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早朝。
“皇上,宰相大人来了。”
他正在批阅奏折,因为是惯例,所以一点没在意,还研究者奏折上的一个词呢,随口说道:“宣。”
“臣叩见皇上。”
“爱卿平生,最近西北部如何?治理土地的新政策刚刚颁布,不知道可有成效?”
宰相为官多年,皇上的问题也从不敷衍了事,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坦白来说,尚未改观,但是臣相信这只是时间的问题,日后定有改观。”至多最后添几句宽慰的话语。
“我也懂得,这个政策最初是谁提的?”
“皇上亲自同意的。”
有意回护,除了与那个大臣有一腿便是:“爱卿家的女儿又闹事了。”
东方老爷忽然抱拳,痛心疾首般说道:“臣那小女近日挺乖巧的。”
皇上背往后靠,提笔点墨,小声说道:“哪次不是这样告诉朕的,朕又不会吃了她。”
“对了,”他用手指敲打着面前的一本奏折:“方才朕的意思是想要请‘始作俑者’对此事多上上心,随时跟进,好根据实际情况对政策微调。”
“臣明白。”
“那么现在爱卿可以告诉朕到底谁是所谓的‘始作俑者’吗?”
他低头,拱手:“是臣。”
皇上一秒破功,宰相大人最近越发喜感了。
“是朕的疏忽。”竟然连亲近之臣亲手拟定的政策都记不得。
宰相却不准备就这一问题纠缠下去,做的是速战速决的打算,停顿了一会没有说话,算是结束了上一个话题。然后开口道:“今日臣来御书房,还有另外一件事。昨天有位老朋友拜访,他向臣提出了面见皇上的请求。臣实在无法拒绝,便答应了。今天他跟臣一同过来的。”
“怎么不一同进来?”说完他就后悔了,老朋友拜访,请求面见圣上,光是这两条,就大概能猜出来是最近来到京城的刘大人和常大人其中一位。
“这位大人恪守本分,一定等皇上同意才肯进来,说是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根本不配出入皇城。”
接着这么说下去,他如何还能不见?
皇上缓慢地抬起胳膊,终究下了一道不是自愿的命令:“宣。”
眼睁睁看见一个男子走进来,身形硬朗,中年模样,仍然存留者年少为将军时的英姿。刘老爷挺直的背脊忽然往下弯去:“草民参加皇上。”
“先皇在位时,刘大人也曾立下功勋累累,何故自称草民?”
“贵在有自知之明。”
皇上故意表现得疑惑:“朕还以为刘大人心意已决,再也不会踏足京城。”
他也不愿意提以前的事情,对于彼此来说都是伤痛,但是潜意识里不答应。感觉自己和那个年代的人,只能聊这个话题,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皇上心里有难以磨灭的伤痛。
他眼神中透露出伤痛,沉吟片刻,偌大的御书房里传来的是一声沉重而不绵长的叹息。
“皇上,不可动兵。”
刘老爷额头的纹路清晰,像是错综复杂的年轮,他说出这六字费尽了半生力气。
皇上彻底放下毛笔,墨汁全洒在书桌的金丝布上:“哦?刘大人可否给我一个不可动兵的原因。”
“皇上应该从七王爷那里了解了,草民的儿子还有左监都已经被他们绑架,如若动兵,草民实在担心。”
皇上将他并不严谨的逻辑一举击穿:“刘大人莫要瞒朕,朕既让他作为廷尉,不可能没有能力。而左监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哪怕寡不敌众,难道动脑子都想不出办法逃出来吗?”
的确,皇上说的不错,自己的儿子几斤几两他也掂量过,一直待在地牢里并且还没有一点走露的他们逃跑的风声,也就只有一点可以解释,被关起来是书生甘愿的。但是原由为何,刘老爷就不太了解了。他只能隐约感觉到是与夏家小姐有关的,不能只觉得是他心善,片面又刻意。
“以前的夏家……”刘老爷已经明白,有些话题不可避免:“往事不应该再提,先皇的事情皇上不应太过在意,动兵此举实乃过分。”
皇上忽然站起:“朕并不觉得过分,刘大人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儿子,他也是朕的爱卿,除他之外现在这个光景也无人能胜任廷尉的位置,朕一定会保他平安。”
“可是……”
“刘大人不是说担心宝贝儿子吗?朕已经向你保证了,刘大人还有什么话说。”
他喊他一声大人,不是尊敬,而是强调他们的隔阂与差距。
刘老爷经历了一番深思熟虑,有些往事长存于记忆里,却在空气里蠢蠢欲动,与之无关的人可以闭口不谈,却口口相传,真正伤筋动骨的一群人却一直在躲避。
他们是不是颠倒了身份?
“皇上,草民有话要说。”
“且说。”
在大阵仗面前临危不乱的宰相竟然被他们之间流动的气魄给震慑住了。
“夏兄身为大将军,为了大姜国的荣耀日夜奋战在沙场,先皇只因一女子株他九族。皇上登基不久,草民和常兄二人退隐,也算是应了皇上的心意。皇上后来邀约,分明就是试探。但是无论这些种种,草民依然希望自己的儿子效忠大姜国。草民与常兄护卫国家的决心从来没有变动过。常兄的女儿常芯,已与草民的儿子刘书生定亲,草民却不懂皇上因为什么原因要破坏他二人,将常芯送往外邦。即便到此处,草民未说二话,常兄甚至也未说。皇上征召时曾说不针对我二人,却是针对是我们三个,对吧?”
“在皇上眼里,我们就是不可饶恕之人,”他顿了顿:“可是为何要一步步地将我们推向深渊,皇上已将常芯送离,现在竟然连夏家的下人都不愿放过。让草民如何能够信服,皇上可以带领大姜国平安喜乐!”
“刘大人内心的真实想法,终于肯说出来了。”皇上一步一步踏下台阶,威严而不可侵犯的眼神鄙视这刘老爷:“所以您觉得自己以前做出的决定无比正确,觉得朕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他答的从容淡定:“草民不敢妄下定论。”
宰相见事态不对,想要出手调和,刚唤了声皇上,却又陷入沉默。抛却先皇与桉声的关系,而单去看有关皇上的,竟找不出话语宽慰,无非就是不同的选择不同的命运,只关于心之所向,和其他的所有道理关系不大。