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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璟明一路踱到茶亭, ——没走出江友岳那一瞥。

在视肉一事上当了冤大头不说,多年积攒的安全感——被击了个粉碎。看到身穿黄袍的许璟行,他那股委屈登时有了着落。许璟明急急忙忙跑到皇兄身边,连塞好几块茶点, 才把满口的苦味盖下去。

容王殿下的行事太不规矩, 太监卢福刚——算提醒, 便被皇帝一只手止住了。

许璟行已过而立之年,对这个年轻的胞弟很是宽容。卢福即刻闭了嘴, 恭恭敬敬退去一边, 继续看一脸苦相的容王殿下。

宫内的茶点比容王府的好吃——少, 只是点心甜归甜,许璟明总觉得吃着烧心。他灌了一杯上好茶水, ——才腾出嘴来,——算跟皇兄好生聊聊——

结果他被许璟行的样貌吓了一跳。

比起上一回见面, 皇帝又瘦削了——少。他眼周略显青黑, 脸色算——得灰败,可不见半点红润, 看着让人——太舒服。茶点做得清淡适口、香气扑鼻。皇帝却只咬了一小口,就皱着眉头叫人撤了。

许璟明连忙把要出口的闲话咽下肚——:“皇兄,你——脸色……”

“那罗鸠战事——平,朕睡不好。”皇帝摇了摇头,“战火久久——息,死伤的可都是我大允——民。朕本以为是小——小闹, 结果——些时日过去,一点好消息也——见。”

“一群酒囊饭袋!那群武将拿着咱大允的俸禄,连没教化的蛮子都打——!”许璟明连忙顺着皇兄的意思叱道。

谁想听了——话,皇帝脸上浮出一丝苦味。

“朕起初——样想。璟明, 朕最近细细研读了战报,——回的蛮子——一般。那‘神降圣’用兵如神,让朕想到……”

说到这里,许璟行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

许璟明当然晓得皇兄说的是谁:“要么就把时敬之抓回来,要他先解大允燃眉之急。为社稷而死,那也是死得其所。”

“算算日子,他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会儿把他强行召回,他怎么可能乖乖为大允做事。”

他——胞弟——是一般的想当然,皇帝哭笑——得。他轻轻咳嗽了两声,随即以茶水压下干咳。

许璟明满脸惆怅:“我就说说。皇兄,你对时敬之太放纵了。换了我,要——是父皇的旨意——”

皇帝嘴角动了动:“原来你一直这样想……当初想要杀了他的,恰恰是父皇。”

“那是国师撺掇的?我亲耳听上任国师说了,时敬之是倾国之灾。”

“但他与父皇——赌,将他保了下来。三岁小儿丢进聚异谷一个月,理应必死无疑。然而天意真教那人活了下来,父皇只得愿赌服输。”

许璟明一个头两个大:“皇兄,你对国师一脉一向——客气。早年杀了他岂——是更好?”

“早杀了太过可惜。其一,那人有惊天之才,能为朕所用。其二……槿妃有喜,越来越显肚——了。”

许璟明一脸迷茫。他晓得皇兄——嗣稀少,可这和时敬之有什么关系?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允——么多代皇帝,每代都会生个聪颖短命的——女。朕本想给那时敬之一个机会,看他能不能搏出一条生路,让朕借鉴一——……这还是卢福点醒了朕。若是成了,朕的孩子说不定会有救。要是不成,让他最后出去走走,——算积点德行。”

“……”

确实如此。饶是时敬之背着“倾国之灾”的名头,他——要以活命为先。仅有大半年时间,时敬之撼不动偌大江山。

可那人毕竟几近妖孽,就这样简简单单放虎归山,实在是——

然而就在许璟明的沉默中,许璟行盯着自己略嫌枯瘦的双手,头也——抬地发问。

“璟明可觉得朕是妇人之仁?”

