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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金火焰燃起——丈, 空中传来一阵裂帛之声。

剑上传来微妙的触感,恍若切割沼泽。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时敬之身上——那东西凉而软,触感像极了生肉——时它又轻盈非常, 并未将时敬之砸痛。

一击即中, 时掌——一个利落翻身, 半跪在地,身边金火绕成一个完整的圆。

“尹将军!”他提——声音, 特地以尊称呼喊。“方才——看清了, 另一条人肉根, 连的就——这东西!”

须臾之间,尹辞自树丛中跃出, 踏风而来。他左眼嵌着玉眼,眼眶中还汩汩渗着血, 如——泣不尽的血泪。

染血的视野内, 尹辞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双巨手悬在半空,蜘蛛脚似的手指停住动作, 明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时敬之下手准而稳,正切下了那东西一根细长手指。

那手指晃晃悠悠摔去地上,翻滚两圈,关节微微弯了起来。

与自己的状况不太相——,巨手的伤面冒出血红细根,新手指却未立刻成形——被斩下的手指亦——伸出细根, 似乎——想要把自己接回去。

尹辞并未犹豫,他飞身向前,手指触碰上时敬之的皮肤。

肌肤相接的那一刻,秃枝林立, 巨手漂浮。时敬之瞧了眼那手指缝间的丝线,目光寒凉如冰。

两人只——指尖相拂,刚分离开来,时敬之面前的异象便消失了。

然而一眼足矣。

那残指断面刚接到一半,便被时敬之再一次斩断。吊影剑上金火炽盛,近乎白色。它——虽然毁不了根须,却足以让它——生长慢上几分。

尹辞——样没闲着,他借着视野优势,时时以身躯撞那双巨手,将其调整到更方便的下手的位置。时敬之动作若——歪了,他就乘剑风之势掠过,两人蜻蜓——水似的肌肤相贴。世界的另一面转瞬即逝,凡人别说寻找目标,怕——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然而欲子并非凡人。

两人俱——没有停下,一个来去如风,快如闪电,动作利落非常。一个绕着看不见的敌人来回盘旋,剑式精巧而狠戾。两人间或擦身而过,调整视野,犹如狂风中的落花与蝴蝶。

时敬之来来回回斩着——一处,那未知之物似——不愿被牵制,终于另寻他路——它舍了那根麻烦的手指,迅速再生出一根崭新的。

那细瘦修长的残指被抛弃,渐渐显出模样来。就算没有尹辞的协助,时敬之也能将它瞧得一清二楚。要——忽略那过于瘦长的形态,它甚至——丽的。

残指皮肤光洁,指甲完好,充满生命力。它安静地躺在草地上,比成年男子的腿还要长两分。

到手了。

不过时敬之并未立刻显出贪婪之意。他一脚踢开那指头,似——对它全无兴趣,举剑继续攻击。尹辞也没有停下片刻,两人步步紧逼,活像要靠一——削的方式逼那东西现身。

正如他——料,那东西见欲子对这状况相当有兴趣,并未立刻离开。

尹辞眼中,那双巨手重新化作一团团肉浆。暗红细根覆于其上,它再次变了模样。犹如母——中的胚胎,它蜷缩成团,渐渐化作人的形状。

那人身材——大,身着白衣。他正正背对着尹辞,一双眼瞧向时敬之,脸上挂了淡淡笑意。后者登时后退一步——这“东西”刚成形时还面无表情,顷刻间就换了张脸,变得人味儿十足。如今它的表情生动归生动,却着实让人背后发凉。

时敬之身周的金火顿时窜得更——,然而这东西却没有与他对话。它笑吟吟地看了会儿时敬之,随即转过身去,面朝不远处的尹辞。

尹辞整个人不可抑制地抖了下。

就算晓得视肉会控制傀儡,见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还——忍不住震惊与恍惚。

“尹将军,你——一别,得有——百年了吧。”

它的声音清朗悦耳,听着还有几分活泼之感。

“贤弟别来无恙啊。”

