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经他提醒, 才想起来当初黑河爆发霍乱之时,方继武确实曾找他借过钱。只是时间过去太久,早就忘——还有这么一笔债, 如今对方——门还钱,谢璟也就大大方方收下,请方继武进去喝杯茶, 慢慢叙旧。
正巧林医生他们也在,大家也都是认识的,三言两语聊起来,倒是理清——许。
方继武自从跟随林医生来——省府,就一直勤勤恳恳,一边工作一边学医, 因林医生在医学院做翻译, 他也跟——学——一些外文,如今能接一些兼职, 也全靠平日里下苦工学的这些——领, 也因此攒下——十块银元。
谢璟问道:“你如今还在林医生那里工作?”
方继武道:“是,林医生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的老师。”
“学的西医?”
方继武道:“都学一些,有些中医理论也挺实用的,而且感冒有时候用中医治疗,比西医便宜许。”
方继武讲——一次他患——伤寒症的——,林医生是外科大夫,对这些——不擅长,就让方继武去找——医学院一位同——,那位医生是西医,但偏偏西医治疗伤寒——没有对症药物, 只是给方继武开——些葡萄糖和维他命c,让他回去静卧疗养,结果病情越来越严重。
方继武没有办法,又去找——一位中医的老先生就诊。
服药五天,热度退去。
他从那天起,就开始又立——目标,除——在医学院给林医生当助手之外,平日里一有空闲时间就想法子学中医。
方继武道:“我跟林医生商量过——,明年打算继续读书,投考职业教育社的医师班,改学中医。”
谢璟不解:“怎么改——?”
方继武诚实道:“我仔细想过,西医需在医学院就读几年,我即便筹足学费念下来,等毕业一时也找不——合适的医院。若自己开医馆,开业时节各项设备也是一笔很大的数目,我恐怕负担不起,再——大——数人就诊也负担不起西医费用。”
林医生笑道:“是,我也这般建议继武。他在我身边这几年,比我见过所有的学生都——刻苦,白天工作,晚——熬夜读书,一年就有——医学基础,只是深造条件有限,若想开一家自己的医馆实在太难。之前他在我这边学的——是治疗外伤,不如索性——学一个,这样中医、西医都会一些,简单些的伤都能医治。”
方继武规划清晰,稳扎稳打,倒是在谢璟意料之中。
谢璟点头道:“能救命的,就是好医术。”
中午的时候,寇姥姥留大家在家吃饭,摆——一桌家宴,四道凉菜,四道热菜,——一道羹汤——中一道红烧兔肉份量大,味道也好极——,放——一点辣椒提味儿,吃起来鲜香爽辣,——像是下酒菜。
寇姥姥拿——家中先前酿的一些果子酒,大家一起喝——一些,品尝之后,纷纷称赞,配——兔肉吃正好。
林家小姐妹两个还在念书,年纪小些,没让她们喝,只给——一些还未酿造的葡萄汁。
方继武看——她们俩,忽然有些感慨,对谢璟道:“我一瞧见她们,就想起当初我们在族学的时候,小谢你虽只来——几日,但跟大家关系都好,那时候——少爷身边那张桌子,除——你都不让人碰呢。”
谢璟道:“他那是想让我替他抄书。”
方继武笑——摇头:“你跟——少爷感情真好。”
换——之前谢璟肯定直接否认,但现在有九爷一层关系在,略想一下,道:“尚可。”
白明禹既是九爷最疼爱的小辈,他也当爱屋及乌才是。
聊起——族学里的老同学,除——白明禹这个小霸王,方继武提——最——的还是好友王敬秋。
方继武道:“敬秋留学之后,倒是也写——几封信来,他如今在剑桥大学研读化学一科,导师十分器重他,还想——留他在实验室待几年,但他同一起前去的几位师兄已商量好,打算尽快归国,为国家出一份力。”
谢璟道:“如今都说实业兴国,他若回来,定能堪当大任。”
方继武点头称是,他说起好友的时候眼里带——笑意,完全没有任何攀比的心思,只替他感——骄傲。
一旁的林家小姐妹正在和李元小声说——,说她们读书的——儿,不过她们读的是女校,规矩和——他学校不太一样。
李元听得津津有味。
林知非问他:“李元,你——不——一起去念书?我们学校旁边还有一所学校,在招收学生呢!”
林知意也道:“对对,你也来吧,放学咱们可以一起回家。”
李元听——连连摇头,“不——,我还有铺子——管。”
林知非不解:“为什么呀,你应该去——学才对。”
李元温声道:“你们读书,是为——找工作罢?你看,我现在就已经有工作——,所以我不用再去读书。”
他说的太有道理,林家姐妹俩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饭后,林医生等人告辞里去。
寇姥姥叫住谢璟和李元两个人,把他们带——房间里,笑呵呵问道:“今日听林医生他们说——好些——,我觉得就属知非那小丫头说的好,如今咱们这铺子也运转开——,前头请——伙计,后头厨房也有厨娘在,我一个人看——就足够啦,每月也能有几块钱的结余,我想——想,打算也送你们去念书。”谢璟张——想说——,寇姥姥打断他道,“璟儿先听我说,姥姥也不是突然想起来的,这几年一直都有这念头,你在白家的契纸也快——期,我就想——,——不先别续——吧,你也不用一直去伺候人,如今大——,也好学些。”
谢璟道:“我不去,我跟——九爷就挺好。”
寇姥姥道:“那你总不能跟——他一辈子呀。”
谢璟没吭声。
李元在一旁开——道:“姥姥,我也不想去学校,我不爱读书,就喜欢算术,我自己在家就能算好,小谢不是拜——九爷当老师吗,他学——还能教我。”他想起来忙补充道,“白家有族学,而且九爷学识过人,非常人能比,还是留洋回来的,可厉害。”
“是吗?”寇姥姥半信半疑,她只知道九爷气度非凡,但——不知这位爷这般厉害。
李元——劲点头:“是!小谢留在东院,学的。”
寇姥姥叹——气,拧眉不语。
谢璟跟李元——眼色,李元略点一下头,很快就出去。
房间里只剩谢璟和寇姥姥,老太太坐在炕沿——,难得有些挫败,看起来有点难过,“璟儿,姥姥舍不得你在外头给人端茶递水,主家没有好伺候的,即便不打,那气头——总也——骂几句的,姥姥只——一想起这个心都揪起来,我璟儿何尝受过这样的委屈啊?”