“皇兄……”

“朕厌烦战事,胸无大志。与其急着——拓疆土,朕只想国库充盈、民众安稳,将——繁华江山交予后人后世。如今战乱将近、灾祸又起,百姓只道朕德行有亏……或许朕该听从国师之言,率先出兵攻打那罗鸠。早一步灭了它,如今就没有——等祸事了。”

许璟明不晓得说什么好。

明明近百年来,大允与周遭诸国相处和睦。偏偏到了他——一辈,平息已久的战乱卷土重来。要说打仗,他肯定——想打仗,可是……

“那罗鸠先前与大允来往甚密,关系颇好。无缘无故侵扰他国,实在不是仁义之举。”容王殿下憋了半天,真心实意道。“皇兄,——,大哥切勿太——自责,伤了身体。”

许璟行久久——言,半晌,他换了个话题:“——些事说了心烦,璟明,听说你在沙阜看了场大戏。来,讲给朕听——”

话还没说完,只见皇帝身子一晃,虚弱地软倒在茶桌上。桌上杯盏小碟被他的袖——一扫,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皇兄?!太医,快宣太医!”

“无事,莫慌。”皇帝似是恍惚了片刻,才逐渐找回神智。“朕只是……有点累。”

看着面容日渐憔悴的皇兄,许璟明呆在原地——知为何,方才遇见江友岳时的冷意卷土重来。他离了风沙漫天的沙阜,与血肉横飞的边疆相距甚远。弈都春日温暖祥和,而自己身处再安全不——的皇宫之中。

然而他从未这样恐惧——

,身为大允王爷,自己——该如此脆弱。如今又是半个月——去,时敬之余命堪忧,境况理应比他们更糟——许等那“倾国之灾”自行死去,一切灾祸亦能就此随风。

许璟明这厢瑟瑟——抖,时敬之那厢面无人色。

……不——他是撑的。

时敬之下山前风卷残云似的连吃好几顿,誓要将喜爱的菜式全吃一遍。他做是做到了,代价——小。现今时掌门不需要涂脂抹粉,一张脸就是煞白的。脚夫上山挑行李,他已然在木椅上虚弱地哼哼,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行,尹辞麻木地想道。至少省去了演戏的工夫。

“——位公子病成——样,还去武林大会作甚?——如去求求太衡,让他们给你划拉块儿视肉。”鞋拔——脸给苏肆一来二去勾搭熟了,讲话——怎么客气。

“你——知道视肉?”苏肆好奇道。

“可不,仙物嘛,到处都有人寻。咱就帮他们运运行李,挣了好些钱。最近都没啥人找了,都说太衡到了手。”

“他们不算到手,八成是寻到了拿不到。”苏肆神秘兮兮道,“取出来,可是要钥匙的!”

“那咋整,一边一半儿?万一争抢起来咋办?”

“所以这——是办武林大会吗,大家伙儿都争够了,索性选个盟主出来,给——事做个了结。”

鞋拔——脸满眼惊愕:“咋着,你们还想当盟主?——保准是太衡的位——,罐——里逮王八,十拿九稳嘛。”

苏肆神秘兮兮地笑笑,——答。鞋拔——脸只道——群人疯了,——没去追问。

武林大会定在栖州之北的无名镇,此处临近大允中心,南来北往都方便。枯山派一行人徒步赶了四五天路,到时早没了位。一行人不挑,寻了个上面有房顶的破屋,就这样住下了。

失踪已久的枯山派突然出现,激起了——小的波澜。枯山派众人并——在意,该吃吃该喝喝,坐等传言蔓延。

果然,第二日,金岚就上了门。

太衡包了镇上最好的院子。相比之下,枯山派这破房堪比马厩,一副摇摇欲坠的危险模样。金岚小心翼翼地扒拉——那扇木门,生怕一——小心把破门推散在地。

破屋被枯山派打扫过,内里还算干净,甚至飘着股淡淡的米香——

时敬之那徒弟正捧着碗粥,一口口喂给师父。时掌门的旗——蔫儿吧唧地挂在木椅后,他本人则披头散发、面色青白,咬牙吞着粥。

粥里混着棕红物事,金岚原以为加了肉碎。谁料凑近一瞧,粥里竟是剁碎的山楂。衬着气息奄奄的时敬之,周遭凄凉感顿时重了数倍。

金岚退了一步,四下——量。屋内——见下人们,那两人不知去做什么了,竟连——等活计都要大弟——来干。

枯山派狼狈至此了么?

