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 天蒙蒙亮,林百亩就起来了。
他习惯早起。
正是快夏收的时候,田里麦子开始灌浆, 他喜欢早上去田里转转。
村里——都起的早, 见着林百亩都会打声招呼,有叫“百亩哥”的, 有喊“百亩叔”的。一村——的——, 祖上十几辈子就认识, 多少都沾些亲。
林百亩——呵呵的应着, 也跟——谈——几句。
他这一——,倒把跟他打招呼的——惊的不轻, 想这从来总是阴着脸, 好像谁欠他八百吊钱的林老抠——怎——突然——了,莫不是发财了!
林百亩在村口遇着族兄林鹊,林鹊一身酱色长袍马褂,脑后拖着与林百亩一样的小辫。林鹊身边跟着个高个子少年,少年穿城里流行的西式衣裳,颜色不太吉利, 雪雪——的薄褂子, 是条深色长裤,褂子下摆塞——裤腰——腰带扎紧,格外齐整。
见到林鹊时,林百亩露出平时无二致的——容,凑过去打招呼, “鹊大哥,你也来看地。”
“没什——事,过来看看。”林鹊对林百亩点点头, 林百亩接着夸这少年,“申哥——回来了,唉哟,申哥——这衣裳是城里——才穿的吧,真不错,显得咱们申哥——格外俊。”
林申叫了声“百亩叔”。
林鹊很看不上眼的瞥眼林申,轻哼一声,“也不知外头是个什——瞎穿戴,我说老子还没咽气——呢,大早上就穿——,晦不晦气!”
林申道,“爸,都跟你说了这叫衬衣。洋——都这——穿,我们学校也都这——穿,叫你这——一说,——家都不活了。”
“瞎讲究,洋——懂个屁。”林鹊跟林百亩说,“家里给做的崭崭新的长袍,偏要穿这怪模怪样。外头怎——样我不管,在咱们村——,就得入乡随俗。”
林申身姿笔直的翻个——眼,林百亩——着劝林鹊,“鹊大哥,申哥——这衣裳多好看啊。说不定城里就时兴这个。”
林鹊再哼一声,终——不再说——子的穿戴问题。
三——一起在村口大道往南走,林鹊问林百亩,“刚看你过来时脸上带着——,是不是有什——喜事?”
天边出——淡淡橘色,林百亩嘴角又忍不住泛起——意,“我也不知道这是什——意思,可从早上一醒,我这心里就像有什——喜事似的。”
“这怎——说?”林鹊也好奇起来。
“鹊大哥你学问广,也帮我解解这梦。”
林鹊是林家族长,不同——林百亩家的百来亩地,栗子沟周围千来亩地,都是林鹊的。林鹊也是林家嫡系族长,年轻时考取过秀才。
林百亩说起自己昨晚做的梦,“昨——晚上,我梦到在屋里炕上睡觉。”
林申噗嗤就——了,“百亩叔,那不是梦,你晚上肯定就是在屋——炕上睡啊。”
林鹊瞪林申,“听你百亩哥说。”
林百亩继续,“不知道怎——就醒了,我就看到窗户外头金光闪闪的。还没明——怎——回事,一——大元宝就从天上落在我怀里,那大元宝那个大啊,我满怀都抱不住。那金光那个亮啊,比我上次——城时,在城里见到的电灯还要亮!”
“唉哟,我抱着这大元宝,心里就喜欢的,爱都爱不过来。”林百亩形容自己在梦中的——受。
林申别开脸,强忍才没再——出声,村里都知道百亩叔是个老抠——,这肯定是想发财想的,晚上梦到金元宝从天而降。
林百亩神色特别认真,“鹊大哥,你不知道那滋味——,我好像这辈子都没这——高兴过。就是前年粮食有价——,到城里卖了个好价钱,我也没这——高兴!像是从三魂六魄里透出的欢喜。”
林鹊边听边点头,“梦到宝从天降,这倒是个好梦,吉兆。后来呢?”
“后来我听到我那婆娘叫我起,那元宝忽的化做一道金光,钻我怀里就不见了。”林百亩颇为遗憾,“你说我那婆娘,平时哪天都没见她这——勤快过,这不把宝贝吓跑了。”
“该是你的,自然是你的,如何吓得跑。”林鹊掐指算算,定脚站住,打量着林百亩的面——,“我看你——中并不短,命里——有子。可你跟弟妹成亲多年,一直没见动静。如今宝从天降,说不定就应在子嗣上。”
一听这话,林百亩如同听到送子观音的纶音,——下就喜上添喜,喜异非常,说,“——盼能应了鹊大哥的话。”
林百亩激动的眼角微微湿润,“要是老天爷保佑我得个——子,我就把咱们村——的城隍庙修整一回。”
林鹊——,“你这梦奇异,必然是有大喜的。”
林百亩激动的跟着族长鹊大哥看了一回地,待太阳升起的时候,就一起回家去了。
不知是不是鹊族长的确会看——,还是赶了个巧。
没一两个月,林百亩的媳妇王氏就觉着身子不舒服,一见玉米饼子就恶心,平时吃挺香的大葱醮大酱,——在连酱味——都闻不了了。
原本听鹊大哥给解过梦后,林百亩就很留意媳妇的身体,一见媳妇直犯恶心,立刻就骑着自家的驴往石家堡请了大夫来,大夫模脉一诊,转身就给林百亩道喜,夫——有孕,恭喜您了。
把林百亩喜的,破天荒给了大夫一块大洋的诊费。
也把大夫喜了一回,想这十里八乡有名的老抠——,竟然给这——多钱,今——是赚了!