……好一个别来无恙。

尹辞凝固在原地,面色铁青,浑身血液慢慢结成冰。

单说外貌,面前的东西与孙妄没有半分区别,连说话的语气与——动作都——出一辙。可孙妄一双眼常含着快乐的神色,这东西的眼睛像——蒙了层雾,内里一片空空荡荡。

有什么完全改变了。

那曾——会从染血沙场上挑选——石,为爱妻精心准备礼物的孙家郎君。也曾——顶着压力艰难习字,哭着记录下真相的孙将军。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或许只——后半生兵戈戎马,——间传颂已久的“烈安侯”——

了,孙妄曾记录过这个。不过那线索太过细——,他与时敬之都没有察觉。

贺承安在祭天之前,曾将“上好补品”托与孙夫人。

那会儿孙妄状态极差,只会把自己关在屋中痛哭留书,人衰弱得不像样。孙贺两人——结拜关系,孙夫人正心疼夫君,不疑有他————

恐——亲手烹了视肉,将它喂给了自己的爱人。

自那以后,孙妄的记录就此中断。世间再无痛苦不已的孙将军,只有个“心系大允”的大忠臣。

不知孙夫人日后回想起这一天,会——怎样的心情?

“孙妄”并未随——回乡,而——手握大权、平步青云,孙府金碧辉煌,子孙各自成才。而在这一片繁华之中,孙夫人却收拾自己珍惜半生的——石球,与孙妄的记录一——封入神像。

面对那粗糙的神像,——求的又——什么呢?

尹辞记忆中,孙夫人亦——个常含笑容的满足之人。在那之后,——还会那样笑吗?——

百年悠悠而过,——的尸首已成枯骨——的心爱之人却立于此地,双手沾满看不见的鲜血,对他道一句轻飘飘的“别来无恙”。

……这与侮辱他友人的尸——有何区别?百年大计的最末,时敬之也要变成这副模样么?

想到这里,尹辞怒不可遏,好容易才抑住情绪。

看尹辞一脸阴晴不定,那东西继续笑道:“——说这——欲子怎么这么多花招,原——你从中作梗。不愧——尹将军,连西北大禁制都挣得了……这么久了,居然无人发现,凡人做事果真不牢靠。”

“不过你孤身一人,竟能将欲子之事探到这等地步。当真——士别——日,当刮目相待。”

那东西的语气仿佛谈天,竟——对尹辞逃离一事不见半——慌张。

尹辞慢慢调整呼吸,紧盯那双暗泛绿意的眸子:“贺承安呢?”

“贺大哥?”那东西眉毛一挑,朗声大笑。“贺大哥远在那罗鸠,安稳得很。”

“原来如此,若——方便,还请你安排下会面。”尹辞气势并未被压下去,他状似随意道。“——百年过去,——可——攒了一肚子问题要问他。”

“怕——不行,贺大哥早已深入土下,以身饲出新的悬木了。”

尹辞咬紧牙关。

这一诈,还真给他诈了出来。什么圣人,什么百年大计。怕——贺承安找到许栎、助他为王时,贺承安就已经吃过视肉了——

前种种亲厚情义,不过——“贺承安”此人生前的幻影。

“有意思,欲子就在这里,你——倒——不避讳。”尹辞笑得冰冷,“吃下视肉,被当成那妖树……悬木的傀儡,听着诱人不到哪里去。据——知,有位欲子宁愿——,也不愿接受视肉。”

“那阎不渡生——阴暗多疑,成天妄想些荒谬之事。他假意——意服下视肉,却杀了——遣去的使者。那使者的眼球,正嵌在你的眼窝里呢。”

那东西答得风淡云轻。

“这回有——亲自照料,欲子自——不必误会。你这傀儡之说,也该停下一停了。”

随后,它颇为优雅地转过身,朝几步外的时敬之伸出手。

“人活一世,不过活个潇洒满足。长生不——,终有一日会腻味。你若吃了视肉,便可以尽情周游这大好河山。等到活腻了,寻个山清水秀之处埋了自己就好——而在你腻味之前,悬木可让你无病无伤、呼风唤雨,哪怕你想当几百年皇帝,也能做得。”

时敬之屏住呼吸,没有上前,也并未后退。

“此人说与你的,八成——些‘悬木会摄你心智’的鬼话。你濒——两次,大抵有——察觉。它连神智都没有,谈何摄人心智?……你觉得——这样貌举止,——一株树能仿出的么?”

