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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永明火(四)

火器炸开的动静竟能在窄巷中传出那——远, 连一直觉得自——“耳背”的半仙都浑身一紧。

赵檎丹顾不上说别的,提起长剑就冲了出去。

一场秋雨就快要落——,阴冷的潮气扑——而来, 裹着腥味和硝烟味, 赵檎丹藏在袖中的手本能地捏了个画符的手诀——什——都没有发生。

她悚然一惊,顿住脚步。

是了, 她不是一道符咒掀翻成百上千人的——机阁半仙了——

一——火铳响,惨叫与怒骂——比火器的咆哮更刺耳,赵檎丹激灵一。麒麟卫不敢擅入禁灵之地, 倒叫她一个前——机阁的人间——走先知道了“——走人间”是什——滋味。

然而——一刻, 她心头狂跳起来, 说不清来处的愤怒忽然淹没了她:为了她叛国北上东衡的家族、为了那场不光彩的婚姻交易、为了她被踩进泥里的虚妄自尊……也为了那一刹那间,她无所依仗时真实的怯懦与无能。

开火的是一支正好在附近巡逻的驻军,听到骚乱立刻赶了过来。巡逻队的百夫长一眼看见一个刁民举着大锛朝同僚头上砸去, 情急之——, 端出火铳便开了一枪。

可是峡江这帮混子压根也没打过仗, 训练更是稀松二五眼,这一——瞄的分明是那拿锛人的肩膀, 却打中了旁边一个老人家的脖子。一梭子——去脑袋都飞了, 人哪还有命在?众人先是呆住了,随后就听那拿锛的男人凄厉地喊了——“爹”,眼睛瞪得牛一样大, 青筋暴跳,嘶吼着朝凶手扑了上去。

那百夫长这次瞄准了,在那男人额头上炸开朵血花。

转眼两条尸体横陈眼前,像一瓢冰浇在了群情激奋上。愤怒的人群一静,再没人敢上前, 隔着一条窄巷与吃皇粮的军爷对峙。

喝酒闹——的兵痞屁滚尿流地跑——队伍,还有一位跑不——去的,“肝脑涂地”地躺在百姓脚底。

百夫长目光落在那死兵痞的尸体上,认为陶县这鬼地方没救了,跟邪祟混久了,人都不太正常。他遂将头盔往墙上重重一磕,骂了句粗话:“反了这帮刁民了,拿——!”

身后巡逻队的驻军们一拥而上。

然而这些人即便手中有火铳,也——意识地避开那些手持刀斧的壮汉,狗群抢食似的朝跑都跑不快的老弱病残冲去。老弱病残虽人数众多,也禁不住这——争抢,一时间竟不够分了。两位军爷同时挟住一个拄拐的老妇,互不相让,连老妇本人都跟着这二位一起尴尬起来。

就在这时,清冽的剑光破空而来,随着陶县上空一记响雷一起劈落,极刁钻地从那两个兵痞铁甲缝隙中穿入。电光一晃,雷——未起,长剑已经剁——一人臂膀,割开了另一人手掌。

半仙纵然无——画符,被灵气无数次锤炼过的筋骨却还在,赵檎丹一手挂住往地上滑的老妇,将滑落的火铳踩在脚——:“放肆!”

魏诚响一把没拉住人,追出来的时候,赵檎丹这——颇有权贵特色的呵斥已经出了。

坏了。

大小姐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来历有问题!

魏诚响也是万万没想到,在修——路上爬了这——远,命运居然一脚将她蹬——了一开始的地方——这——究其根源,还有她自——出的力!

“前辈,”魏诚响捏住转生木,飞快地说道,“陶县进驻的兵——在分散在二十五个点,离此地——近的一处驻军点约莫有三千人,脚程快的一刻之内能跑过来,今——这些街坊一个也跑不了。若只是普通冲突,花钱疏通关系就可以,——在死了人,恐怕不好收场,你快给大小姐传个话,让她千万管好自——的嘴,把她牵扯进去更麻烦!”

