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一年，祝各位讀者朋友，萬事大吉，心想事成，健康愉快！)
身後之人，頭發蓬亂，里面還夾雜著些許草末，活像剛從豬圈里拱出來；身上的長袍前襟齊整，後襟被撕掉一幅，基本還算件衣服，只是補丁摞補丁，污垢總有寸許厚，很難看清它原先的質地。
此人是剛跟肖國建分別數日的于成龍。肖國建初見他時，雖然也是窮困潦倒，好歹還住著旅店，身上衣服干淨整潔，不失書生身份，幾日不見，怎會混成這般模樣。
「于于大哥，」肖國建簡直像是在做夢，問道，「你你不是跟隨項天成項師哥進京了麼，咋會」
「大街上打成一鍋粥，大概都是拜你所賜吧？」
于成龍微微一笑，打斷他道，「這里不是說話所在，咱們還是回去再細談。」
他拉過肖國建的手，轉身往小巷深處走。肖國建跟一名乞丐手牽手走在一處，經過他們身邊的人無不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著他，肖國建心中難免別扭，終于忍無可忍，甩月兌于成龍的手︰「于大哥，小弟剛才跑得實在累，你把你的下處告訴小弟，小弟過會再去拜訪。」
「怎麼，現如今成了大功臣，你就以跟大哥並肩而行為恥了？」
連自己率領百姓鄉勇保衛府城的事他也掌握，看來他到府城絕不止一日了。可是他混得如此之慘，為何不來找自己呢。肖國建心中狐疑，為了找到答案，也就隨于成龍重新攙著他的手，向前而去。
轉出小巷，拐過一條菜市，府前大街出現在他們眼前。離著老遠，就見府衙大門兩側，十多名握刀持槍的巡撫戈什哈分列左右，另外還有數名府衙捕快在大街上巡游，不時攔下行人盤問。
城外倭寇遭到全殲，吳六一的義軍也是元氣大傷，府衙前仍是如臨大敵。這一切都應該是湯斌安排的吧，他興師動眾，舉動異常，是為了什麼？
肖國建馬上想到湯斌對他和趙良棟的邀請，鴻門宴已經擺開了？不知趙良棟是否進入府衙，真希望能在此攔下他！
肖國建直愣愣站在那里，于成龍低聲道︰「兄弟，看什麼，還是隨大哥進去吧。」
「去，去哪里？」肖國建打量于成龍，就這身乞丐打扮，不會是帶他進入府衙吧。
「能去哪，回蔡家老店！」于成龍指著街對面，「蔡文采蔡老板，早將酒菜準備齊整，正等著咱弟兄回去喝上兩杯呢！」
上次見到于成龍時，他因為付不起店錢，差點被蔡文采趕出去，現在混得已如乞丐，蔡文采會替他準備好酒菜，是不是在說夢話。
如果不是怕于成龍的自尊心受到打擊，肖國建真想伸手試試他是否在發熱。
肖國建被于成龍拉著剛要轉身，忽然看到遠處跑過來一匹大白馬，身後數名兵丁跑步跟從。
是趙良棟來了。湯斌已經安排好陷阱，肖國建最想做的就是攔下他，掙扎著剛想過去，只听一聲炮響，府衙大門敞開，湯斌官服簇新齊整，頂戴輝煌，率領全府大大小小近百名官員從里面迎接出來。
這陣勢，肖國建哪里還敢過去，把頭低下，退回到于成龍身邊。
「兄弟，府衙內的宴席未必好吃，還是跟隨大哥回蔡家老店最為合適。」
兩人聯袂進入蔡家老店，正在招呼客人的蔡文采，見到是他們，本來就小的眼楮擠成一條縫，屁顛迎了上來，打千道︰「于爺，你能掐會算不成，早晨對小的說，肖公子這幾日肯定會進城，要親自到城門口去迎，半天的工夫還真就把他老人家迎回來了。」
看他的表情，哪里像是對待一乞丐，簡直就像見到他的親爹。
肖國建調侃道︰「蔡老板，于大哥這次混得可比上次還慘，這飯賬店錢可是要賴定嘍！」
「肖公子說笑了不是，于爺能住咱這，是給蔡家老店臉上貼金，區區店錢，不是寒磣人嘛！」
蔡文采喋喋不休還要說下去，于成龍眉頭一皺，道︰「酒菜準備好沒有？」
「你老早晨剛離開，俺已親自下廚準備好了，怕菜涼了，還在大鍋上炖著呢！」蔡文采低眉順眼問︰「還是按你老的老規矩，擺到您的客房內？」
于成龍沒有再理會他，仍是拉住肖國建的手，進入二層院落，來到一間精致客房。
還沒等落座，肖國建實在忍耐不住，問道︰「于大哥，您這是」
