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蒙马特高地富人区——
米切尔趴在方向盘上紧盯着往地平线下沉的夕阳，心中忐忑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自己即将孤身一人进入那个疯女人的巢穴，哪怕是最没心没肺的人也会心中打鼓，就更别提米切尔这样连开车都会刻意选择有人驾驶型号的家伙了。
倒不是说米切尔有多么老古董，事实上米切尔对于现代科技的理解和应用远高于平均水平，可他就是不喜欢自己的命运被其他什么东西掌控的感觉，这种执念源自于他的童年阴影，然后随着他的一步步成长和坐大慢慢消散，现在突然之间自己又必须置身于风险之中，着实让米切尔已经有些适应不来。
“头儿，时间快到了。”通信频道里传来亲信部下的提醒。
尽管为了表现诚意米切尔选择了“单刀赴会”，然而喜欢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他又怎会真的示人以弱呢？无非是把力量全部隐藏到了随时可以发动的暗处，哪怕自己这边稍微出现一丢丢风险，他那些忠诚的部下就会第一时间杀入那栋别院去救人。
“他妈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米切尔咬着牙打开车门，径直朝那扇漂亮的金丝栅栏门走去。
不得不说，这女人虽然疯，可在美学上真真是好品味，只是隔着门眺望夕阳下的花园就让米切尔的紧张舒缓了不少，尽管他很清楚这女人的疯狂很大程度上是来源于她对艺术的执著，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偏执到一定程度就必然会出问题，这就是过犹不及的道理。
“您好，米切尔先生，夫人让我直接带你去地牢。”还是那台漂亮得不像人的女仆型终端机，还是那位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女仆小姐，用恬淡的声线说着怎么都让人恬淡不下来的话。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连杯酒也不肯招待我？”米切尔苦笑。
“如果您想饮酒助兴，别院的地窖里有本世纪任何年份的红酒。”女仆一边为米切尔引路，一边礼貌又不失凡尔赛地回答。
“我不喜欢红酒，那是你们法兰西人的消遣。”米切尔听起来不是很感兴趣。
“那么苏格兰威士忌如何呢？我记得府上还有一桶2055年份的艾雷岛威士忌。”女仆转而推荐道。
“胡扯！”然而她的话马上就被米切尔嗤之以鼻，“艾雷岛上2056年引爆过一颗核脏弹，现在整个岛屿还是污染区，你家主人她从哪儿搞来的2055年……”
话说到这儿，米切尔突然停住了，因为他意识到就以那个女人的疯狂，只要她想好像还真能不计成本弄来一桶2055年份的艾雷岛威士忌，虽然那批酒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有价无市了。
“夫人跟我吩咐过，要尽量给您最好的招待。”女仆笑道。
“好吧，如果你们真弄得来，看在那杯酒的面子上我也会让你家主人更高兴一点。”说来有些可笑，在敌人眼里比谁都难缠的爱尔兰帮老大还真就被一杯酒给收买了。
人人都有些小嗜好来调剂生活，米切尔的嗜好便是品酒只不过他很少对外展露，当然他瞒不过金百合这个巴黎头号老鸨。
穿过花园越过主楼，后院一处不起眼的萧索角落便是地牢的所在，不过从外面看去这里更像是个早早便给主人遗忘了的老旧地窖，不拉开那扇吊门谁都无法想象下面的世界有多么残酷。
“请。”女仆轻而易举地将沉重的铁环门拉开，血腥味和霉菌的味道扑面而来。
“啧。”米切尔咋舌一声，闷头向下走去。
感觉像是从历史剧片场一步踏进了恐怖片片场。
根据米切尔对行情的了解，有资格送到金百合这里教的男女本就不多，顽固到能进这个地牢的人就更少，这地方怎么看都一副频繁使用的样子大概只能归咎为金百合本人的嗜好了。
疯子嘛，变态一点不丢人，反倒是她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时候米切尔才会真切感受到危险，毕竟那意味着金百合要做的事情足够重要到能让她压制自己的疯狂本性。
穿过四五个牢房的距离，米切尔注意到一扇门正朝他敞开着，往里面瞄了一眼是个类似审讯室的地方，大大的双面镜嵌在墙壁上，其他就只有呆板的白色塑料桌椅，随后桌面上的酒瓶和酒杯吸引了米切尔的注意力，那应该就是金百合承诺给自己的招待了。
“那个被你们关起来的人还好吧？”不过米切尔现在不敢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酒上，他首先要关心的是阿龙是否还好好活着，这才是他此行的根本目的。
“那位先生除了没有自由之外，一切都受到了妥善招待。”女仆将米切尔让进审讯室，镜面后正是被锁在椅子上的阿龙。
“那个眼罩型界面……你们把他困在梦里了？”阿龙头上的东西让米切尔意识到这人为何老实地一动不动。
“这是让他不伤到自己的最好办法。”女仆微笑着回答，“夫人说米切尔先生更擅长这方面的审讯，所以一切都事先为您准备好了。”
“你家主人真是周到。”米切尔由衷地赞赏道，他来的时候还想了一肚子劝说金百合让他进行意识审讯的话，结果人家别说不用劝，连工具都给他准备妥当了。
米切尔敢肯定那个疯女人在自己执行审讯的时候肯定会用留下来的后门偷窥，当然这是当初说好的条件米切尔也不打算反悔，只是在询问自己希望了解的关键细节时米切尔肯定会做些能够隐瞒过金百合的小动作，而且米切尔有自信对方一定察觉不到。
忽然之间米切尔感觉浑身轻松，似乎命运又重新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他长舒口气坐到那个不怎么舒服的塑料椅子上，女仆用绝妙的时机为他倒上一杯酒送到面前，动作的流畅与优雅只是让人看着便觉是种享受。
“2055的艾雷岛，我以前做梦都想试试什么味道。”米切尔拿起酒杯摇晃了一圈，因为陈年而更接近于烘烤橡木的色泽，凑在鼻尖闻去，淡淡的苹果芬芳和浓郁的烟熏味冲进鼻腔。
米切尔轻笑着将酒液送入口中，味蕾上又炸开一重略带苦涩的焦糖味，随后酒水滑入食道，某种饮用其他威士忌时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觉在整个胸腔里升腾，让第一次体验这种感觉的米切尔忍不住“咦”了一声。
“您还满意吗？”女仆笑问。
“比我想象的还好，可以打包吗？”米切尔笑答。
“夫人说如果您能让她满意，整桶酒您都可以带走。”女仆点头。
“你家主人真是太慷慨了。”米切尔高傲得仿佛事情已经搞定一样，“那么事不宜迟这就开始吧，我的设备你们当然也准备好了？”
“您也可以使用您自己带来的设备。”女仆递上一个和阿龙头上那种略有区别的眼罩式界面说道。
“不必，我相信你们的信誉。”米切尔无所谓地摆摆手，接过那界面直接扣在自己头上。
扫描、适配、登入，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流程，每当经历这趟流程的时候米切尔都会发自内心地涌出一种全能感，而且这种感觉绝非虚幻，只要进入了那个亦幻亦真的网络世界，现在的他几乎真的是无所不能。
我抓住了时代的脉搏，米切尔心中莫名冒出这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