奚平还没来得及——话,魏诚响——道:“另外这几——我打探到,他们军中带着不用灵石的‘飞——’机(注),那东西能跟谁联系我不清楚,也许是陶县外的麒麟卫,也许是他们上峰——目前野狐乡里蛇王仙宫旧址是他们临时将军帐,但来的是个凡人,我猜不是什——大人物,他们背后还有人,无论如何,不能让‘飞——’机把消息传出去,三岳正愁没理由整治陶县呢。”

奚平:“知道了,稍安勿躁。”

他话音没落稳,便见赵檎丹一手提剑,一手举起火铳,直指那百夫长,开——便说道:“尔等大好男——,不去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只知道勒索百姓。残杀老弱妇孺,鱼肉乡里,军——何在?西楚王——何在?”

“前辈,让她闭嘴!”魏诚响脑子“嗡嗡”的,一时也不知道是赵檎丹嘴太快,还是太岁年纪大了胡子绊嘴,传个话都赶不上趟。

而赵檎丹还没完,倒豆子似的:“此地父老从无谋逆之心,向来安分守——,所求不过平安无——,连温饱尚不敢奢求。敢问这些军爷,奉谁的命非要挑动民怨,逼人造反?朝廷?还是三岳仙山?还是你们居心不良,自——就是反贼?”

魏诚响:“……”

她当——便要上前,奚平却慢悠悠地说道:“附近没有修士听见她拷问三岳蝉蜕道心,不用担心——她说的没错啊。”

魏诚响月兑——道:“没错的话就能随便说吗?”

奚平像是被她问住了,片刻后,他笑道:“确实,只有小孩和大小姐才敢理直气壮地随便说。让她说吧,不然久而久之,秃子脑袋上的虱子大家都看不见了——火铳会使吗?”

魏诚响:“什……”——

一刻,她神识被拉进破——中,两把明显比西楚军备小巧精良得多的镀月金火铳扔了过来,并附一袋弹药。

太岁留——一句:“此地交给你。”

便把她送出了破。

就这片刻光景,已经够魏诚响瞥见破——内堆满了火器与军备,心思急转:“莫非太岁想拿——陶县……他早有准备?”

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细想,那陶县驻军百夫长果然被这满——“大话”的村姑激怒了,指着赵檎丹便道:“好哇,我看你就是南宛细作。这些刁民不但偷偷祭祀邪祟,还窝藏外国细作,都给我拿——!胆敢反抗——以谋反论处,击……”

“击杀”俩字没说出——,一处不知哪里打来的冷枪正中他后脑勺,那百夫长当场保持着举手的姿势僵在那了,顶着一颗被打穿的脑壳,和惊恐的人们——相觑。

他身后一帮驻军不明所以,还端起火铳等大人一——令——,不料大人晃了两——,“噗通”一——原地——跪,脸朝——拍在了地上,像是给对——惊恐的百姓磕了个头,浓稠的血这才汩汩地冒出来。

离百夫长——近的一个驻军吓得——无人色,抱起火铳便要开火,不等动作,索命鬼似的冷枪也收割了他。

魏诚响鬼魅似的从暗巷中钻了过去。

别人求道靠钻研术——、叩问道心,用灵气伐经洗髓。她因复仇入道,大部分时间不是杀人就是逃亡。仙器、降格仙器……乃至于凡人火器——凡是凶戾不祥之物,她都熟悉。

她已经不再是老鼠巷——因走投无路而嚎啕大哭的孩子了。

被“索命鬼”盯上的这一小撮巡逻队驻军惊慌失措,一边抱头鼠窜着找隐蔽之处,一边徒劳地试图反击。

魏诚响一枪一个送走了,然而她毕竟只有一个人。巡逻队那帮废物害怕起来火铳乱飞,赵檎丹手忙脚乱地护着一帮街坊,帮不上她。

很快,有人趁机吹响了尖锐的哨。

“太岁前辈,”魏诚响喘了——气,按住转生木,“需要我撑多久?”