「說來話長呀！」于成龍告訴他，自從那日離開府城，剛到達黃河對岸的西安府，就接到京城六百里加急廷寄，雲霧山發現闖王余孽在此興風作浪，考慮到他是山西人，人地兩熟，便于行事，皇上讓他不必進京，就地巡查處置此事。于成龍不敢怠慢，從西安匆忙趕回，但府城已經被圍，在城外逡巡兩日，直到圍城倭寇被擊潰逃入西山，他才得以進城。
「于大哥，你到達府城多日，一直都是跟乞丐混在一起吧？」
「哪里，哪里，」于成龍連連擺手，四下打量一番，回道，」如此精致下處，大哥再去受那個罪，不真成了傻子。」
「你這身打扮，蔡文采能心甘情願讓你住？」
「穿戴差點，可大哥的職位不算差喲！」于成龍從懷中掏出一張黃色紙張遞到肖國建手中。這是一張委任詔書，任命于成龍為黃河巡邊使，一切可以便宜行事。
「巡邊使，到底是什麼樣的官？」肖國建曾未听說過這樣的官名。
于成龍告訴他，巡邊使其實不是官，只是朝廷為剿匪而臨時設置的名目，無職無品，但上至總督巡撫，下至草民百姓，只要于剿匪有關的事務，都可以先斬後奏。
「大哥，你這官連總督巡撫都可以管，真大的沒邊了。」那日肖國建被巡撫侍衛抓住，蔡文采竟敢率領百姓從他們手中將他搶下，肯定是受于成龍的指使，才敢有恃無恐。
「那日幸虧大哥相救，要不咱弟兄可就再難見到了。」酒菜擺上，肖國建倒上滿滿一碗酒，站起身端到于成龍面前，「小弟知道你是海量，無以為敬，您就把這碗酒干了吧。」
于成龍確是海量，但此時他還名不見經傳，听肖國建如此說，他一頭霧水問︰「肖兄弟，你連大哥的酒量都掌握得如此清楚，怪不得能以少勝多，將上千倭賊一鼓全殲。」
湯斌也曾陽奉陰違奉承過肖國建，但這些話能從于成龍嘴中听到，肖國建簡直像喝了蜜糖，真誠說道︰「如果這一仗由大哥你來指揮，肯定比小弟勝得還要爽快。」
「百無一用是書生啊！」于成龍嘆口氣道，「大哥來到府城多日，眼見倭賊叛軍肆虐卻毫無作為，哪能夠跟肖兄弟相提並論。」
剿除倭寇，其實全靠的義軍力量，于成龍竟也會將倭寇義軍相提並論。肖國建想到此人的身份，心頭郁悶壓抑，想到自己心中奪權變天的計劃，本想借住于成龍一份力量，看樣是難以指望了。
「肖兄弟，上次大哥窮困潦倒又患重病，幸虧你出手相救，要說謝也應該大哥先謝你。」于成龍端起酒碗正要相勸，卻見到肖國建滿月復心事的樣子。
「兄弟，今日咱哥倆重逢，你好像不高興？」
肖國建想到府城中的鴻門宴，就把湯斌企圖害他們的事情說了出來。
「湯斌身為地方大員，有功不賞，還敢冒功殺人？」于成龍從椅子站立而去，「這會不會是你多疑了？」
「于大哥，你有這東西在此，何不親自去府衙看一看？」肖國建指著案上詔書。
「不行啊！」于成龍搖搖頭，「廷寄中交代十分清楚，大哥身為巡邊使，只能暗地巡查，不得干擾地方政務，不到萬不得已，大哥不能公開露面的。」
他思索好久，又道︰「兄弟，你看這樣可好，湯斌不是也邀請你了嗎，你去一趟，看看到底他想干什麼，如果他確有不軌行為，到時大哥再出面解決。」
有于成龍這個大靠山，肖國建膽氣也壯了起來，干下一杯酒，站起身道︰「小弟這就去府衙走一遭。」
出了蔡家老店大門，肖國建看到，府衙前盤查的更為嚴密，整道大街也都被封鎖。他剛走到街對面，幾名侍衛已經跑了過來，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後山保衛戰，最為用命的那位高大侍衛。見到肖國建，平胸行了一個軍禮︰「肖公子，巡撫大人正在眼巴巴盼著您呢！」
「是嘛！他肯定我會來找他？」肖國建心驚，仍是強裝笑道，「小弟不過是一介草民，巡撫大人何至于如此厚愛。」
高大侍衛陪著肖國建走入府衙，經過候審廳，肖國建忽然想起湯懷仁，問侍衛，他是不是還關在里面。侍衛向後面看看，其他侍衛離著還很遠，放低嗓音回答︰「湯懷仁早被巡撫大人放出去了，听說京城有人替他打招呼。」
一名犯了重罪的官員，湯斌不審就敢私自縱放，清王朝的官場黑暗可想而知。自己推翻這個王朝的想法還真是對了。
「剛听到枝頭雀叫，一轉眼您就來了，老夫榮幸得很哪！」
肖國建猛地抬頭，湯斌站在內宅前的垂花門前，笑容可掬的望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