时敬之目光闪烁,似——有——触动。

尹辞登时怒斥:“尽——胡言乱语!————”

“‘——认识的孙妄,绝不会做这等事’。尹将军,你活了——百年,还——那样倔——人心易变,——食下视肉后,心境可——开阔了不少。”

那东西笑嘻嘻地抢了尹辞的话头。

“这关乎欲子的——命,——自——要与人坦诚相待——时敬之,你要付出的——价,不过——被那视肉影响,对悬木格外珍惜亲近罢了。”

时敬之抿嘴不言,看着好像更加动摇了。不过听到这话,尹辞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你可还记得翠翠?”

“记得又如何?”那东西反问道,“凡间女子,无足挂齿。时——兄弟无亲无故,麻烦事更少些。”

它坦荡荡地站着,语气也平静非常,似乎确定这两人拿它毫无办法。时敬之一脸挣扎,而尹辞阴着脸,心中却快速计算。

眼下状况,正与他——的发现一桩桩对上。

【视肉之事,——已解出些许。】沈朱曾给了他——一卷长信。【请神阵,请的——妖树凶根,能顷刻之间将人抽个干净。那上面的联通妖树的术法,正——受视肉启发。而视肉并非真正的仙物,它无法赋予人超人之能,效用也不算复杂。】

【其一,将人与妖树连为一——,——生共。】

说——生共——,不如说悬木单方面供养吃下视肉的人,使其不——不灭。

【其二,生出细根遍布人身,能控人心智。效果如何,还未可知。】

根据那东西的说法,效果似乎——“格外珍惜亲近”那妖树。它提起翠翠,脸上竟一——波动也无,可见其效果不——寻常——如此一瞧,视肉的功效倒有几分像蟹奴。

万根贯穿之下,孙妄怕——把妖树视为珍爱幼子,极尽护卫之能事。

或许孙妄仍算“活着”,可它还算不算——“孙妄”?

【其——,将其种子寄于人——,携去远方。】

引鸟雀走兽食果,让其带离种子,这样的植物——样数不胜数,悬木并不算特殊。不过这东西嘴上说着“活腻了再——”,实际怎样还难说——寄生黑虫将螳螂引去溪边,冬虫夏草教幼虫钻地,看着分明也——“自愿选择”的。

但其中隐了个绝好的消息。

哪怕——能与悬木合作的“仙人”,正如他——料,这东西的探知还——有限。哪怕——连了一条肉根的尹辞满地跑,它没有凑近,亦——发现不了端倪。

好得很。

“时——兄弟,随——走吧,不必再徒生波折。”

那东西不晓得尹辞心里的算盘,笑得越发开朗和气。

“尹将军不过——心有不满,想要借你发泄……你可——的后人,又有许栎的血脉,他怎可能对你心无芥蒂?”

“你只——被此人利用罢了。”

时敬之怔了怔,脸上的动摇之色明显至极。他挣扎片刻,当初的气势早已熄了大半。最末,他还——相对恭敬地开了口:“你——将尹将军埋在大禁制之下,着实有些……”

“西北大禁制以他为基,——百年来防风固沙、抵御外灾,守了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尹将军自称可为万——而战,为大允而——等只——让他求仁得仁,何错之有?”

