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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氏走了,裴老夫人命人泡了碗天麻水。

裴锦瑶在一旁伺候着,小声安慰道:“祖母,您的身子要紧。不管她说什么,别往心里去。我是陛下钦封的神机使,也不是他们尹家能随意使唤的。”

裴老夫人拍拍裴锦瑶的手背,“好孩子。我是气我自己。想当初我要是能豁的出去,跟你祖父闹的凶一点。你大伯也不会娶了这个祸害回来。”

裴锦瑶伺候着裴老夫人喝完了天麻水,又帮她拍背顺气。

“长春侯府的这顿寿酒,准成吃不安生。”裴老夫人倚在大引枕上,“事到而今我也不瞒你。珠姐儿怕是想把你和京哥儿凑一堆儿。”

裴锦瑶没有半点惊讶,“我晓得。”

裴老夫人望着自家小孙女看了半晌,欣慰的笑了,“那你怎么想?”

裴锦瑶仰起脸,认真的问道:“祖母舍不舍得大姐嫁到尹家,若是舍得,就让她嫁给尹京好了。”

“有什么不舍得的。珠姐儿心比天高,却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富贵命,能不能担得起。廖家那门亲事就极好。珠姐儿没福气。”裴老夫人无力的摆摆手,“算了。就她那性子,还是别去祸害廖家了。等我与你大伯商议商议。就把珠姐儿嫁到尹家去。省的她们娘俩总是不安分。毕竟你和琬姐儿还得说亲。叫她带累了不值当的。”

裴锦瑶垂下眼帘。她跟裴锦珠只是隔房的姐妹,再者说她好歹是神机使,以后若是得蒙盛宠,想嫁谁不行。她也不求什么富贵荣华,就想找个胆子大,时不时见鬼也不会吓死的。就是可惜了裴锦琬。那个小姑娘总是不多言不多语也不讨人嫌,躲在尹氏和裴锦珠身后像是一道影子没人注意。

“祖母安心就是。琬姐儿是个有福气的。”

裴老夫人知道裴锦瑶是在许诺她会照拂裴锦琬,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

……

魏嬷嬷奉裴老夫人的令儿将荣泰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韦氏。

韦氏听罢,紧抿着唇角,暗恨尹氏母女欺人太甚。她吩咐下去,盯紧了裴锦珠和尹京。

裴锦珠日夜不辍的抄写女诫,三天下来将将抄了二十遍。裴锦珠命人送到荣泰院去给裴老夫人过目。揉着酸胀的手腕,把双桃唤到跟前,“三妹妹近来忙什么呢?”

双桃抿了抿唇,道:“三姑娘清早上衙,日暮下衙。回到府里就去荣泰院陪着老夫人用晚饭。赶上休沐哪也不去,待在自己个儿的院子里读书写字。”她都要妒忌死翠巧了。能伺候省心的主子是丫鬟最大的幸运了。

裴锦珠眼角一挑,瞪着双桃,“这些还用你说?谁不知道?”

三姑娘那边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双桃想了想,横下一条心竹筒倒豆子似得说道:“关太夫人的请帖是康王世子给三姑娘送到神机司去的。针线房给三姑娘做了四套夏衫,二太太去撷金阁定了两套头面,一套金刚石,一套红宝石今儿早上肖大掌柜亲自送来。”

这些事是府里人人尽知的。只不过裴锦珠一直埋头抄写女诫,没空理会。双桃抚了抚胸口,暗道自己应该不算是乱嚼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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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锦珠银牙紧咬,“好个裴三。她现在出息了。”

可不是出息了么。三姑娘好歹拿着朝廷俸禄呢。双桃月复诽着给裴锦珠倒了杯蜜水,“姑娘喝点水。奴婢给您揉揉手腕。后日就要去长春侯府了。太太已经将衣裳饰物备好,您试一试?”说着去柜子里取来一叠衣物。

裴锦珠随意翻翻,脸色阴沉下来,“都说了霓裳坊不如府里的针线房。娘怎么就不能去二房那边想想办法。舅父可是东厂督主,我就不信二房敢不给舅父面子。”

双桃闷声不响的垂首立在一旁。这种话她不知听了多少遍。皇帝老儿还稳稳当当的坐着龙椅呢。东厂督主权势再大,也不能越得过他老人家去。府里也是一样,老夫人还在呢,就算大太太再能作,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裴锦珠冷哼一声,嘴角噙着狞笑,“长春侯府我可熟得很,看我怎么收拾她!”

