。至少在陳韶眼中，自己父母從來沒有干過那樣的事情。
可搞笑的是，陳韶在大周的時候從來沒有機會深入民間。反倒是在俄國，才能看到康斯坦丁先生描述的那種黑暗。
之後的工部的人說了些什麼，陳韶幾乎沒听到。心中的感受沉重的壓在心頭。
陳韶並不在乎俄國民眾的死活，這是毋庸置疑的。不過有種說不出的危機感縈繞在心頭。康斯坦丁曾經說過，如果陳韶到大周那些經濟不發達的地區去看，就一定可以看到很多類似的局面。陳韶原本覺得這就是瞎扯淡，現在他可不敢如此簡單的做出判斷了。
工部的專家講完，戶部的農業專家對俄國農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俄國的金屬農具達不到他們所需的一半。如果俄國能夠如大周一樣，全面普及金屬農具，俄國農業生產量會增加三倍，甚至更多。」
這話引發了不少好奇，有人問道︰「那俄國的農具是怎麼制造的？」
「木質的。」戶部農業專家果斷給出了明確答復。
這下，車廂里發出一陣爆笑，把陳韶都從思索中喚醒過來。
有位比較年長的工部專家苦笑道︰「我家以前也用過木質農具，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我沒想到俄國還在用。說起來，聖上萬歲！」
听到這話，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車廂里的人都跟著喊道︰「聖上萬歲！」
陳韶雖然只听了幾句，倒也明白這是為什麼。新政中的農業部分當中，有一條就是免費租賃鐵制農具。
這條內容讓陳韶家大賺特賺。至少那些同為鋼鐵業的企業主在十年前，經常拿這個對陳韶的父母說。還說‘你們拿到這個政策，可是賺錢了！’
陳韶的母親每一次都毫不留情的懟回去，「這個政策對誰都一樣，你們要是想去做，我可以把我手里的份額讓給你們！你們願意麼！」
那些人當時就干笑著，顧左右而言他。
陳韶後來問過母親為啥這麼不留情面。老娘氣呼呼的把政策講給陳韶，之後說道︰「工部和戶部那幫官員們為了自己的好名聲，那是要把價錢壓到吐血不可！朝廷又有巡視組，下面往來巡視。抓到出問題的就處置。那些人說是賺錢，我們沒有賠錢就不錯了！」
現在看那位年長的工部專家對皇帝的贊美發自內心，可見他是真的認為這樣的政策救了無數百姓。至少讓數量巨大的民眾得到了好處。
之後大周使團又討論了一陣。都認為俄國是不可能如大周新政那般為百姓出力。那麼百姓們貧窮的命運改變不了，也大概是沒錢購置鐵農具。
這讓陳韶回想起自己與康斯坦丁先生的一些沖突。陳韶就是認為康斯坦丁說的不對。在陳韶看到的大周和父母，並沒有瘋狂壓迫剝削民眾。
不過康斯坦丁先生也沒有生氣，他告訴陳韶。世界上的政體中，有一種或許可以用‘封建社會主義’來形容。
所謂社會主義，就是國家好歹給民眾提供了一定的社會保障。譬如德國，工人不僅有退休金，還有社會保險，甚至是醫療保險。從歐洲統治階級的普遍角度來看，德國比社會主義主義者吆喝的那些也差距有限。
然而，這並不是本質。康斯坦丁先生語氣堅定的說道︰「不剝削，利潤從哪里來了。我听說過大周有句話，叫不殺窮漢不富。既然你們家坐擁巨大財富，定然有一部分是剝奪了別人的剩余勞動力。至于你們家把這些錢都投入到再生產之中，而沒有用來作威作福。是個人選擇。但是從整個社會運行規律中，這是沒錯的。」
這也是陳韶後來對康斯坦丁非常不滿的原因所在。但是從現在的角度來看，陳韶開始有些承認，在俄國，康斯坦丁的描述並沒有錯。至于在大周麼，值得考慮。
在座的都是專家，大家考察了俄國的工業農業之後，表達了對俄國的評價。整體上，俄國是一個走上了工業化的國家。工業雖然不強，卻絕不可小覷。
到了軍事專家們的評價環節，陳韶被推出來發言。
陳韶簡單的分成三部分，兵工廠，部隊裝備，訓練水平。
兵工廠方面，俄國兵工廠的生產線雖然環境惡劣，卻談不上有問題。頂多是流水化生產線還看不到。陳韶見到的大周兵工廠，生產線以及大量工人操縱的設備普及率已經很高。
這就帶來了產品的品質提升，均值水平大大提高。在戰爭時期完全可以滿足大周的需求。
即便如此，俄國的軍工產業也能夠滿足現在俄國打低烈度戰爭的需求。
至于技術水平，陳韶只能坦率的表示，「大家或許知道我們48軍的情況。俄國的武器裝備放到三年前，和大周有一拼。至于現在，我無法進行比較。因為比較下來的話，就成了采取新裝備的48軍與大周其他部隊的比較。這是很不禮貌的。」
車廂里都是專家，大家完全表示了贊同。讓陳韶講述下一個問題。
「俄國的訓練，我見過一些。我這麼說吧，還是以殘酷體罰為推動訓練的動力。我以前的老團長也是體罰嚴厲。不過不殘酷。體罰的目的是讓大家長點記性。絕沒有侮辱的意思。更不是恐嚇。我對老長官非常佩服。」
鴻臚寺的外交官們听到這話，面露笑意。王斌也忍不住想笑。一個軍人說外交人員的話，也難為陳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