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到興處時,翠雲笑道︰「三位公子應該沒听過玉娘彈唱曲子吧?」
「我們三個都是第一次來,當然沒有听過。」
「那三位公子可一定要听一听,玉娘不僅琴彈的好,歌聲也很美,連我們坊里的姑娘都喜歡听她唱曲。」
一听此話,孫禮不由笑道︰「哈哈哈,那太好了,那就有勞玉娘彈奏一曲,我等一定洗耳恭听。」
「公子言重,玉娘也只是略通音律,都是姐妹們抬愛罷了……」
謙虛了幾句之後,玉娘走到琴邊坐了下來,調試了一下琴弦,隨之開始彈奏。
一陣婉轉悠美的琴聲之後,玉娘輕啟朱唇輕吟曼唱︰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孫禮、付從之、韋一山听到玉娘所彈唱的曲子竟然是先生所作的詞牌,更是听的如痴如醉。
其實這也不奇怪。
這首《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早就紅遍了大江南北,也是勾欄姑娘們最喜歡的金曲之一。
「妙,實在是妙!人美、曲美、琴聲美!」
待到玉娘彈奏完畢,孫禮不由大聲撫掌呼妙。
付從之一臉感慨道︰「不錯,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將先生的這首詞牌演繹的如此動人心弦。」
韋一山點頭附和︰「嗯,先生所作的詩詞的確影響深遠,幾乎每一首都稱得上傳世名篇。」
听到二人的交談,百合一臉驚喜,忍不住問︰「難不成三位公子都是靖安侯的學生?」
「玉娘,杜玉娘,給本公子出來……」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聲大喝。
「伍公子息怒,玉娘現在在陪客人,要不老身另外幫你找兩個姑娘……」
「滾!本公子今晚專程來找杜玉娘的,讓她出來!」
听到吵鬧聲,孫禮不由皺了皺眉︰「這誰啊?這麼橫的?」
百合嘆了一聲︰「此人叫伍志杰,國子監的學生,听說也參加了今科會試,他的父親乃是當朝戶部尚書……」
聞言,韋一山不由冷笑了一聲︰「國子監的監生,戶部尚書家的公子,難怪如此囂張。」
這時候,杜玉娘則眉頭緊鎖,顯然對這個伍志杰沒有一絲好感。
孫禮听到外面依然還在吵鬧,便忍不住瞟向杜玉娘道︰「玉娘,你不用理會此人,有我們三個在,量他也不敢胡來。」
「對,管他是誰,凡事都要講規矩……」
話音剛落,對方已經沖進院來,而且不止他一個人,另外還有一個男子跟著,看樣子應該也是國子監的學生。
一個身著花襖的老媽子也匆匆跟了進來,苦著臉道︰「伍公子,老身沒有騙你吧?這三位公子早就來了。」
看樣子,伍志杰已經喝了不少酒,瞪著醉眼瞟了一眼孫禮三人,隨之一臉傲慢道︰「我管他們來多久,總之,玉娘必須陪本公子,你另外幫他們三個找姑娘來。」
「這……」
老媽子一臉無奈地瞟向孫禮三人。
付從之不由冷冷一笑︰「呵呵,兄台既是國子監的學生,自當比別人更懂禮數,怎麼如此蠻不講禮?」
韋一山也跟著說了一句︰「凡事有個先來後到,兄台這點道理都不懂?」
換作一般人,一听說對方乃是尚書家的公子,多半會忍氣吞聲。
畢竟得罪一個尚書可不是鬧著玩的。
但是,付從之、韋一山、孫禮三人既然能夠成為周羽的學生,自然是經過了重重考驗的,又豈會在權貴面前折腰?