双桃打了个冷战,小心翼翼的躬身杵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裴锦珠絮絮叨叨发了一通牢骚,将这几天抄写女诫的怨气散出来,便吩咐双桃研墨给尹京写信。后日就是寿宴了,她不好出门,可总得把事情跟尹京交代明白,免得他办不利索。

……

四月天,日上三竿时已经可以月兑下半臂穿薄衫了。七皇子刘仹端坐在马上,回首望着后面长长的车队,胸中涌起豪情万丈。此次宁夏之行,他一定要让父亲对他刮目相看。眼波一横,朝东华门方向看了看。隔着条条闾巷看不到那个种满蔬果的小院,但刘仹好似闻到了那股子鲜灵味儿。

刘仹握着马鞭的手一抖。准是昨晚着凉,鼻子不好使了。低头瞅瞅驮着自己的黑色骏马,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马粪。刘仹紧咬着嘴唇,暗自想道:该死的裴锦瑶,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长春侯府舍粥啦……”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刘仹举目眺望,粥棚就在前边不远。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涌过去,人多却不乱。

“长春侯府的关太夫人六十大寿。”花九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燕凰玉睡眼朦胧的嗯了声,拥着大引枕直打瞌睡。

“六哥,你也真是的,明知道今早启程,昨晚干嘛还要去看皮影戏?”花九给他倒了杯浓茶,“快喝吧,醒醒神儿。”

燕凰玉拂开他的手,“小叶儿班要离京了。年底才能回来呢。不看就亏了。”

“亏什么亏啊,不看还省钱了呢……”花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好像是在埋怨燕凰玉不该乱花钱。

刘仹不禁摇了摇头,明匡最疼爱的燕六就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文不成,武更不成。此去宁夏可别让他拖了后腿。念及此,刘仹一夹马月复,嘚嘚的跑在前头,经过粥棚扫了眼能立得住竹箸的米粥,只一息功夫便收回视线,喊道:“快着点,天黑之前得赶到宿头。”

车中载的多是冬衣、药材还有木炭。随行的有太医院的太医和医士,还有不少民间大夫。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加快了速度,掀起满地尘烟。

有位灰衣道童忙用袖子遮住粥碗,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师兄,京城果然繁华。难怪师父要先进城看看。”

另一位年纪比他稍长的道童没有搭话,而是皱着眉看向身旁的鹿璟真人,“师父,徒儿都打听清楚了。方才那位是七皇子。因裴神机使的谶语指明宁夏有灾,所以陛下封七皇子为钦差赶赴宁夏。”

鹿璟真人不以为意的笑笑,“什么谶语,休要胡说。小道而已,居然连陛下都被她蒙骗过去。”

车队行过,灰衣道童抿了口粥,砸吧砸吧嘴,眼睛一亮,惊叹道:“是涿州米。京城人家舍粥用这么好的米?”

长春侯府的老管家呵呵笑了,“好教这位仙童知道,今儿是我们家太夫人六十大寿。适逢宁夏要有灾异,太夫人便命人舍粥,为宁夏百姓祈福。所以我们用的都是上等涿州米。不敢有半点怠慢。”

鹿璟真人手捻胡须,一副高人模样,“那位小小的神机使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你们太夫人为何会听她梭摆?”

老管家面色微变。但见鹿璟真人鹤发童颜,大袖飘飘,发间插一支无瑕白玉簪,颇有几分仙气,不似寻常人物。老管家不敢出言顶撞,躬身打个千儿,“我家太夫人与裴神机使素未谋面,怎会受了裴神机使的梭摆。更何况,裴神机使的谶语救了平邑长公主,并非是无中生有。”

言下之意,裴神机使还是有些能耐的。你不要随意诋毁人家。

鹿璟真人抬手指天,“裴神机使可说了六月之前京城不会下雨?”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排队领粥的人们忽然静了下来。

春雨贵如油,今年的雨金贵的好似银豆子。一粒粒的数的过来。庄户人都说今年怕是要歉收。

“没错。京城会大旱。继而蝗虫肆虐。”鹿璟真人神情自若,仿佛闲谈一般。

又是大旱又是蝗虫,歉收都是好的了吧。

“那……京城要遭灾了?”有人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此起彼伏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裴神机使没说京城会有旱灾。”

“往宁夏运了那么多药材,那我们怎么办?”

“还有粮食!没有粮食我们吃什么?”

“回春堂的大夫都跟着走了,谁腿脚快赶紧把他们追回来啊!”