大夫模着沉甸甸的大洋,跟林百亩说些孕妇饮食注意事项。林百亩找出久不——的笔墨纸硕,将大夫说的几条都细细的记在纸上,以防自己忘记。
待送走大夫,夫妇俩都喜的不行。
林百亩更是欣慰的望着妻子的肚子,暗暗——慨,成亲十五年啊,盐碱地终——有动静了!
王氏也很高兴,模着依旧平坦的小月复道,“我早就说了,孩子这事——,缘分一到自然就有了。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你说什——是什。”林百亩关心的问,“这几天也没正经吃什——东西,可想吃什——?”
“我喝粥吃咸菜就行,可不知为什——,一想到大粥咸菜,肚子就不舒服。”王氏靠着炕头被子卷——,跟丈夫说,“不知是不是——子不想吃这些。”
林百亩忙问,“那——子想吃啥?你——管说。”
王氏巴嗒巴嗒嘴,“有——面条煮一碗,再卧俩鸡蛋,切几个葱花,滴两滴小蘑香油就行。”
林百亩立刻就要去给——子张罗吃的,可一想,“我也不会擀面条啊。”
王氏无奈下炕,“我来吧。”
“行,你擀面条,我给你——火。”
林百亩很节俭,王氏擀面条也——擀一——的就行,他不吃,他还吃窝头,好东西省给——子吃。
看王氏从——面缸舀了一升——面,林百亩心疼的,“你一个——吃得了——?”
“多——点,留下一半发面,晚上蒸馒头。”
林百亩看着王氏擀面条、卧鸡蛋、待百好了,使劲——往面里放香油,就有些心疼。不过,想想这都是为了——子。自己如今年过三旬,还没见过——子的面——呢,为了元宝——子,想吃啥就吃啥,想喝啥就喝啥!
东西再金贵,还能金贵的过他的元宝——子!——
是,林百亩这栗子沟村——最有名的老抠,为了把——子养好,还特意抽时间去了一趟县里,从县城买回一袋——洋——机器磨的雪雪——的洋面粉。
这蒸出的馒头,像雪一样。
可不是平时——石磨磨面,面发黑。
不仅如此,林百亩还破天荒的买了两匣点心,还是城里有名的牌子,叫稻香村。
两盒都给王氏吃。
争取把——子养的——胖胖。
待过怀胎过三月,胎——稳了,林百亩先去族长家跟鹊大哥报喜,再三说鹊大哥——面——的准。林鹊让——拿了城里买的西洋点心给林百亩,让林百亩拿回去给王氏吃。林鹊模着下巴上的三绺胡须,“这孩子想来是个有来历的,一定要好好养。”
林百亩心说,那一定有来历,旁的不说,光这非大米——面不吃的挑嘴样——,我这——子一看就是个贵命。
林百亩找大夫算着,——产大约就是年前年后的日子。
林百亩提前定下村——里接——经验最丰富的接——婆,大年三十王氏就有些不好,夜里开始发动的,林百亩把接——婆找来,一直折腾到第二天中午,终——一个大胖小子呱呱落地。
林百亩听接——婆说——了——子,——下激动的小泪花闪闪,双拳握在胸口,对着天空大喊一声,“爹!娘!——子有后了!咱家有后了!”
然后两腿一拔,嗖的跑屋里看——子去了。
离大胖小子的差跑有点大,实际个子跟暖壶差不多,皮肤发红,皱皱巴巴,像个缩小版的小老头。
让——客观的——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丑。
但林百亩三十得——,他简直觉着他——子是世间最漂亮的孩子。不客气的说,就是族长鹊大哥家的林申,小时候也比他——子大有不如的。
瞧瞧这鼻子这眼,这头发这脸,唉哟,真是怎——看怎——俊!
林百亩喜的不行,因为——初他曾做那吉梦,遂给——子取名,元宝。
这名字取的,简直又大气又吉利,说是栗子沟村——第一好名——也不为过啊!
托着裹着——子的小小襁褓,林百亩爱怜的望着心爱的大元宝——子,无师自通的哼起歌——来:爹的小元宝哟爹的小元宝~
冥冥之中,林元宝小盆友大概是——受到他爹给他取的栗子沟村——第一好名字,嘴巴一瘪,哇的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