谢璟轻笑一下,他还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脊梁骨都没弯过。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不像是这个环境家庭里出来的小孩,寇姥姥一直以来都把他保护的太好,养出三分傲气,七分骨气,养出——从不肯向人轻易低头的谢璟。
能让谢璟弯腰的人,除——九爷,也只有眼前这位老人。
谢璟走近,屈膝半跪在她面前,凑近——同她讲——:“姥姥,我娘她让您照顾好,您已经照顾的很好——,接下来的路,我知道怎么走。”
寇姥姥抬手轻抚他脸颊,看——他眉眼忍不住又红——眼眶。
谢璟脸颊贴在她掌心,问道:“姥姥,我娘她跟您说过什么没有,您跟我讲讲她好不好?”
寇姥姥看——他片刻,叹——一声道:“你和小姐越来越像。”
谢璟道:“哪里像?”
寇姥姥轻笑道:“眉眼像,脾气也像,倔得很。罢——,我也不难为你——,你爱做什么就去做吧,你长大——,自己拿主意。”
此时,白府。
九爷正在独自用饭,吃得寡淡无味,草草几——就放下——筷子。
外头有人来报:“爷,虹姑娘来。”
九爷道:“让她进来。”
白虹起很快就走进来,她眼睛里闪闪发亮,看——左右道:“爷,我有——想单独跟您说。”
九爷挥手,让人退下,白虹起又不放心走近——一些低声道:“我得——消息,榆港有一批货————”
那批货是军需物资,只是来路不正,买方不得而知,但卖方——是清楚不过,是一伙日——商人。边境沿线一带不管陆路还是海路,白家都模得清楚,那些日——商船一靠岸,白虹起就得——消息,在确定过之后,立刻就跑来跟九爷说。
白虹起道:“爷,若是在别处就罢——,榆港太熟——,那帮日——人就把货卸在码头——,他们人少,也看管不过来,正在找人周转,眼瞧——是——藏——别处去。爷,不如让我带人去吧,不拘——少,总能让那帮东洋人吃些亏……”
九爷略想片刻,道:“这——若是真的,你不会——一个知道,谁同你讲的?”
白虹起愣——片刻,想——一下道:“确实是榆港码头的人说的,说是一个装卸工偶然所得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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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淡声道:“你找王玖,他如今管——青龙会,让他派人查清楚。”
白虹起忙答应一声,起身——走。
九爷又喊她,叮嘱道:“此——重大,不可走路风声,你来时可坐——车?”
白虹起摇头:“不曾,我外头罩——棉袍,拿风帽遮——脸,坐黄包车来的。”
九爷道:“还算机灵,让张虎威送你回去,这两日他留在那边贴身保护,你自己也注意安全。”
白虹起应——一声,匆匆走。
几日后,王玖派人来报,青龙会人数众——,果然很快查出结果,榆港那位装卸工是真的,但他身后授意之人——在省府,是白将军身边一位叫郭——贞的参谋所为。这人一直盯——这批物资,此次放出消息,只给——白家。
九爷听——之后,脸——无波澜,平静道:“他想用我们的船。”
那批物资之巨,也只有白家的船队才可运走。
白虹起坐在一旁羞愧难当,低头不敢说。
白明禹也在一旁听——,听完经过,小声嘀咕道:“没见过你这么贪财的女人,什么底细都没模清楚呢,——去就想抢。”
白虹起抬头瞪他一眼,眼圈泛红。
九爷让谢璟从书桌——拿——压桌的梨花木镇纸,对他们开——道:“伸手。”
对面一男一女都伸出手来,白姑娘是出于羞愧,白明禹则是习惯成自然,反应过来想收回手的时候,——被九爷“啪”的响亮抽——一记手心!
白明禹都被打懵——,不敢置信——看——九爷,敢怒不敢言。
九爷淡声道:“这是罚你不问青红皂白,就随意诋毁旁人。你可知我白家为何从不与日——商人做生意?”见他摇头,又道,“虹儿养父母因日——人而死,她一向规矩,但因此——破例,情有可原。”——
虽这么说,但也不轻不重略打——一记白虹起的掌心,对她道:“你也长个记性,下次不可再莽撞,让人利用。”
打的不重,但白姑娘眼泪——掉下来,拿手背狠狠擦——一把,眼圈赤红道:“九叔,我错——,只是现如今该如何是好?那郭——贞我已查过,此人三易——主,去年刚从京师投奔而来,如今很得军部重用。”
九爷道:“对方敢这样做,必然有些底气,静观——变。”
白家——位小辈出去之后,九爷轻叹一声。
谢璟给他倒——一杯茶,手放在他额角轻轻揉——两下,低声问道:“爷,可是累——?”
九爷“嗯”——一声,眉头好一会才松开,叹息道:“北——看似太平,实则分成几派,如今看来总督府也不是那么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