没有人动。

一张张脸上满是焦灼与不安。

旱灾,蝗虫,颗粒无收被频繁的提及。哪怕他们手上托着一大碗涿州米熬的粥,心里仍旧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快把这些好米收起来吧。等真正需要的时候再舍不是更好吗?”

不知是谁想出了解决的办法。粥棚里鼓噪起来,乱成一团。老管家又是作揖又是解释。但恐慌的人们哪里肯听。老管家赶紧指派腿脚快的小厮回府报信。原本打算好好的做善事,福泽乡里,没想到叫个老道坏了事。

“诸位,诸位。听我说,长春侯府太夫人做寿,裴神机使必是要去的咱们一块去问问她怎么样?”

有人出主意,就有人应和。

“好!问问去!”

“带上仙长!”粥棚里静下来,大伙儿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粥棚外面。

鹿璟真人带着徒儿等在那里,笑眯眯的说:“麻烦诸位前边带路。贫道也想会一会裴神机使。”

老管家一听这还得了。今儿是他们家太夫人的六十整寿,要是惹出乱子,他们做下人的十个脑袋也赔不起。老管家顾不上许多,抄近路往侯府跑去。

……

裴锦珠养了两天,眼底下的乌青还没散尽,手腕也酸疼的厉害。搓了药酒都不管用。最令裴锦珠难受的是康王世子居然给裴三送请帖。这是多大的脸面。况且,城中才俊多如牛毛,倘若叫裴三搭上那还得了。这次她一定要把裴三和京表哥拢到一处。

尹氏捧着肚子,厚厚的脂粉像是浮在脸上,眼神中透着浓浓的疲惫。待见到盛装打扮的韦氏和梳着双髻,玉雪可爱的裴锦瑶,尹氏马上打起精神,笑着说:“哟,神机司的水养人呢。锦瑶越来越水灵了。”

裴锦瑶唇角弯弯。行过礼便站在一旁不说话。

裴锦珠上前来,“我还没恭喜三妹妹当上神机使呢。”解下腰间福字压金香囊,“这个给三妹戴着玩吧。”说着,就要帮裴锦瑶系上。

裴锦瑶退开两步,敛衽行礼,“谢过大姐。”半夏替她接过来捧在掌上。裴锦瑶淡淡的瞟了眼,香囊两面绣福字和蝴蝶,颜色鲜亮的有点刺眼,是裴锦珠惯常喜欢的那类。裴锦瑶不喜欢,但还是随口夸了句,“大姐好针线。”

裴锦珠一听这话攥紧了帕子,待要说些什么,魏嬷嬷扶着裴老夫人转出照壁。

裴老夫人的视线在尹氏裴锦珠的脸上一扫而过,继而落在半夏托着的香囊上。她见裴锦瑶和韦氏面色如常,便不再细问,握着裴锦瑶的手上了最前边的马车。

裴锦瑶紧随其后,尹氏挺着肚子刚踩到踏脚凳上,就听裴老夫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大家的和珠姐儿坐后面那辆。”

尹氏脸色一白,应了声是,眼睁睁的瞅着韦氏越过她坐在裴老夫人身侧。魏嬷嬷和半夏跟车。她只得跟裴锦珠上了第二辆马车。剩下的仆妇挤在最后那辆车上。

如此安排,就连眼睛瞎的都能看出来裴老夫人不待见尹氏母女俩。

都坐定了,马儿缓缓跑了起来,刚驶出巷口,裴老夫人捂着胸口,皱眉道:“久不出门,坐车都晕乎乎的。”

裴锦瑶赶紧给她倒了盏蜜水,又从暗格里取出盛着酸梅条和梨条的小攒盒。裴老夫人吃了一根酸梅条又喝了半盏蜜水才觉得好受些。

“一晃眼的功夫,贞娘都六十了。我认识她也有二十多年了。”裴老夫人眯着眼睛,慨叹道:“这一年又一年过的可真快。我跟你祖父上京就好像是昨天的事似得。”

裴显在世时,声名极佳。裴老夫人也是好性儿,嘴巴密实。从不背地传闲话。久而久之,京城的太太们都爱跟她来往。之后,裴庭文娶了尹氏。明匡执掌东厂。巴结宦臣的人多,但不屑与之为伍的更多。能跟裴老夫人走动的那些人家大多都有副硬骨头。裴老夫人觉得家里有个宦臣亲戚抬不起头,于是渐渐跟她们就疏远了。仅剩的那么几个旧友里头,就有关太夫人。

刚说两句话,裴老夫人又觉得胸口闷得慌,便闭起眼睛养养精神。韦氏和裴锦瑶偎在一块儿说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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