別說是尚書家的公子,就算是尚書本人在此,他們也絕不會屈膝卑躬去討好對方。
他們一行六人剛到京城之時,不少考生都在四處奔走,千方百計想要拜入朝中重臣門下。
這也算得上是一種由來已久的傳統。
京中官員通常都有派系,比如同鄉派、學術派、政見派……等等不一而足,從而形成了不同的圈子。
一些沒有背景的考生一入京城,往往會選擇加入一個陣營,從而獲得人脈資源。
同時,各派系也會提前招攬人才,特別是一些才華出眾的考生更是各派系競相爭奪的對象。
這其實就跟一些鄉下財主資助窮書生讀書是一個道理。
賭贏了,必將獲得豐厚的回報。賭輸了也不要緊,廣撒網,東邊不亮西邊亮,總有押對的時候。
不過,孫禮一行六人卻從未主動去拜訪過誰,因為沒有那個必要,先生就是他們最大的靠山。
听到韋一山二人之言,伍志杰不由冷哼一聲︰「本公子懶的與你們理論,教坊司的姑娘多的是,你們非要與本公子過不去?」
這時,隨行的那個書生不由走了過來,沖著三人拱了拱手︰「不才許東南,與伍公子乃是同窗。
看樣子,三位兄台想必是進京參加會試的考生對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孫禮淡淡回了一句。
「三位兄台可能有所不知,伍公子與玉娘乃是舊相識,今日里是專程前來與玉娘相會的。
所以,還請三位兄台多多成全,不才感激不盡……」
听到這通話,孫禮下意識瞟向杜玉娘,卻發現杜玉娘的神情有些抗拒,甚至是有些厭惡之色。
看來,根本不是這個叫許東南所說的那麼一回事。
于是,孫禮搖了搖頭︰「抱歉,如果說伍公子真是有情有義之人,那就應該想法子替玉娘贖身,而不是任由她在此強顏歡笑。
在下還是那句話,凡事有個先來後到。」
一听此話,許東南當即沉下臉來︰「不才奉勸兄台最好多多考慮一下,不要誤了自己的前程才好。」
孫禮不由怒極而笑︰「哈哈哈,你這是在威脅在下?」
不等許東南回答,伍志杰重重哼了一聲︰「威脅你又如何?有本事你給本公子報上名來!」
「好說,在下孫禮!」
「付從之!」
「韋一山!」
付從之與韋一山二人不甘示弱,分別報上了自己的大名。
杜玉娘猶豫了一會,終究還是沒有出聲。
她並不想讓孫禮三人為了她與伍志杰發生爭執,但是,如果她這個時候主動跟著伍志杰走,勢必就會讓孫禮三人顏面盡失。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靜觀其變,順其自然。
「好,算你們有種,本公子記住你們了。」
伍志杰冷眼看了看孫禮三人,隨之斜眼瞟向杜玉娘喝道︰「玉娘,本公子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識相的現在便跟本公子走。」
杜玉娘咬了咬嘴唇,沒有應答。
老媽子急了,匆匆跑到杜玉娘身前作揖︰「我的小姑女乃女乃,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喂,你什麼意思?」韋一山沖著老媽子怒喝︰「你這是不將我們放在眼里的意思?」
「我……」
老媽子不知如何作答。
這時,伍志杰終于忍不住了,趁著酒勁一把拉過杜玉娘的手︰「走!」
「你放開我……」
杜玉娘又羞又惱,拼命地掙扎。
「放開她!」
孫禮火了,上得前去一把將伍志杰推開。
這一下推的有點重,加之伍志杰喝的有點多,腳步不穩,蹌踉了兩步便一跌坐到地上。
「伍公子……」
許東南不由大驚失色,急匆匆奔上前去摻扶。
結果,伍志杰卻不領情,一把拍開許東南的手,慢慢站起身來,眼光仿佛要吃人一般瞪著孫禮。
「好,很好,居然敢對本公子動手。你叫孫禮是吧?咱們走著瞧!」
說完,伍志杰獰笑了幾聲,拂袖而去。
這家伙好歹也是國子監的學生,不至于像一些不學無術的紈褲那樣頭腦一熱,做事不計後果。
包括他爹戶部尚書許永河也是一樣,喜歡背後陰人。
等到二人一離開,老媽子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並沖著孫禮三人道︰「三位公子,我知道你們讀書人講氣節。
但有時候為了前程,該服軟還得服軟,不然你們寒窗苦讀是為了什麼?
不管怎麼樣,伍公子他爹乃是當朝戶部尚書……話盡于此,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轉身而去。
老媽子一走,杜玉娘也沖著孫禮福了一禮,泣聲道︰「玉娘多謝公子寵愛,其實,玉娘也不想拖累公子,只是,只是……」
「行了玉娘,你不必自責,錯不在你,你也不必替我們三人擔心。
對了,之前那個姓許的說你與伍志杰乃是舊相識,到底怎麼回事?」
一提這事,杜玉娘不由悲從心來,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這時,翠雲不由嘆了一聲道︰「玉娘之所以淪落教坊司,全都是拜那姓伍的父子倆所賜……」
原來如此!