奚平道:“一刻。”

奚平没想到陶县的矛盾激——得这样快,但他确实不是全无准备。

西楚三军之腐败远超他想象,相比起来,一——到晚内斗没完的大宛官场简直堪称清潭了——陶县落在这帮峡北军手里,恐怕还不如在三岳仙山监控之——,起码仙人有道心——过不了多久陶县就得变成个养蛊之地,他忙活半——不定给谁作嫁衣裳。

因此只有他能听见的民怨——越来越大的时候,奚平便递了警告给周楹那边。

白令隔日就送了一批大宛军备过来,陆吾们随时做好了对上驻军的准备。

第一时间,埋在街头巷尾各处的“飞——”干扰机同时打开。

蛇王仙宫旧址中的将军帐没接到任何预警,倒先听见了一段宛楚杂交的丧乐————一队出殡的车队吹拉弹唱着经过。

这帮乡——愚民真他娘的离谱,守在“将军帐”前的亲卫见状,立刻上前呵斥。

便见一个拉胡琴的高个中年人似乎是受了司仪吩咐,将胡琴往旁边人怀里一塞,三步并两步地赶过来。

那拉琴的脸上堆满了笑,点着头哈着腰,同时伸手探入袖中模东西,像要破财免灾:“棺椁绕乡里,咱们当地多少年的老规矩了,不是有意冒犯。”

亲卫神色一缓:“那也不能从这过,知道这是什——地方吗?”

“是是,不知——不怪,”那拉胡琴的一边说着一边往前凑,飞快地从袖中模出一样东西,遮遮掩掩地用手盖着递到亲卫——前,“军爷今日……”

亲卫正要伸手接,却忽然对上了那拉琴人的眼睛。

拉琴人眼角褶子堆出了千层,眼睛里却毫无笑意。

不对,这是……——

一刻,那拉琴人的手灵巧的一翻,露出了掌心的东西,一枚巴掌大的纯黑火铳直接从亲卫的小月复打进去,往上钻过了胸——,却只发出“噗”的一——轻响。

亲卫——都没吭一——就见了阎王,拉琴人不慌不忙地接住他,几不可闻地补完自——后半句:“……就早点上路吧。”

然后他将那亲卫的尸体一架,哥俩好地勾肩搭背,踉踉跄跄地往将军帐前凑,——中还不住道:“军爷军爷,我们得赶良辰吉时呢,军爷……”

将军帐前其他亲兵见状,不明所以地凑了过来,披麻戴孝的丧葬队伍骤然发难。毫无防备的将军帐防务好似纸糊,夜色掩映——,无比熟悉蛇王仙宫地形的陆吾们迅雷不及掩耳地长驱直入。

全县的“飞——机”只发出“滋滋”的杂音。

此时,赵檎丹护着一帮街坊钻进了后巷,可这一伙人并不都是腿脚利索的,得扶老携幼,还得将舍不得家私总想——家带点东西的老人劝着走。大小姐哪干过这——,一时间焦头烂额。

才刚穿过七扭八歪的小巷,没来得及松——气,地——便震动起来,被方才那穿云箭一般的哨——引来的驻军直接骑着马奔了过来,比她们预想的还要快!

魏诚响换上弹夹,心里一沉。此时领头的骑士半个马身露了出来,想是得到了消息,穿了特殊的防火铳轻甲。

那马快如疾风,兜头堵住了赵檎丹他们的去路,不等到眼前,马上骑士便取出一条五六尺长的炮筒,冲着人群打了出去。

只听“咻”一——,一张闪着青紫电光的大网铺——盖地地落。

一只麻雀正好这时飞过,当头撞在那网上,“呲啦”一——变成了烤鸟黏在了上——!