金岚见时敬之——等境况,内心——禁五味杂陈。他长吁短叹半天,才缓缓——口:“都说时掌门被人袭击,抢了视肉钥匙,看来是确有其事。俗话说财——外露,我太衡尚要掂量三分,你何苦在赤勾……唉。”

时敬之——答,只是抽抽鼻——,又往毛皮里缩了缩。

尹辞放下勺子,语气平和:“金兄特地前来,想必——是看笑话的。可是想确认那‘钥匙’的去处?……看来太衡没有钥匙,终究是拿不到那视肉。”

金岚与他们是旧识,最适合被派来查探。曲断云——一手姑且算光明正大,他们早有预料。

金岚果真敞亮得很:“并非拿不到。我曾见那视肉存放之处,蛮力尚可破之——此法耗时甚久,须得百年之数。”

百年——去,该死的都死光了。都说视肉是“延寿登仙”之物,谁都不想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太衡同意参加——武林大会,八成是想连钥匙一并到手。

“你见了那视肉存放之处?”尹辞故作惊讶。

“没办法,那处得要人手挖……呸,休想诈我!我可不是大师姐,我一点儿都不信你们。”

“——探出了,我们就能从太衡手里抢到?”尹辞——急不躁,端坐在破板凳上。“在下只是有点好奇,那视肉究竟是什么模样。”

金岚又看了看进气少出气多的时掌门,只觉得此人掀——起什么大浪。他犹豫了会儿,话语沾了同情之意:“我只见了一瞬,——一眼便晓得是好东西。此物通体翠绿,形如桃。生于碧玉似的藤蔓之上,异香教人心醉——晓得谁给它起了‘视肉’——名字,它那模样分明更像仙果。”

尹辞意味深长地唔了声:“多谢金兄告知。”

“你们就别想了,曲师兄,——,曲掌门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回武林大会,魁首必定是他。毕竟……”

金岚没把话挑明,可言外之意谁都听得出。

毕竟见尘寺长期封寺,必定——会派高手到场。若说魔教捣乱,陵教彻底覆灭,赤勾风评直降,最近——没听闻选出新教主。四大门派倒了三个,太衡要是再取——到魁首,可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只是道理在这,挡不住众人想要搏一搏的心思。

万一爆冷门赢了呢?万一走狗运得了视肉钥匙呢?哪怕失败,——是让曲断云取得武林盟主之位,正大光明取得视肉的钥匙。等曲掌门得了视肉,势必会给与会——一些补偿,怎么想都是赚的。

两人相对无言之时,时敬之——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尹辞赶忙又给他塞了口粥,——才捡回话头:“金兄若没有其他事……”

金岚识趣地行了个礼,转身要走。他刚走到破门之前,背后却又传来一声虚弱的问候。

时敬之咽下口中的粥:“金岚,你最近可曾见——施姑娘?若是见了,帮我问个好。”

金岚并未回头。

“我许久——见大师姐了,”他的声音有些落寞,“自从她离了弈都,我就没再听闻过她的消息。兴许此次武林大会,她会露……大师姐?!”

烂门被猛地打——,险些整个儿倒地。沙匪打扮的施仲雨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瞧着金岚。

“原来这边有人了。”她的目光越——金岚,瞧向木椅上的时敬之。施仲雨将表情压得极好,只露出一点零星的惊讶。

金岚只认识白衣飘飘的文雅师姐,从没见——施仲雨这等狂放不羁的——扮。他僵立原地,张口结舌,半天才挤出点动静:“你、你你真是大师姐?”

“金岚。”施仲雨冲金岚稍稍点头,又转向尹辞。“——扰二位,我见——废屋破旧,以为无人在此……我们会另寻他处。”

金岚心惊胆战:“大师姐,太衡的院落尚有空余。若是你和曲掌门说说,他肯定——会——管你——”

“——必,我尚——是太衡之人,——受太衡之恩——一回,我会用自己的法——回太衡。”

“可是……”

“何况我有我的门派,实在不便借住。”

说罢,她从门外拖进来一人。那人抖如筛糠,嘴里缺了颗门牙。他念叨个——停,口中一会儿是“女侠饶命”,一会儿是“俺知错了”,最后变成了“师父住手”。

尹辞定睛一看,还是个老熟人——那正是沙阜的沙匪头——马十里——人一脸菜色,看着没少挨揍,明显是被拉来凑数的。

……这景象似乎有点眼熟,尹辞默——作声。

施仲雨不以为意:“我等阳沙派,现今在阅水阁挂了名——回的武林大会,我们也要参加……说来每派有两个名额,枯山有何——算?”

听到这里,金岚震惊之余,——忘竖起耳朵——

“师尊伤病颇重,——便登台。”尹辞微微一笑,“此番我与闫清出战,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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