那东西目光平静无波,像——在说什么理——当然的事。

“再者,这也与你无关。欲子命数有限,现今——还能保你不。等天寿到了,饶——也无可奈何……你——聪明人,晓得该如何抉择。”

时敬之看了尹辞一眼,眼中仍有迟疑。他眼见尹辞目光变冷,原地踌躇许久,还——没把话说——:“二位原——旧交,俱——身若神仙,又各执一词——……——须得回去,好好想过此事。”

说罢,时敬之一张漂亮面孔有些扭曲。

“——前冲撞了烈安侯,在下——道个不。”

那东西不见半——不悦之色,反而甚——大度:“谨慎些——好事,——自——不会催你。你要——墙头草似的——子,这视肉也轮不到你来拿了。要不——有阎不渡多疑坏事在前,——这位故交插手在后,——也不愿多生这般枝节。”

时敬之又看了尹辞一眼,终——顶着那刺目目光低下头,行了一礼:“恭送仙人。”

说罢,他手一挥,刺目的阳火朝那段手指冲去。登时一片草地成了焦黑灰堆,冒出滚滚烟气来。

那东西见状,似笑非笑地瞧向满面怒色的尹辞。

“还望尹将军谨记大义,不要出尔反尔为好。”

说罢,它化作肉浆,缓缓消失在半空之中。除了一片焦黑之地,此处照旧——天朗气清,一片春意盎然,只有微风吹过。

一炷香过去,两人仍静立草丛之中。

“走了?”时敬之——心翼翼地开口。

“……走了。”

听到这话,时敬之瞬间动弹起来。他冲去刚才烧黑的草地,撸起袖子,——下五除二刨出了那根手指——那手指本就轻盈,方才被热风一炸,滚离原处,又紧接着被草灰烟气遮掩,看着仿佛被金火烧尽。

道理简单归简单,时敬之背后还——出了一层汗。方才那东西威压甚强,他手上要精密地操纵金火,面上还不能露出马脚,整个人险些哆嗦起来。

确定那根手指安然无恙,时敬之才松了口气。他开心地抱住它,炫耀似的挪到尹辞跟前:“子逐,——方才演得好不好?”

“很好,——都挑不出破绽。”尹辞拍拍他身上的草灰,笑得有些艰难——

不说意想不到的“熟人”现身,尹辞一颗心沉重无比。就算他与时敬之约好演戏,时敬之也难免被那东西的话语影响。欲子的欲求何其浓重,宛如窒息之人渴求空气,不——单凭意志就能忍住的。

时敬之面上轻松,可能只——不想让他多操一份心。

“敬之,你要真的心有动摇,可以随时与——商谈。”

“动摇?”

时敬之摩挲断指的动作顿了顿。

他走到尹辞面前,稍稍探身,轻柔地取下那枚玉眼。眼眶异物被取出,尹辞眼睛再度睁开,漂亮的眸子已然恢复原状。

“子逐,你还——太无欲无求——一边——必须忠于悬木,为其——用。算上忙里忙外的时间,不过多挣——活头。另一边——伴随心爱之人,有生之年逍遥自在。两者相较,还用动摇么?——可——最贪婪的欲子,怎么可能去选择。”

“——既要活头,也要你。接着按计划走便——,——从未这样清醒过。”

千里之外。

苏肆跨上黑马,白爷被他拴在了怀里:“喂,——走了啊。”

沈朱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苏肆却从那张脸上品出了“赶紧滚”——个大字。

“——说,你——好歹有那么——儿——之谊,这回好歹——去干大事,怎么着也得说上两句吧。”

苏肆啧了一声,一张脸苦兮兮的。

“唉,还——家——子好说话。走,六十七两,咱——回赤勾。”

说罢他一扯缰绳,骑着那匹叫“六十七两”的黑马,很快便化作天边绝尘。

沈朱翻了个白眼,掂了掂手上的两个琉璃罐。其中一个里面放了视肉,另一个放了削好的果块——将它——放在厚厚的纸沓之中,待万事俱备,沈朱才勾了勾僵硬的嘴角。

“‘干大事’吗?”——

轻抚装好的布袋,仿佛在抚模情人肌肤。

“这一刻,——可——等了二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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