赵檎丹本来要拿剑去挑,剑已经伸到半空,被几个周围几个反应快的人一把拖住。那骑兵的护身甲轻易便将魏诚响的火力挡开,炮筒纹丝不动。

魏诚响别无选择,只好——身,她蓦地从一棵尚未遭殃的古树树冠上一跃而——,借着自——的重量,一脚踩在那骑兵身上。

马被她这千斤一坠踩得趔趄了一——,长嘶着扬起前蹄。炮筒月兑了手,然而其他骑兵随即跟上,一时间,无数火铳指向了魏诚响,“喀拉”一——上膛。

这样近的距离,哪怕半仙有灵气护体都未必能在火铳——毫发无伤,禁灵之地怕不是要被打成筛子?

被人们七手八脚拉住的赵檎丹猝然睁大眼睛,死命一挣:“放开……”

千钧一发间,——一阵尖锐的哨——响起。

一个将军亲卫模样的骑兵举着令旗狂奔而来,人未至——先到:“将军有令,不得扰民,胆敢在县城中开火的军——处置!”

手指已经按在了扳机上的骑兵堪堪将枪——抬起,魏诚响一串冷汗这才顺着凹陷的后脊滑进了腰间。

方才被一脚踩——马去的骑兵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看来人手里的令旗和令牌,只得将满腔不满咽——去:“禀亲卫长,兄弟们抓住几个持火器的西楚细作。”

传令的骑兵倨傲地一抬——巴:“带走,由将军处置。”

将军帐中,披麻戴孝的拉琴人——奚平惊奇地打量眼前晕过去的胖子。

峡北水军的曲珑侯郑斌是半仙,当然不会亲自到这——禁灵的鬼地方来,此时在陶县呼风唤雨的所谓“将军”,只不过是曲珑侯座——一个六品都尉,人看着有三百多斤,被打晕的时候倒——来砸了奚平的脚,这会——还在隐隐作痛。

奚平出于对他三哥的偏向和对端睿殿——的个人好感,偶尔也会觉得周家虽不是什——好东西,但玄隐山背信弃义在先,那一串伴着先——灵骨而生的疯子也是被玄隐山逼出来的。

然而此时,他突然发——,若不是玄隐山上千年来打压周氏,大宛恐怕就是另一个楚国。

黑黑白白,都说不清。

这时,帐外传来卫兵的——音:“将军,抓住了两个大宛女细作!”

奚平目光一转,旁边一个——技艺人出身的陆吾立刻模仿着那都尉的——音道:“知道了,先关着,稍后本官亲自审。”

“是!”

这也不是办——,城中驻军未必有十万人,大几万是有的,陆吾就这——几个人,万一露陷,——大的本——也压不住。

奚平便通过转生木联系白令:“白令大哥,我们撑多久?”

“不会太久,”白令——话很快,“郑斌不是颗没缝的蛋——主上嘱咐你自——藏好,传消息就好,不要搀和。”

奚平:“……”

白令立刻从他这瞬间的安静里品出了什——:“世子,你在哪?”

奚平默默将踩在那肉山都尉身上的脚丫子撤了——来:“嘶……这……可能离蛇王仙宫旧址有点近……”

白令:“……你自——吃点好的吧。”

九月初五,赵家人秘密于东衡祭圣的“圣宫”拜见三岳西峰的大人物,项问清也在其中,入内时,几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仆从猝不及防地被墙上铭文照亮了。

原来圣宫四壁壁画间都藏满了铭文,整个圣宫的灵气在以一——特殊的方式流转,穿过人身,就会在墙上打——不同的影子,照出此人灵相。

修士灵窍开着,经脉连通——地,灵气穿过他们身体时与穿过凡人身时不一样,灵窍——具也遮不住这点。那几个本应是凡人的仆从被灵气一打,竟都是半仙,其中还有族长贴身伺候的人,陆吾已经渗透至此!

项问清当场发难,那几个半仙陆吾身上却不知带了什——诡异的仙器,竟从升灵中期眼皮底——溜了。这些陆吾亡命徒们夺路狂奔中,“正好”迎——撞见秋游归来的启阳公主车队。

云谲波诡中,曲珑侯远在峡江公干,如愿以偿地,老婆意外死在千里之外。

而此时,三岳仙山中,一个端坐莲池中的身影感觉到了什——,微微一晃,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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