這下,孫禮總算明白過來,為何杜玉娘看伍志杰的眼神充斥著厭惡與仇恨。
杜玉娘抽泣了一會,終于講起了她的經歷。
原來,她與伍志杰還真的是舊相識。
杜玉娘的父親名叫杜正義,人如其名,為官清廉而正直,一路升遷到戶部侍郎。
而伍志杰的父親許永河乃是戶部尚書,也就是杜正義的頂頭上司。
既然是上下級關系,兩家難免會有往來。只不過,雙方的關系卻並不怎麼樣。
許永河與杜正義完全就是兩類人。
杜正義正直,專注于自己的職能。而許永河則是個官場老油子,打壓下屬,討好上級,攀交權貴。
一開始,伍永河本想將杜正義拉到自己的陣營,那樣他才好放開手腳斂財。
為此,甚至讓兒子故意去接近杜玉娘,想與杜正義打成兒女親家,那樣更加保險。
伍志杰本就喜歡杜玉娘,畢竟杜玉娘貌美又有才,兩家又門當戶對的。
結果,杜玉娘卻對伍志杰沒有一點感覺,甚至還刻意避開他。
包括杜正義在內也不喜歡伍家父子,自然也不太可能同意這樁親事。
為此,伍家父子懷恨于心。
後來,伍永河的一個心月復出了個大漏子,被杜正義抓了個正著,並順藤模瓜查出了不少伍永河伙同下屬貪贓枉法的線索,數額高達數十萬兩銀子。
眼見著就要查個水落石出時,卻反被伍永河栽贓陷害,將所有虧空推到了杜正義頭上。
伍永河在朝中的人脈本就廣,而且與六皇子關系密切。
再加上杜正義為官正直,得罪了不少人,這些人也趁機落井下石,紛紛上書參杜正義的黑狀。
雖說朝中有人替杜正義鳴不平,但根本架不住伍永河一方人勢眾,來勢洶洶。
最終,杜家被查抄,杜正義流放邊關,最終死在半路上。
杜玉娘也因此案而受到牽連,被送到教坊司落為樂籍,無特赦不得從良。
「被送到教坊司之後,小女子萬念俱灰,不吃不喝一心求死。
好在,一眾姐妹每日里輪番照顧,並苦苦相勸,讓我振作起來,說不定有機會替父親洗涮冤屈。
雖然,小女子知道這只是姐妹們的寬心之語,但也總算是燃起了一線希望。
沒想到,那伍志杰卻時不時跑到這里來羞辱小女子一通……」
說到這里時,杜玉娘又忍不住嗚咽起來。
韋一山一臉氣憤道︰「那小子簡直枉為讀書人,居然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付從之嘆了一聲︰「以前,我很羨慕國子監的學生,如今看來……也就那麼一回事。」
孫禮搖了搖頭︰「話也不能這樣說,國子監的學生其實也有不少優秀的。只不過,一些權貴弟子不珍惜機會,壞了國子監的名聲。」
杜玉娘遲疑了一會,還是忍不住道︰「三位公子雖然不在意,但玉娘還是要好心提醒一句,多多提防為好。」
孫禮笑了笑道︰「多謝玉娘提醒。不過,那姓伍的要是真敢玩陰招,我等奉陪到底。」
這時,百合又想起了之前的問話,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之前听三位公子稱呼靖安侯為先生,難不成三位公子都是靖安侯的學生?」
韋一山點了點頭︰「不錯!」
杜玉娘一臉驚喜︰「沒想到三位公子竟是靖安侯的學生,難怪氣度不凡……」
「對對對,平日里听了不少靖安侯的傳說,公子能否給我們三姐妹講一講真實的靖安侯是個什麼樣的人呀?」
听到「真實的靖安侯」這樣的字眼,孫禮不由樂了。
「其實,先生就是個讀書人,只不過本事可就比一般的讀書人大多了……」
一提起先生,孫禮三人的話可就多了起來,一個個講的眉飛色舞,不亦樂乎。
杜玉娘、翠雲、百合三女則听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問上幾句,全然忘了之前發生的不快……
……
次日,伍永河剛下朝回到家,伍志杰便找了過來。
「爹,幫我查一查三個考生的底細。」
伍永河愣了愣︰「怎麼了?查考生的底細做什麼?」
「他們太狂了……」
伍志杰將昨晚發生的事加油添醋講了一番。
「他們不將孩兒放在眼中倒也罷了,連爹爹你也不放在眼中……」
伍永河也不傻,心知兒子的言辭鐵定有所夸大。
但終究還是護犢子,故而冷哼一聲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三人叫什麼名字?」
「孫禮、韋一山、付從之。」
「嗯,知道了,爹一會便派人去查……」
當天下午,父子倆便拿到了孫禮等三人的基本資料。
伍永河翻看了一會,不由皺了皺眉︰「怎麼他們三人都是靖安侯的學生?」
「靖安侯的學生?」伍志杰愣了愣神,隨之冷冷一笑︰「難怪如此囂張,敢情是有所依仗。」
「杰兒,你可千萬別做傻事,靖安侯可不比一般人。」
伍志杰卻一副不以然的神態回道︰「爹,你可是當朝戶部尚書,掌握著朝廷財政大權。
那靖安侯也不過就是一個小地方的侯爺,你怕他做什麼?」
一听此話,伍永河不由一拍桌子,怒道︰「混帳!這是怕不怕的事麼?
身在官場,能少樹敵便少樹敵,因為這麼一點小事而去得罪一個侯爺,你當你爹腦子壞掉了?
總之,你小子以後最好收斂一點,少在外面招惹是非。」
「是,孩兒知道了。」
伍志杰嘴里應著,但心里終究還是有些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